嗯,阿娆不是恼他,阿娆自然疼他的。
楚彧拢了拢她的衣衫,用被子裹住她:“阿娆,这世间千千万万的人与妖,除了我的父亲楚牧,与对我有过恻隐之心的那寥寥几人之外,我所有的情绪与动因,归属都是你,若将你剥离,我可能不会变成有血有肉有善有恶之人,而是更可能行尸走肉一般活着,阿娆,我成佛成魔,早就不是我说了算,是你说了算。”
他知道,她是疼惜他,疼惜他为了要她一人,丢掉了人活一世被赋予的所有东西。
不过,他甘之如饴。
萧景姒沉吟了很久:“楚彧,我忽然觉得你遇上了我,很不幸。”
有得,有失,楚彧两世都在她身上栽了,她觉得,他亏了。
当然,她很幸运,得楚彧一人。
楚彧摇头,不赞同:“你说什么我都可以不反驳,但是这一句我要纠正,遇见阿娆,是我最喜欢的事。”
萧景姒笑,眉宇忧思烟消云散。
罢了,心狠手辣也罢,恻隐之心也罢,她都由着他吧,只是庆幸,还好让楚彧偏执之人是自己,她可以给他所有能给的,嗯,就算他要天上的月亮,她也会想尽办法去摘来。
楚彧抱着她,躺平:“阿娆,我还是不能理解你为何不喜欢我为了你残忍极端,不过,”他讨好地样子,眉眼温柔地说,“为了你,我可以满手血腥,也可以放下屠刀。”
可以满手血腥,可以放下屠刀,为了她。
她觉得,这是世上最动人的情话。
半刻之后,永延殿的殿门从外被推开,一缕微光洒入,将匍匐在地的女子打亮,听见她重重的粗喘,缓缓抬起了头,汗湿了发,唇角被咬得血肉模糊,衣衫已被扯得破乱,迷离的眼,将瞳孔放大,似不甘,却又涣散无神。
她离龙榻不过一米的距离,待最后一丝理智被吞噬,就是她踏进地狱的开始。
却在这个时候,殿门被推开,光亮照进来。
“这是合欢蛊,这是孔雀翎。”
视线已经模糊,看不清来人的轮廓,放在她面前的两个白色瓷瓶也像幻境一样看不真切。
是菁华的声音。
他说:“给你两个选择,前者,生不如死地活着,后者,干净利索地死去。”
苏暮词选了孔雀翎,疯了一般地用嘴咬去了木塞,一口饮尽。
她短短一生,骄傲地活着,宁愿死得清白干净,也不愿同母狗一般苟活,求死不能。
菁华觉得,她还算是聪明的女人。
她作恶多端,还能死得体面,已经是最大的宽容,要知道,事关萧景姒,楚彧会丧心病狂也不足为怪。
见血封喉的毒药,苏暮词嘴角立马便有血渗出来,一张嘴,涌出一大口,她断断续续一字一字地说:“是楚彧让你来的?”
可是他,对她还有最后一丝怜悯?
菁华顿了一下:“是。”
不过,不是怜悯这个可恨又可怜的女人,楚彧的恻隐之心,只会为了萧景姒。
罢了,人之将死。
她突然笑了,嘴角大口大口的血流出,却始终笑着,笑着笑着,泪流满面。
菁华转身,对屋外守军说了一句:“葬了吧。”
次日,端妃苏氏暴毙,云曦殿外,挂了白绫,太医对外道,突染恶疾,不治身亡。
消息传开后,市井皆传,苏家,因萧景姒而落,苏暮词,因萧景姒而亡。萧景姒是妖的传闻,风声最盛,便是这个时候,凉都发生了一件大事。
一大早,东街小巷里有孩童欢天喜地的惊呼声。
“爹爹!”
“爹爹!”
三四岁的女孩儿蹦蹦跳跳地欢呼:“爹爹,快看,红灯笼,红灯笼!”
女孩儿的父亲似乎还未醒神,揉揉眼睛,身侧的妇人诧异——“孩子他爹,这红灯笼是你挂的?”
男人是东街村口的木匠,住的是茅草平房,屋顶不过三四米高,矮墙上,正挂着一对大红的灯笼,那灯笼做工精致。
男人又揉揉眼睛,那大红灯笼上,还贴着喜,有些懵了:“又不逢年过节,我挂红灯笼作甚?”
“爹爹,爹爹,”天真烂漫的女孩儿欢欢喜喜地指着那红灯笼,“过年了!过年了!”
过年也不挂贴着喜字的红灯笼啊。
放眼望去,好家伙,整条东街平民巷每家每户外都挂了一对,那灯笼的做工精良,一看便是大户人家才挂的。
这一夜醒来,凉都同喜,是什么情况。
“你家门前也挂了?”
隔壁家的男人站在门口,大着嗓门吆喝:“是啊,这一整条街都挂上了红灯笼,不仅如此,门前还有一锭银锭子呢。”
木匠家的妇人一听,立马激动地说:“孩子他爹,我们家也有,我还以为是旁人路过时掉的呢?原来每家都有。”
男人一脸懵逼:“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无从得知,只是这日早上,凉都的大街小巷都在议论此事,甚至不少茶肆酒楼里开桌讲书、开盘下注,论一论这一夜满城的红灯笼与银元宝。
哦,还不止如此,一夜之间,整个皇宫红妆裹覆,红绸从宫门口一直铺到了三宫六院与金銮殿。
女子抱着手,啧啧称赞:“这是何人?好大的手笔。”
她是在宫门口守株待兔?这是菁华归京后头一次进宫,便碰上了这人,他还刻意从东华门进来的,还是被逮了个正着,他怀疑这女子是狗鼻子,闻着味来的,不然解释不通。
这守株待兔的女子,可不就是竹安公主凤观澜。
凤观澜踩着脚下的红绒毯,触感贼好,她笑嘻嘻地猜测:“莫不是淑妃娘娘这么早便开始给八皇兄准备?”
虽然淑妃娘家是三国首富,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啊,淑妃还能摆这样的阵势?值得怀疑啊。
菁华言简意赅:“是我家世子。”
楚彧?
真是不动声色地招摇过市啊。
她恍然大悟的样子:“这豪气劲儿,是楚彧的作风。”朝着菁华扬扬下巴,端了一脸的笑,“你家世子都铺十里红妆了,你呢?”
菁华看似很镇定自若:“什么?”
还装!
凤观澜耐着性子提醒:“你去西陵前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回来就私定终身假戏真做?”
他反驳:“我说的是容我想想。”
他觉得自从东宫败了之后,竹安公主孑然一身,便开始放飞自我了,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
凤观澜走过去,离菁华就隔着一步的距离:“那你想得如何?”
他立刻后弹开好几米距离,脸上冷峻有些龟裂了,沉默寡言。
“嗯?”
她一副绝不善罢甘休的神色。
估计,菁华要是不给个准话,她会天天来堵他。
不,他小瞧她了,她说:“你再不表态,本公主就日日去钦南王府堵你!”
“……”菁华嘴角抽了抽,僵了很久才抬眼,表情本就冷漠,又严肃,“我真的是妖,我是一只六十八岁的兔子妖,我父亲母亲兄长都是折耳兔族。”
“……”
这下轮到凤观澜傻了。
大张的嘴巴老半天才合拢,难以置信地抹了抹额头的冷汗:“这年头是怎么了?怎么遍地都是妖。”
菁华一脸庄严!
他是认真的!
吾靠!
凤观澜大翻了一个白眼,长吸一口气,脖子一伸:“是妖怎么了?萧景姒也是妖,常山世子还不是给萧景姒铺了十里红妆。”
妖是能上天还是咋的,还不是一样两只眼睛一张嘴。
菁华说:“那是因为我家世子也是妖。”
哟,与萧景姒那个妖孽刚刚配啊。
菁华又说:“你是人,你同我在一起,将来可能要住在遍地是大妖小妖的北赢,生半人半妖的孩子,或者生一窝兔子,我父母不吃人类的食物,也不吃胡萝卜,只吃荤腥,还是生的,你还要习惯他们的习性,也要习惯我的兽身,我二十年就会换一次毛,还有妖族比人类长寿,大妖能活几百年,死后会变成真身,我们妖族也会妖法,会驻容幻颜,你要接受你老后我还年轻的样子。”
生一窝兔子?
兔子不吃胡萝卜?
二十年换一次毛?
活几百年?
擦,这是妖孽啊!哦,对了,他说他是妖来着,凤观澜有点晕了:“信息量太大了,容我缕缕。”越想越匪夷所思,越想越玄幻,她几十年的认知完全不够用啊,一巴掌拍在脑袋上,凤观澜暴躁了,“靠,老娘不过是想找个贴心人过日子,这都是什么事儿。”
菁华脸一愣,转身掉头走。
嘿,这只兔子脾气还不小啊!
凤观澜一头乱麻地追上去:“诶诶诶!怎么就走了,这么玄幻的事,也就我心脏强受得住,容我想想都不行?”
菁华脚步顿住,扭头看提着裙摆急步跑来的女子,嘴角几不可见地扬了扬。
凤观澜花了片刻时间缕了一下:
生兔子就兔子吧,好在兔子长得可爱,还好不是蛇鼠之类的,不然得吓死。
不吃胡萝卜没关系,跟吃生肉的公婆分家!
他换他的毛,她脱她的发,互不干涉。
至于寿命这个事情……
凤观澜放弃抵抗了:“算了,反正我也想不清楚,菁华,我就问你两件事,一,等我人老珠黄了,你会去找年轻貌美的女妖吗?”
他摇头。
折耳兔族对伴侣都很忠诚,就算是春天也不会跟别的兽随便滚草地,当然,要除开他兄长那只变异种。
对此,凤观澜很满意,又问:“第二件事,如果不是我死缠烂打,你会多看我一眼吗?”
菁华想了想,很轻很轻地点了个头,然后就别扭地转开头。
所以,不是她自作多情咯!凤观澜笑逐颜开,颇为感慨地说道:“本公主也赶流行,找了一只妖谈情说爱啊。”
“……”她这么兴奋,难道只是因为赶了流行?菁华又有点冷脸了。
她一蹦一跳地站到他身边,探着脑袋问他:“我不想住皇宫,那你什么时候娶我?”
娶一个人类女子,似乎是件很麻烦的事,谁叫他只见祸从口出,也是没办法的事啊,菁华便说:“我要先传信给北赢的父亲母亲。”
凤观澜细思极恐:“不会他们不同意你就不娶我了吧。”
菁华点头:“嗯。”
“……”她气得想打人。
隔了好一会儿,他又接了下句:“我们可以私定终身。”
郁结不爽转瞬即逝,她笑开了花:“这个好!”
菁华又扬了扬嘴角,笑得不明显。
某人一开心就得意忘形了:“菁华,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让我看看你的原形呗。”
菁华毫不犹豫地严词拒绝:“不行。”
“为什么?”
怕被她嘲笑。
菁华扭头走了,身后女子洋洋得意地大笑:“哟,还害羞啊。”
瞧把她嘚瑟的!
红绸飘飘,脚下大红的绒毯一直铺到了星月殿,殿外,亦挂了红色灯笼。
紫湘进殿道:“主子,钦南王爷来了。”
萧景姒起身去迎,走到院外,只匆匆看了一眼那大箱小箱便收回视线,朝楚牧福了福身:“王爷。”
她行的是小辈的礼,礼度极好,大气端庄,教养很好。
她今日穿了一件淡淡绯色的襦裙,施了点点粉黛,淡妆相宜,亦显得进退有度。
真是个聪明的女子,定是知道他的来意了。楚牧越看越顺眼,笑得眼眯成了一条线,很是慈祥:“都是一家人,不用拘礼。”
萧景姒颔首,命人奉茶,并将钦南王府抬来的东西安置好。
楚牧端着茶盏:“景姒啊。”
萧景姒端坐着,应道:“嗯?”
这孩子懂事又聪明,楚牧就开门见山了:“你愿意嫁到钦南王府吗?”
刚说完,身旁的华支立马道:“王爷——”
王爷老人家喝止:“你别插话。”扭头又对萧景姒笑成一朵菊花,说,“我是来给我家彧儿提亲的。”
华支擦擦汗,还是冒死纠正:“世子爷说的是,他入赘星月殿。”
萧景姒:“……”
紫湘:“……”
十里红妆,一百九十二抬聘礼,只为入赘,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关于这一夜之间满城的红灯笼与钦南王一大早招摇过市的仪仗队,凉都上下都传疯了。
惊天大事啊!
东巷大街的巷子里,三个妇人坐在一起,磕着瓜子,唠唠家长里短,自然就说到了正被传得沸沸扬扬的大喜事。
“听说聘礼的单子长的都能绕星月殿一圈了,聘礼足足有一百九十二抬呢。”
这妇人,正是早上那木匠家的。
搭话的少妇很年轻,不过双十年纪的样子,穿着嫩黄的襦裙,一脸羡煞的神色:“我也瞧见了,今早钦南王爷亲自带着仪仗队进的宫,大红的轿抬从城西河畔一路排到了城南口,那阵势,我还从来没瞧见过嘞。”
“是啊,凉都十里内都挂了红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