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便是修改本子,你一言我一语的,擅音律的松老一直在弄笛,好舔笔尖儿的计无筹嘴角黑黑的,她坐在桌边,不时的在订好的册子上一一的记录着每个人提出的唱词,心里也在不停的琢磨着,偶尔也会打断他们的争论,做个抉择,或亲身试唱试演一番。
岳麟来的时候,这两出戏合并到一起的构架已经明确了,就连大部分唱词也都定了下来。
以往他和这些文人只是神交已久,只是南北相隔太远,无缘得见,现在有机会借着商雪袖这个纽带,便也处的很熟识了,文会中擅画的司桦和他最不拘束,认出来是他,便道:“小岳又来接你家女徒弟啦?”
岳麟笑道:“她贴身的丫头着急了,非让我过来看一下。以往这时辰早就回去了,今晚着实太晚,各位谅解些个。”他看着商雪袖正在收拾纸张册页,脸上还带着兴奋不已的神情,便笑道:“她是个凡是关乎于戏就停不下来的性子,也累得各位跟着闹到了半夜,我们这就拜别了。”
商雪袖也施礼向众人告辞道:“这场戏虽然大家伙儿看不到首演,等过了年开春的时候我一定请大家看。”
众人笑道:“开春还远,封箱戏务必给我们留座儿。”
商雪袖和岳麟齐齐道:“这个自然。”
外面早已停了轿子,轿夫还在那蹲着打呵欠,看到二人过来,急忙站了起来,殷勤的打了轿帘,商雪袖刚坐上去,就听司桦的声音由远而近,到了轿子旁道:“别忘了我跟你说的啊!”
商雪袖掀开帘子笑的真诚,道:“司公子,我一定不会忘的。”
轿子去远了,司桦才回了屋,道:“拿纸笔来,我要画一幅美人图!”
商雪袖和岳麟乘着晃晃悠悠的小轿,不多时也到了住处。
檀板儿正陪着青环在大门口那张望,不时的又搓手又跺脚的。
见了他们下了轿子,青环急忙迎了上去,又将手里的斗篷给商雪袖披上,道:“都说晚上凉,姑娘偏不信,鼻子头都冻红了!”
商雪袖笑着打趣道:“这深更半夜的,难为你还能看得出我鼻头红了。”
因为今晚天上云层厚,月亮都找不着在哪儿躲着呢,实在是黑漆漆的,青环嘟嘴道:“行行行,我向来就是嘴笨的。今晚也太晚了些,铁人也不能这么打熬啊!”
青环是个好丫头,因为实在太晚了,便不让商雪袖洗头发,将她的头发细细的包了起来,商雪袖喝过了青环熬的汤,胃里也是暖暖的,浑身上下泡在热水中,身心都觉得特别的舒坦和放松,细细的回忆着今晚的成果。
因为商雪袖讲明了苦衷,果真就像大岳和小岳师父说的那样,文会里的人反而认为她不是个大事上也会犯糊涂的女伶,反而多有赞赏之意,还纷纷出谋划策起来,对于她解决不了的难题,这些人一会儿就有了办法。
两出戏合在一起定名叫《瑶池会》,弱化为王母祝寿的概念,而是王母邀各路神仙瑶池欢会。
麻姑也不再是酿酒,而是采摘了一盘仙桃敬上,桃子虽然是意有所指,但没有直接说或者唱出“祝寿”二字,旁人就挑不出毛病来,尤其是最后万年欢改的两句,众仙齐唱“天堂远在瑶池上,瑶池以上福寿绵长”,这可是通用的吉利话。
这样一改动,显得又仙气,又福气,又热闹,而且八仙那里改动甚少,也方便短期内的排练!
第94章 奉召进宫
腊月十六的时候,宫里终于来了人,不是之前那位祁公公,而是一个年纪看上去很小的来公公,但商雪袖也不敢怠慢,和管头儿一起毕恭毕敬的迎接招待。
管头儿极谦逊的问道:“来公公,新音社入了秋才进了上京,以前没有这个福分能入宫献演,什么事情是要避忌的,您千万提醒些个。”说罢将一个锦袋递了过去。
来公公不动声色的纳入了袖袋,这锦袋沉甸甸的,他的心情好了几分,道:“宫里的避忌当然多,咱家这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咱家看了报上来的戏单,你这出戏人可不少,到时候切记自己个儿约束好,别乱走乱动,也别乱说话,更别和别的献演班子争什么,平平安安的唱完了,光是入宫献演这个名头儿就够你们受用不尽,别贪图别的。”说完了还瞄了商雪袖一眼,这位新音社的商班主自打进了京,风头甚健,名声都传到了宫里面儿了。
商雪袖知道这眼色的意思,也不恼,点点头,欠身道:“多谢来公公提点,到时候还请您多关照,能入宫献演就已经是天大的福分,新音社哪还敢贪图旁的什么,只要像您说的平平安安的把戏演完,我们必定还有答谢。”
到了正日子,商雪袖带了一群人,天还没大亮便在宫门外候着。
不过前后差了一会儿,就看见鸣凤班和雅观社的人过来了。商雪袖主动走了过去,施礼道:“九班主,楼班主,好久不见,近来可好吗?”
鸣凤班的班主便是成名已久的庆佑八绝之一“响九霄”,当年也曾是与赛观音齐名的青衣。虽然她名头响,可是人却没什么架子,是个爽朗大方的女子,因为叫“响班主”不好听,所以她让人都叫她“九班主”。
另一位同样也是赫赫有名的八绝之一“小玉楼”,大岳小岳提起来的和人家争楼上楼的就是他,是位南腔老生,也是同样的缘故,大家伙儿不叫“小班主”,而是称一声“楼班主”。
三人互相见了礼,又探问了几句,才知道今个儿宫里只叫了他们三个班子!
商雪袖倒觉得没什么,可另外两个人心里却都起了长江前浪后浪之感慨!
伶人在戏台上,并不能红很久。
一代代新旧的角儿们更替实在正常,他们所感慨的是这种叫“明剧”的剧种,不到一年的时间,起码在上面儿贵人的眼里,几乎可与北戏和南腔齐名!
三人也不敢多在宫门外闲聊,便又各自领了今天献演的伶人琴师们,规规矩矩的排好了队。
商雪袖看着守着偏门的宫卫们,如同雕像一般一动不动,只有口鼻处有规律呼的白气,她微微侧头看了其他两个班子,在这大冷的天儿里,只能老老实实的站着,明明很冷,却连跺脚搓手的动作都不敢做。
她心中不由得万分的庆幸,辛亏今天听了青环的唠叨从头到脚都穿的厚厚实实,不然这样的天气,冻坏了坐下病也是有可能的。
等了约有半个时辰,才有太监带着侍卫过来,先是仔仔细细的查验了戏箱子,尤其是新音社的和雅观社的,因为都带了不少演戏的时候要用的兵器,商雪袖在旁边儿边看着侍卫们一样样儿检查,一边儿想着,看来小玉楼今天也是上武戏了。这些全都验过了,侍卫才挥了挥手,太监便倨傲的道了声“跟着咱家来”,便领着这三个班子进宫了。
商雪袖目不斜视的跟在后面,眼睛微微的眨了眨,一颗极细小的雪粒子粘到了她的睫毛上,天开始下雪了。
宫苑之内自然是极大的,三个班子跟着领路的公公左转右转,这才来到了一处园子,上面题着“景和园”三字。一进了园子,仿佛园里园外两个时节,园内一派花红柳绿的景象,显见是特意为了丽贵妃今日的寿诞准备的,每棵树都细细的缠了绿色的绸带,又饰以一团团一簇簇的各色花朵,甚至连地上都铺了绿色的软毡,每隔一段,便能看到有鸟笼挂在树枝上,鸟鸣啾啾,一时间仿佛真的入了鸟语花香的仙境一般。
这番布置,足见当今圣上对丽贵妃的宠爱了!
商雪袖等人并不敢东张西望,渐渐看到花树掩映中露出一个戏台子来。皇家的戏台子自然收拾的极为气派,那太监指了指戏台后连着的一溜红墙碧瓦的房屋,道:“你们这些人就到这里面去上妆,等着传唤。”又指了指戏台对面那个雕梁画栋的观戏楼道:“过会儿圣上和各位娘娘们就会来此赏戏,你们要仔细了。”
众人又哪敢不仔细?眼下他们被这皇家的堂皇气派简直压得腰都直不起来,都规规矩矩、安安静静的进了各自的屋子,开始备戏。
商雪袖扫了一眼,差使着几个班上的龙套道:“把这几个火盆子都挪到里间屋去,大家伙儿先上妆,只有换衣服的时候进去,其他时候都在外间呆着。”
小玉桃皱着鼻子道:“那样多冷啊。”
商雪袖瞥了一眼窗外,道:“你看外面那个戏台子,过会儿我们就要在上面演。戏台子上可没有火盆子,到那个时候,先热后冷,先别说会不会激出病来,只要你在台上打个喷嚏,那就全完了。”
李玉峰点点头,对着小玉桃道:“你要是觉得这里冷就多练练功,等活动开了再到台上也就不冷了。”
商雪袖又吩咐道:“麻叔,您先上妆,上好了您去跟其他两个班子也知会一声。”
小玉桃已经在揉粉了,闻言转头“啊”了一声,道:“为什么?”
她想着,若是有其他的班子在台上出了丑,那不就更加衬出新音社的好儿了吗?
她嘴唇动了动,虽然没说,却也让她哥哥李玉峰有点急了。
相反商雪袖并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边调着胭脂边解释道:“天下的伶人是一家,不能当敌手来看待。”
话音落下,片刻她又再次语气加重的强调到:“不可以。”
第95章 献演
过了一会儿,商雪袖又觉得自己刚才语气重了些,道:“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小玉桃点点头,没有再言语,而是专心对着镜子勾眉。
商雪袖心里暗自叹息,有些事情没办法明说出来。
伶人之间,小到吃饭,大到争个上座儿好不好,都是凭真本事。
今天盼着旁人出丑,明日就有可能自己使了手段去让旁人出丑。
可是,这不是三言两语能教会的,只有等未来他们自己去领会。
还没等麻子六换完衣服,倒先有人过来,自报家门道:“小的见过商班主,我是鸣凤班的,班主说让你们把火盆子火拨小一点,或者挪走,不然冷不丁到了戏台子上容易受凉。”
商雪袖起身谢道:“我们这边儿已经挪进了里屋,正要叫人去知会贵班一声呢,倒是九班主快了我们一步,帮我跟九班主道声谢。”
回头看小玉桃脸上露出了有些不好意思的怯怯的神情,商雪袖心里一软,走了过去,看着镜子里的小玉桃。
小玉桃上妆的手法已经相当不错了,商雪袖理了理放在旁边的假髻,这便是司桦当时给她出的主意。
因为这出戏里其他角色的戏服倒和现在的常服是差不多的,所以他提议戏中的两个青衣——八仙里的何仙姑,还有麻姑,也都用常服妆扮,着束腰宫装,肩披彩帛,头上分别做堕云髻和飞仙髻。
无奈的是商雪袖平日卸了妆以后最爱的是随便挽个如道姑头般的髻,旁的一概不会,小玉桃更是不懂这些闺秀、夫人们日常做的头发,只好让程师帮忙做了假髻。
方便是方便,但这戏可是载歌载舞的,若戴的不牢靠,演着演着万一偏歪或者掉下来,那可就是砸了锅了。
因此商雪袖和小玉桃咬牙切齿的互相紧紧勒了假髻,比平时贴片子的时候勒的还紧,又比量了几个幅度相当大的身段,确信不会掉下来,才相视一笑。
这会儿麻子六架着铁拐玩了一个花活儿,道:“我们是第三个?”
商雪袖点点头,她心里觉得第三个不好。这些极尊贵的贵人们不一定有这么好的耐心,一坐就是半天儿不挪窝的看戏。无奈这是上面安排下来的,只得道:“安心等等吧,若实在太冷,就活动活动筋骨,但是千万别探头探脑的出去看。”其实商雪袖内心是颇想看看的,不是去看皇宫里到底是个什么模样,而是想看这两个班子的戏——尤其是响九霄的戏,可能是受到了新音社在上京第一场戏的影响,响九霄选的是北戏的《长生殿》一折。
在这出戏前面是小玉楼的《长坂坡》,敬妃正在和端坐在那的萧皇后道:“武戏还热闹些,以往叫了镜鉴班来,臣妾一听余梦余在那端着唱就犯困。”
萧后瞥了一眼懒洋洋倚在椅子上的丽贵妃,道:“宫里也难得热闹一次,就算本宫,也是沾了丽妹妹的光了。”
丽贵妃并没有盛妆打扮,头上挽了个凌虚髻,斜插了一朵芍药,却显得格外的艳光照人,听皇后这样说,正了身子笑道:“臣妾是沾了娘娘的光才对,为了臣妾的生日,劳烦娘娘这般用心。”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了脚步声,还未及太监发声,庆佑帝已经大踏步的进了门,一片莺莺呖呖的接驾声让他心情愉悦之至,他点了点头,方坐到了萧后身边。
萧后笑道:“坐这里做什么,还不去陪陪寿星。”
她是庆佑帝的元配,庆佑帝看着萧后因带了笑意而勾动的脸上起了皱纹,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