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商雪袖这股气需要有人引出来,听了青环的话,方叹了口气,道:“她自己不知道自爱,我脸面上也尴尬,那是我师父,要让我怎么开口问,难不成要去问到底是大岳师父看中了她,还是她去勾引大岳师父?”
青环觑着商雪袖的脸色,道:“说起来两位岳先生,身边都没人……”
商雪袖一拍桌子,道:“难道没人她便觉得机会轮到她了?她打错了算盘!像大岳师父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收一个丫头在身边?”
青环看她气急了,急忙道:“到底她和我们一样,都是萧园的人,再蹦跶还能怎么样?姑娘何苦替她着急,你看看你和桌子较什么劲,手都拍红了。”
正说间,外面已经有人拍门,青环开了门,将岳麒岳麟迎了进来。
商雪袖和缓了脸色,道:“两位师父可用过早饭了?”
岳麒道:“刚用过,青环去泡壶茶来,这家的包子有点油大。”
商雪袖看他脸色坦荡,心里便有三分确定是青佩自己出幺蛾子,更加恼怒她不知好歹,想了想,又不是说这件事的时候,只得坐了下来,道:“两位师父,对上京的戏馆可有了解?”
岳麟摇摇头道:“我和大岳也很久没有来过上京了。这个我想管头儿一定比我们懂行儿多了,你就是不吩咐他,他自己肯定也要去打听打听。我只知道像现在还在唱的庆佑八绝,若在上京,都有自己固定的馆儿,像余梦余的镜鉴班,是固定在庆祥戏馆的,活猴儿李则固定在楼上楼。说起来,他挑这个地方是因为戏台子高,他善武戏,敢垒上五张桌子蹦高了往下翻,为此还得罪了小玉楼,那会儿小玉楼因为这戏馆的名字,所以想定下来,结果没成,这段小纠葛也是一段有意思的往事了。”
第83章 新荣升
商雪袖沉思道:“昨个儿晚上没有看见庆祥戏馆、楼上楼的人。我们在安江城就沾了余班主的光,这次不好再去庆祥,反而显得我们故意的似的。”
岳麟道:“你说的极是。上京戏馆多,我们停留的时间长,尽可以换着地方坐馆,不能再打这样儿的主意。”
岳麒也道:“我听你和管头儿的意思是怎么也要在上京呆到开春,这么长的时间,坐馆只是一小部分罢了,名声传出去以后,少不得会有豪富或者当官儿的家里会请新音社过去唱唱堂会,这块儿可不能小看了。”
岳麟抚掌笑道:“大岳说的太含蓄了,我直说了吧,堂会可比坐馆划算多了,唱得起堂会的赏下来的银子都不会少,不过我们俩个也会替你把把关、掌掌眼,有的人家风评不好,可去不得。”
商雪袖瞟了他一眼,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脸上也没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来,倒是岳麟喝了一口茶,对着岳麒道:“这女弟子越发喜怒不形于色了。”
商雪袖方“扑哧”一下笑出声来,道:“大早上的两个师父拿我打趣。既然如此,我们就等着管头儿回来再说吧。”
管头儿却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商雪袖见了心中十分惊喜,快走了几步迎了上去,道:“刘馆主,您怎么来了上京?”
跟着管头儿回来的正是刘荣升,他笑眯眯的,转着圈儿施了礼,方道:“我们东家刚在上京又开了分馆,因缺一个熟手,临时把我差了来,等这边经营上了正道儿,我再回苏城。”
商雪袖道:“我还以为苏城的戏馆既然名为荣升,就是刘馆主开的呢。”
刘荣升摆摆手道:“我没有那个本事,只是凑巧了而已,当年东家也是说我这名字起的好。”
商雪袖抬眼看着两位岳师父和管头儿,道:“既然如此,我们也不用挑地方了,在上京的第一出戏,一定要在刘馆主的地盘儿唱,以贺刘馆主开张大吉。”
刘荣升一愣,真真是大喜过望。
他随着管头儿过来,本来也是想问问,新音社能不能念在当初在苏城的情分,给他开开方便之门,没想到商雪袖却径直允了,他高兴的直搓手,道:“商班主,您这份气量叫我怎么谢谢您!”
商雪袖莞尔道:“您是新戏馆,我是新明剧,不是正好吗?”
“对,对对!”刘荣升如此快的达到了目的,反倒有些慌乱起来,道:“既然这样,我也不再耽搁了,我去戏馆得叮嘱叮嘱,该准备的得准备起来了……”说罢便拱拱手,告辞而去。
岳麒看着商雪袖,有些不赞成道:“你这次回答的有些冲动了。”
商雪袖摇头微笑道:“我没有冲动。报答他在苏城的人情,只是很少的一部分。师父您想想,他说东家在上京‘又’开了分馆,说明原先人家在上京就有戏馆,而且这么多年经营不差,才能开第二家,别的地方我不知道,起码苏城就有一家,刘荣升又被抽调到上京,那么想必其他处还有分馆,这位东家,不可谓不阔绰豪富了!我估摸着,这家新建成的戏园子,一定规模极大,且华丽堂皇。”
正说着,又只见刘荣升急忙忙的进了来,擦着汗道:“我真是糊涂了,今晚我已经定了华筵楼给各位接风,晚上我差人来接各位。”
管头儿这才又道谢着送刘荣升出去,再回来的时候,听商雪袖对着两个岳先生侃侃而谈道:“……既然是新开业的,那必然也是希望一炮打响,让戏馆的名声一下子起来,跻身于楼上楼、庆祥那个层次里。所以呀,他们自己就会先把声势张扬出去,达官贵人那里更少不了先打交道,请他们来看开业的头一场戏。从这点上看,我们何尝不是借了人家的东风?”
商雪袖见管头儿进来了,道:“管头儿,可听见我刚才的话了?”
管头儿道:“两位岳先生想必也被你说通啦,我就更没有旁的话可说了,新荣升在三天后开业,开业的当晚开锣,班主既然应了,就要极早准备才是,我已经定下了房子,过会儿大家伙儿就可以搬过去了。”
三天的时间做准备,对于已经唱过几十出大戏小戏的商雪袖来说,却仍觉得丝毫不能放松。
这是上京,这是新荣升的第一场戏,无论如何也不能出岔子,所以她和岳麒岳麟、管头儿商议过后,首先明确的一点是一定要选一出大戏。
但在选择什么戏上,却起了分歧。
两位岳师父提议演《龙凤呈祥》,这出戏就在萧园演过一次,又新鲜又喜庆。
管头儿则更喜欢《琵琶记》,因为演了好几次,新音社全体都太熟了,万万不会出什么差错,而且结局全家封诰,也是极好的。
商雪袖想了又想,方道:“我想要唱这个。”
她将手里的本子往外推了推,道:“这出戏一直有在练习,对于新音社的伶人们来说,也不是一出没唱过、没练过的戏。”
那本子上写着三个大字:长生殿。
除了《龙凤呈祥》是六爷给她的,这是商雪袖离开萧园的时候第一个勾了要带走的戏本子。
岳麒摇头道:“这……这是帝王戏啊。”
商雪袖抬头道:“您二位说的也一样是帝王戏啊。”
岳麟跟着摇摇头,眉心间的皱纹也深邃了许多,道:“不一样。《龙凤呈祥》是群戏,帝王戏分没那么多,而且细究起来,刘备那时候也不是帝王。《长生殿》就不同了……风险大啊。”
帝王戏要慎唱。
商雪袖深明此理,但对于现今独宠丽贵妃的当今圣上,或许没有哪出会比《长生殿》这出戏更合适。
天下间哪有什么十拿十稳的事呢?
若选了这出戏,且不说会被人攻讦戏班子迎合媚上,单就里面的两个主要角色,一旦演的不到位,或者太到位,都不妥。
岳麒道:“不然,就别演这出了吧。”
第84章 开业
商雪袖有些惋惜道:“当初离开萧园之前,六爷让我勾选要带走的戏本子,这是我第一个勾了出来的。新音的优美别致、婉转多情,这出戏可占八分。而且《长生殿》是北戏,北方人识得这个本子,看过的人也多。新老两部戏不对比便罢,只要对比了,就立刻能分出来高低上下来!这是《长生殿》和明剧能扬名的好机会!不在这北戏发源之处唱,真的太可惜了。而且……”她咬咬嘴唇,反问道:“若不在上京首演,其他还有哪处能演?”
岳麒被她问住,这话不假。
如果是旧本子,无论在哪唱都没什么区别,别说唱北戏的班子,其余的小戏班子也都在演。但新音社这出是改后的全新明剧,曲调新颖别致不说,行头和头面都是新定制的,光彩照人,极其亮眼。场目上做了增删,情节也做了调整,唱词是萧六爷邀了他们两个亲自操刀,一句一句改过去的,就算他和小岳两个,内心都隐隐认为这出戏就应该在皇都之内演!
岳麒和岳麟相视了一眼,萧迁改这个本子的时候他和小岳没有多想,但现如今一看,颇有映射当今之意。
而商雪袖北上偏偏就独爱这个本子,勾选了带走,现在就想在三天以后上演,这实在让人心中忐忑——他们两个是万万不想搅到上京这摊浑水中的。
岳麟斟酌着劝道:“你可还记得离开苏城的时候我和大岳说的话吗?当今……”
商雪袖自然明白,道:“师父,我们只是唱戏而已,这出戏也不是我们新编的……我想唱,只是因为上京这里最合适。”
管头儿反而是第一个支持商雪袖的,他抚着苍白的胡须,道:“演便演吧!上京水深,大小戏班子总得有二三十个,草台班子就更多。寻常的戏,怕是都激不起一个泡泡儿出来。说句老实话,真的因这出戏让那些老大人们生出不满来,倒是我们的福气了,还怕唱不响吗?”
商雪袖笑道:“正是这个理儿。”
她转了身子面对岳麒和岳麟,道:“二位师傅这几天可要忙起来了,帮我再仔细琢磨琢磨唱词,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不怕旁的人说什么,但心里的确也是害怕犯了忌讳。”边说着边往上指了指,道:“您二位务必仔细了,别让我和新音社摊上个冒犯天威的罪过,一股脑推出午门斩了,那可就耗子钻牛角——死路一条了。”
岳麒忍不住笑了,道:“你这赖皮模样跟谁学的,既然怕死路一条,干嘛还要钻牛角?你既然非看中了这出戏,便依你,丑话说在前头,担了这么大风险,你要是唱不好,可不行。”
说是三天,但岳麒和岳麟并不敢拖延,前一晚就把剧本从头到尾过了一遍,但凡有些敏感的、诸如“亡国”、“祸水”之类的太过直接的词都换了说法,商雪袖早上便将人拢到了一起,定角儿,又敲打了一番,戏班子里的人唯有诺诺,没人出声反对。
管头儿看在眼里,低声教着檀板儿道:“看见没。你当初跟着她的时候,她什么样?现在什么样?人要是肯学,肯干,有真本事,便是管人的那个,不然,就是被管的那个。”
开锣前的三天,也就是“新荣升”开业的前三天,刘荣升作为临时的馆主,各个档次的请帖早已安排了合适的下人递了上去。
当天下午,他背着手看着眼前的戏楼,红墙碧瓦,廊柱和窗扇虽然不是雕龙刻凤,也是极其华丽,心中对东家佩服的不得了,在寸土寸金的上京,还能开这么一家规模比苏城那家还大的戏楼,不但要财力雄厚,也要能和上面的人说得上话才行!
戏馆门前的楹联还遮着红布,刘荣升早早请了礼部的一位大人提了联,叫人拿上好的木头刻了,到开业那天红布一揭,鞭炮一响,既热闹,又有面子。
这时旁边过来了十来个仆役,拿了旗子道:“新音社那边送了角儿们的挂旗过来。”
刘荣升便点点头,道:“商雪袖的,挂在最中间,要高其他旗子一尺。”
忙了大概一刻钟,几幅旗子就正正当当的竖在了戏馆门口正对着的几个旗杆子上,最中间的旗子是深蓝色的底子,一个卷起的像水浪一样的银色纹路中间绣了一个“雪”字,下面是规规整整的三个银线大字“商雪袖”,其他的旗子也是同色绣制,排在一起迎风舞动,极为气派。
在戏馆门两侧仿了苏城的模样,一面是新音社的大幕,除了京曲和新音社的标记之外,空无一字,更显得醒目;另一侧则是新荣升的第一场戏《长生殿》的幕布,头牌的青衣商雪袖、老生李玉峰,字要稍大一些,下面密密麻麻分了几行从大到小的写了十几号伶人的名字。
幕布的最上头,明晃晃绣着“盛世庆荣升,明剧有新音”的大字——这字是商雪袖送来的,比在苏城的时候刘荣升看到的那一眼请帖上的落款,又老到了不少,虽然是个女伶,可是就能看出来,人家平时这笔墨功夫也没落下。
刘荣升看着这番布置,不由得点点头,这两个大幕可不便宜,这家店靠着这些个大幕、挂旗、出将入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