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叫好声如同雷鸣一般!
刘荣升也起了身,他应该要一一恭送楼上雅间的贵客了,但却有些舍不得似的,正好商雪袖重又带着所有伶人上台致谢,便嘱咐小厮盯着,有人下楼立刻来告诉他。
过了一会儿,新音社返场致谢已经足有三次了,还是无人下楼!
刘荣升心里也是暗暗纳闷,按说雅间的客人,很多是看过就离开的,甚至有的是半场就走的,像今个儿晚上这样,致谢都结束了还没下楼,实在罕见!
楼上的雅间里宋子寰瞥了空荡荡的戏台子一眼,道:“看赏。”
跟在他身后的差役看了一眼面沉似水的夫人和还天真懵懂的小姐,应了一声“是”,便匆匆下了楼,走到台前,将红封递给了刘师爷。往常打赏也是司空见惯的事儿,刘师爷将红封随意摆在旁边小厮端着的盘子里,大喊了一声:“谢宋大人赏!”
管头儿是个懂行的,在大戏要唱完的时候就已经站在了刘师爷的旁边,闻言向雅间方向施礼谢赏。
宋子寰开了个头,楼上雅间各个都不平静起来,一方面这场戏的确好,另一方面,竟然连平日鲜少看戏的宋知府宋大人都赏了,其他人焉能不紧紧跟上?
别说雅间里,就算是一楼,有的富绅之流因还不够格坐在雅间而坐在大堂的,也看了赏。
刘荣升呆呆的侍立在门口,看到宋大人带着家眷下来,急忙弓腰伺候,宋子寰停了一下,沉声道:“明晚留座。”说完便施施然而去。
这一场戏,已经远远超出刘荣升的预料。
他觉得他似乎料错了什么。
按着惯例,这么一出爆红的打炮戏,后面必定跟着庆功宴的,刘荣升也早早备好了宴席,但明日还有戏码,所以商雪袖带着新音社的乐师伶人们都是早早就告辞离场了,岳麒岳麟自持身份,根本就不曾来,只留下管头儿,但刘荣升此时也无心吃酒,试探道:“贵班在苏城停留几日?”
管头儿明白刘荣升的意思,道:“刘馆主且放宽心,新音社是一早就认准了荣升,所以不论停留几日,都不会换馆。”说罢向旁边点了一下头,檀板儿便客客气气的将银子摆放到桌上。
刘荣升道:“管先生这是……”
管头儿道:“戏码牌子的事情还要多劳烦刘馆主操心呢!”
刘荣升推了银子回去道:“这是份内之事,今晚开场前就已经送到茶馆酒楼等处了,若我记得没错,明晚不贴大戏,是几个折子戏吧?商班主的《青石山》,小玉桃的《闯堂》,最后是个群折《甘露寺》,后一出我没见识过,但前两出我是知道的,想必明晚一过,商班主这文武双全的名头就打出去了!”
管头儿笑道:“刘馆主办事我自然信得过,只是后个儿新音社还要贴一出大戏《吴宫恨》,商班主对苏城这个挂戏牌子的做法极其赞赏,问能不能明日一起挂了,座儿呢,也是从明日就开始卖。”
刘荣升想都没想,直接点了头,道:“那也是本馆当做的事儿,管先生无需如此客气。”
管头儿道:“些许小意思刘馆主当然不放在眼里,这是我们班主给刘馆主手下这些小厮们的赏钱。现在天儿热了,到处跑总要有碗凉茶喝。”
二人又推杯换盏聊了几句,刘荣升心里有事儿,到了散席之后,匆匆回到荣升戏馆,交代清场的下人们道:“好好收拾。”想了想又停了脚步道:“后台也务必给我打扫的一尘不染!”这才匆匆回到戏楼后面的议事厅。
刘师爷跟在他身后,跑了一脸的汗。
“馆主,馆主!”
刘荣升直入书房,旁边的小厮倒了两杯茶,见他神色不善,识趣的退了下去。
他在桌上那堆贴子里翻找着,当时没看,过了三天,上面又多了不少。
刘师爷看着刘馆主越来越阴沉的脸色,连茶也不敢喝一口,也不敢上去帮忙,不知道刘馆主要找啥。
刘荣升此时已经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他手里捏着一张贴子,跌坐在椅子上:“怪不得,怪不得……”
刘师爷凑了过去,看着半张半掩的贴子里面的落款,不由得喉咙里“咕嘟”一声,咽了一口口水。
刘荣升脑门子上浸出了汗,刘师爷从旁边架子上拿了手巾递了过去,才听刘荣升长叹了一声,擦了擦额头,回头问他道:“我这几天,没有什么怠慢的地方吧?”
刘师爷将茶盏端到刘荣升面前,又轻轻从刘荣升手里抽了贴子,扫了一遍,才道:“馆主不必过分担忧,这几天我们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再说,萧六爷这帖子也不过是想为新音社打炮定在我们荣升戏馆而已,并没要我们特意关照啊!”他也拿起茶杯,终于喝上了一口,又道:“况且萧主事这样的人,必是才高气傲,自视甚高的,打炮戏已经大获成功,若我们接下来做了多余的事儿,说不定他还不领情呢。”
第60章 满座
刘荣升点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我有些着慌了。”他靠在椅背上,自言自语道:“萧六爷,这是要干嘛呢?”
“您管他干嘛呢?”刘师爷道:“馆主,今儿这戏您可也看见了,您是行家,心里自然有数。我不如您,但是那满满一盘子红封儿可是实实在在的,再看商班主,那人物!那扮相!艺且不说,色是绝了吧?您说说,新音社该不该红?明剧该不该红?”
刘荣升不再说话,他经营这戏馆的时间不到五年,但也听过一些以前的传闻,他喃喃的道:“这是又一个赛观音?刘师爷,磨墨,我得连夜写封信送到总号去。”
张老板来的时候商雪袖正在戏楼里面走场,她和五盏灯刚过完武戏,在旁边看着小玉桃的《闯堂》,边看边皱着眉头。
新音社不能全靠大戏本子,所以得大戏和折子戏掺着来,这样对于新音社其他的伶人也有好处。虽然经过昨晚打炮戏的成功,商雪袖对于新音社都有了极大的信心,但是到底心里还是担忧,怕上座不满,或者怕中途走人,早先已经是把自己的《青石山》放到了大轴。
今晚是第二晚,某种程度上说更加不能掉以轻心。
等这场完了,商雪袖对麻子六招了招手,对他道:“晚上麻叔您还是得拎着点小玉桃,她年纪轻,演这个小春草虽然正是她本色,但还是有些浮。”
麻子六点点头道:“晓得了,班主您放心,我过会儿再私下里和她说说戏。”
话音刚落,管头儿快步走了进来,道:“商班主,春荣的张老板递了贴子,现在人在外面呢。”
商雪袖扫了一眼,见刘馆主留下来伺候的几个小厮不约而同的低下头,想了想对管头儿道:“这个时候见他不合适,您去和他说,我正排戏呢,实在走不脱身,请他谅解则个,一有空暇,我必登门拜访。”
张老板没见着商雪袖,悻悻而返,出了荣升戏馆的大门,正见到远远的好像是刘荣升过来,觉得不太好见面,急忙躲在树后,待等人过去了才出来,溜达到旁边的门亭处,手指轻轻的在窗台上磕了一下,边看着大门两侧的大幕,边道:“今个儿晚上的雅间给爷订一间。”
里面的小厮是个新来了没多久的,不认得春荣的张老板,便拿手敲了敲挂在外面的“满座”牌子,话都懒得答一句。
张老板低头一看,不由得有些发笑,道:“你们这牌子挂错了吧?别糊弄爷,怎么挂出去三个满座?”
那个小厮从窗子里探了头出来,认真道:“没挂错,这位爷,真是三个满座,今晚的、明晚和后个儿晚上的。”
“你胡说什么呢?明晚的也就算了,我还没见过连后天的座儿都提前卖的!”
那小厮笑道:“这位爷,您估计是没看到戏码,喏。”他从下面掏出来两块荣升戏馆的木头牌子,道:“因为明后晚新音社是连台本戏,所以是一起卖的,您啊,来晚了。”
张老板气的瞪了眼,闷闷的往回走,迎面又碰上马老板,两个胖子都觉得有点尴尬。
马老板昨夜也是回过味儿来,合计着今天务必要来荣升戏馆走一遭,看看能不能见了商雪袖以后面谈,价钱什么的都好说,甚至心里打定了主意只要新音社愿意来,春荣戏馆愿意在分红上再让一成!
此刻见到张老板,立刻明白了对方也是打了同样的主意。
张老板拱了拱手,道:“马老板?您这是?”
马老板打了个哈哈,道:“昨晚这明剧一唱,我这咂摸了一夜都放不下,又不好总沾刘馆主的便宜,我……我这是来订个座儿的!不知张老板来此是……”
张老板忙接道:“我也是来订座的。”说到此他拉着马老板到旁边道:“你猜怎么着,满座了!连续三天的满座!”
马老板大吃一惊道:“这,这不可能!这才没过中午呢!”
张老板一摊手道:“事实就是如此。”他揽过马老板的肩膀道:“明人不说暗话,新音社这生意,我们哥俩是抢不过来了。哥哥给你指条明路怎么样?”
马老板的胖脸渗出了汗,他擦了擦道:“什么明路?”
刘荣升正和刘师爷合账,外面有人传到:“馆主,春荣和满福两个戏馆的老板来访。”
俩人对视了一眼,刘荣升喊道:“快快请进来!”片刻,就看见两个胖子相携着进来,手里各摇着一把白纸扇子,待上了茶,张老板开口道:“刘馆主,我就开门见山吧,您看,这新音社,和明剧,能红么?”
他们三个人虽然在苏城小有竞争,但这么多年,基本也是有钱大家赚,刘荣升沉吟了片刻,慎重的点了点头。
张老板呼了一口气,看了马老板一眼,又道:“那我就不自谦一句了,我们几个,可谓是英雄所见略同了。昨晚上的戏,不用说,大家心里都清楚,我再跟您交个底儿,我和老马,今天本来是想过来挖新音社的。”
马老板看他一开口就说实话,有些急了,刘荣升倒是淡定的多。
张老板无奈的笑笑,道:“商班主的面儿都没见着!我们的戏馆在苏城,南来北往的班子见过不少,但没听说过新音社,一个新班子一出来就是配置齐全,乐队、行当、龙套什么的样样都好,戏装头面你们注意到了吗?全新的!而且用的全是好料!还有唱词、行腔和做戏,刘馆主你也给我交个底儿,新音社背后是不是有人?”
刘荣升寻思了一下,又慎重的点了点头。
张老板一拍掌,道:“这就得了。我们也不跟你抢,但我和老马,要捧这位商雪袖,要捧新音社!”
在旁边的刘师爷眼睛一亮,他看了一眼刘荣升似乎有些吃惊,怕他突然说出拒绝的话来,急急忙忙开口道:“苏城三位戏馆的馆主齐捧新音社和商雪袖,这说出去,也是一段佳话啊!”
刘师爷话说出口,刘荣升倒是真的深以为然。
第61章 文武兼备
三个人里只有刘荣升知道新音社后面站着萧迁,他本就下了决心,在新音社停留苏城期间全力支持,但是他的力量还是有限,现在看到春荣和满福的两个馆主也有此意,而且还不和他抢生意,何乐而不为呢!便点了点头道:“两位兄弟真是慧眼识人啊,如此甚好!”
张老板看他点了头,凑过去道:“既然说定了,晚上就给我们俩留个座吧?”
刘荣升无奈的笑道:“座儿是早就没了,你俩呀,跟我在大厅的后面凑合吧!”
当晚的戏又是满堂喝彩,尤其是《青石山》,三个人在后面看的津津有味,刘荣升有了人聊天,倒觉得这戏看的比以前有意思多了,道:“五盏灯的戏我以前看过,武打是极厉害的,有几年销声匿迹了,没想到被新音社招揽了去!”
正说间,全身红的商雪袖一个翻身接着一个大劈叉,堂下一片叫好声。
张老板琢磨着道:“她这身段实在利落,你们看没看出来,和五盏灯有点同根同源?莫不是五盏灯教的?”
刘荣升摇摇头道:“五盏灯还教不出来。”
打戏难以在得好儿和炫技之间找到平衡,可看这俩人的打戏真是一种享受,简练明快,丝毫不拖泥带水,内敛之中极见功力。
更了不得的是商雪袖气息极稳,一般的女伶演了打戏中间夹着念白或唱,都喘的不得了,但这商雪袖一直到了戏的尾声,按说应该已经极其疲累,可那一把好声音还是稳稳当当、清清楚楚的传到了最后面。
三人相视了一眼,都屏住了呼吸,看商雪袖攀到了旁边布景假山的最上面,背着身子弯下腰,那腰肢似乎不盈一握,又柔软之至,鼓声一响,她猛地从上面翻了下来立在台上,一个晃儿都没打!
台下先是一阵安静,然后才爆发出一阵阵的好儿声,台上的天兵天将高举兵刃架起商雪袖,凯旋令的调子响起,宣告了这一场折子戏《青石山》的终结,也宣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