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银子。
她咬着牙,苦苦的想着法子,南上北下约了人谈。
徐碧箫几次劝她,那么不识抬举的人,那么多捏不到一处的人,不值得她耗费那么多心神,干脆撂挑子别干了算了。
可是她不能,也不愿。
她想的更为明白,若是这次放弃了,再想重建梨园行会,整顿梨园的风气,会比最初的时候更难上十倍百倍!
她就这样咬着牙撑着,幸而她还有那么多志同道合、目光远大的同伴。
就连徐碧箫,也不过是嘴上硬,最后仍然是坚定的站在她这边,一同打理这些他本来都不愿沾染的俗务。
可那么艰难的时候,那个高高在上的他,也不曾出手。
她是感谢他的,感谢他对自己的尊重。
感谢他不曾一挥手,将自己前半生才想明白、要用后半生去实践、去推动的事,轻而易举的以下个旨意的方式来完成。
谷师父看商雪袖眼中渐渐的湿润起来,自然是以为她还在难过,便道:“好啦,不说这个了,都是师父,多什么嘴呢?”
商雪袖摇摇头道:“您也是为了我好。只是……”她有些怅然的看着桌上的灯盏:“我没有这样的心思。”
直到入了夜,商雪袖还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合眼。
在谷师父和很多人看来,她都应该找个归宿的。就连知道前因后果的徐碧箫,都不止一次拐弯抹角的问过她。
她是不能,还是不敢呢?
也许,归根结底,是什么都不想吧。
第444章 番外二 乱丝难剪春风意(二)
一年一度的万寿节对于春茂班来说,已经相当陌生了。
不像其他年底都会来上京的班子,按照楚建辞的说法,春茂社不必凑这个热闹,现在春茂社红了,年底在松阳或者东海那边,趁着同行都往北走,他们的生意不会比千里迢迢的去上京抢饭碗差。
但商雪袖却知道这是楚建辞为了她考虑。
几年前楚建辞娶妻了,而商雪袖早已因为科班、行会事务多次一个人去过上京,反而是春茂社最北也就到过北榆,从不曾入京唱戏。
楚建辞不知道事情的全貌,只觉得万一被宣召入宫,对商雪袖也不是什么好事儿,所以一直都不同意。
直到这次科班的弟子出科,商雪袖必须得年底回去,楚建辞才带着整个班子重回上京。
就算是这样,他也常是忧心忡忡的模样。
待到宫里来了人,他眉心简直拧了个大疙瘩,商雪袖和燕春来陪着他去聆听宫里的宣召,路上商雪袖忍不住道:“楚班主你这样不行,给前来的公公看在眼里,你这是不愿意奉召么?”
燕春来还是个懵懂的样子,她完全不晓得为什么楚班主一脸沉郁。
三个人急匆匆的到了客厅,楚建辞才换了一脸笑容,先拱手拜道:“公公久候了!”
那太监白净面容,看着眼前的三个人,三角眼不经意的朝着商雪袖那边扫了一下,笑道:“楚班主客气了,咱家当不起这样的大礼,这次也不是正儿八经的传召,只是先来知会一声,让你们好好把戏备着。待等正日子前几天,还会再来。”
楚建辞亲自奉了茶,赔笑道:“春茂社多年不来上京,也不知道现在规矩变了没有。”他推了一匣子东西过去,道:“还不及问该怎么称呼公公?”
那公公并不客气,熟练的将那匣子开了一道缝儿,看到里面的银票,嘴角勾了勾道:“宫里边儿都叫我一声单公公。”
那匣子盖被他啪的一声放了下来,单公公将身子凑近了些,道:“咱家也是佩服春茂社得紧,七年前在上京那么火,原本应该趁热打铁才是,结果后面儿竟然再也没来过上京,太后娘娘每年看戏,都还念叨着那场《天女散花》呐!”
楚建辞试探着道:“公公,既然这样,春茂社这次就还上这出戏?”
单公公斜瞥着眼睛,道:“念叨归念叨,总不能拿老玩意儿来上寿吧?”他看着旁边的商雪袖和燕春来道:“听说春茂社有一位坤生是极好的,在梨园行的名气不下于徐碧箫。”
坤生商雪袖,也是曲部挂职的女主事,全天下知道的也不少,单公公这样说,楚建辞就觉得没有意思起来,不愿意接话。
单公公等了一会儿,便站起身来,道:“咱家言尽于此。”
商雪袖上前了一步,拱手道:“公公请留步。春茂社的坤生就是在下,多谢公公提点,春茂社一定备一出既热闹又喜庆的戏。”
说起来她还是个皇上亲自批了的小官儿,行走天下偶尔也会有地方上的人喊她一声商大人、商主事,她虽然并不在意这个,但此刻单公公只那她当“听说过的坤生”看待,摆明了只是想压低她而已。
商雪袖并未生气,笑着取了那匣子递过来,又将匣盖打开,单公公这才拈了银票置于袖中,扬长而去。
三人送了客再度回屋,楚建辞道:“商先生不该出这个头,当没听见也就是了。”
商雪袖还没回答,燕春来道:“还拿了那么多钱走了。”
商雪袖摇摇头,心道:“这银子,也不晓得这位单公公有没有命花。”
别的不晓得,这位公公,必定不是皇上身边儿的人——一来,皇上并不会关心这些召什么班子唱什么戏的俗务,二来,他也不会让自己去入宫唱戏。
若不是他身边儿的,那就只能是太后、皇后或几个高位分嫔妃身边儿的公公了。
她心里一阵阵的揪紧着,七年来,他用他的方式在对她说:他在。
若她进宫的事一旦被皇上得知,不晓得他会怎样。
不管那份情意还在不在,但是从那一天起,他始终是想保全她的。
心中的种种波涛不曾显露在商雪袖的脸上,她依旧淡淡的道:“不管是宫里面儿谁的主意,有什么盘算,对春茂社来说,七年不曾进京,再进京就立刻又有了这样的良机,都是好事。我们且好好准备着吧。”
秋声社也是要入宫的,每年都不曾落下,徐碧箫稳稳的第一青衣的牌子,对这样的事儿也习以为常,只是这次听闻春茂社又被宣召,倒也没显出多么吃惊和担忧的样子来,脸上反而多了几分犹豫。
商雪袖知道徐碧箫本来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竟然难得的看他在那打转转,吞吞吐吐也说不出来什么,忍不住询问:“你到底有什么话呢?”
徐碧箫道:“商雪袖。”
“怎么了?”
“算了,等这次进宫以后再说吧。”徐碧箫难得的红了脸:“真的,万一你有事,七年前我说的话还算数。”
“你说过什么话……”商雪袖刚问出口,瞬时又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万一自己被扣下了带着行会去要人的话,不禁笑道:“你担心什么呢,我都不怕,这七年间,皇上若还不死心,什么不能做得?”
徐碧箫摸摸头,道:“也是,那就这样说定了。等这次进宫演完了,我来找你。”
“好。”商雪袖答应了。
可是却没有等到入宫的这一天。
那日传信后的第三天,宫里来了人,果然不是那位单公公,也没有坐下寒暄,只是匆匆说此次戏班子进宫献演的事情作罢。
商雪袖急忙派人去问另外两家原本一同进宫的班子,也是得了这个信儿,都摸不准是什么情况。
但从上次单公公来的那次商雪袖便知道,事情已然涉及到自己,保不准宫里边儿的人会怎样想,有变动也算正常,所以干脆丢开了到一边儿。
曲部正儿八经的顶头上司——礼部的各位大人对她如萧迁一般宽容,虽然曲部有个小小的办公的场所,但她来不来上京,甚至来不来点卯,大人们睁一眼闭一眼的也不管太多,想必也是觉得只要不闹出事情来就好。
这次来,有些关系还是要经营一番,除了礼部的大人们,常年在京的梨园同行们,商雪袖都要一一备了厚礼拜会。
还有那两个从广音科班出科的弟子,有一个是老生行儿的,她原本就是为了替换自己而准备的,平日要多带带他上路还不算,她脑子还一直盘算着得怎样和楚建辞开口。
一时间,商雪袖当真是觉得,不进宫演祝寿戏也好,否则要忙不过来了。
第445章 番外二 乱丝难剪春风意(三)
注:虞袖分支番外
已经是满头银丝的萧太后正怒气不息的坐在榻上,殿里的气氛压抑的可怕,她的布满皱纹的、略显干枯的手指着地上跪着的齐淑。》し
“昏聩!煳涂!”
齐淑只是静静的跪在那,一句话都不说。
“你无故的去招惹她做什么?”萧太后吼着,她心里一股子怒气无论如何也压抑不住:“宫里已经没有这个人了!没了!你到底懂不懂?她已经死了!”
齐淑直愣愣的看着萧太后。
“嬉妃已经死了!”萧太后扶着茶几,手中的帕子攥成了一团儿:“外面那个,是什么人,都和你没关系!和皇上也没关系!你偏偏……”
她止住了嘴,因为她看到齐淑的身躯轻轻的抖了起来,越抖越激烈。
最终齐淑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意,她轻轻的哼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响:“母后……呵呵呵呵……和皇上没关系?”
她的嵴背挺得笔直,眼神锐利的看着萧太后:“您自欺欺人了这么多年,不累么?”
萧太后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她,齐淑,怎么敢这样对自己说话!
可齐淑仿佛没看见她的愤怒和惊愕,扶着膝盖站了起来,还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居高临下的看着萧太后。
“皇上的妃子,莫名其妙的跑到了宫外,重操贱业,唱戏娱人!哈哈哈,真是好大的天家体面!”
“你疯了!”萧太后也站了起来:“什么话都是说得的?”
萧太后不但愤怒,而且惊骇!
“我说不得?”齐淑道:“只我说不得,你们却做得!”她按着胸口,双颊泛红:“这样儿的事,我多说一句都觉得恶心!我恨不得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人人羡慕的连城宫里都隐藏着什么污糟事!”
“所以你就派人宣召春茂社进宫?”
一个声音冷冷的从殿外传来。
“所以你就特意点了她的名字?”
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门口的一片日光,齐淑回头看去,看不清楚那人背光的脸。可那人脚步不曾停过,又径直往里面走来,门外的光线没了遮挡,一下子就刺到了齐淑的眼里。
让她想流泪。
可是她不想流泪了。
齐淑嘴角勾了起来:“皇上真是处置的及时……单公公,已经被打死了吧?”
连泽虞无意和她讨论一个小太监归根结底是因为谁送了命,只是扶着萧太后坐到榻上。
而这一幕,看在齐淑的眼中,简直忍无可忍。
七年的时光,她心中最恨的早已不是商雪袖,而是眼前这一对母子!
明知道商雪袖没死,明知道七年间商雪袖名声越来越响,明知道,商雪袖就是嬉妃!
可是这一对天家母子,却如同看不见一般,任她一边儿在外面逍遥快活,名利兼收,一边儿却绑着皇上的心!
连泽虞直起了身子,回头道:“污糟事?”
他嘲讽的笑了一声:“谁做的污糟事比你更多?那场大火,人证物证都还在我手里。你要不要见见?”
齐淑苍白着脸,放声的笑起来:“那又如何,一个冷宫的妃子,死了就死了,难道皇上对天下人说,因为八、九年前死了个嬉妃,就要处置我这个皇后不成?”
“是啊。”连泽虞道:“死了个妃子,于你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道:“我也就当嬉妃死了。”
齐淑哼笑道:“你们母子,惯会自欺欺人,装聋作哑。这种事,若出在我家,也羞于对外人说。”
连泽虞没有生气,一双如同深井般的眼睛,平静的看着齐淑,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没有波动。
“你是一国之母,为何一点儿的慈悲之心和容人之量都没有?商雪袖已经出宫,和帝王家再也没有半点儿瓜葛……”他顿了一下,对面喊道:“来人。”
两个面目普通、却长得一模一样的侍卫走了进来,他们脚步极轻,给屋里的人施了礼后,垂手而立。
齐淑的身子抖了一下,可又强硬的瞪着连泽虞。
连泽虞道:“你二人告诉皇后娘娘,这么些年,她派出去的人,都怎样了。”
那二人诺了一声,仿佛商量好了似的,一替一句的说着。
“建元五年初,春茂社离京,一队人在南下北榆的路上设伏,倒不是很扎手。”
“后来转了水路,也有暗地里试图凿船的水匪,解决了几人。”
“也有的不是对着商会长的,因为有太医署的书信往来,那书信也被替换过几次,因怕扰了商会长,所以小的们只将换信的人拿了,又将信放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