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泽虞看她这样郑重,说出了这样的一番话,眸色渐渐的幽暗下来。
商雪袖道:“我会尊敬太后,如同世上千千万万的百姓一样。”
她微微低了头,侧过脸去,道:“但也仅此而已。”
因为喜欢阿虞,所以想要努力去获得他的娘亲的认可,可一次次的努力起不到任何的作用,只有每天见礼时收获到的其他两位妃子的冷嘲热讽,皇后的袖手旁观,太后言语上的不屑和敲敲打打。
每天都是这样,而且因为阿虞连日都宿在长春园中,只有愈变愈烈的趋势。
她不想再讨好了。
连泽虞看着商雪袖,能从她微垂的侧脸上看到她的嘴唇紧紧抿起,此时的态度想也知道是十分坚决的,便只叹了口气道:“那就随你吧。”
商雪袖这会儿才真的松了一口气。
她抬起头,道:“阿虞,你气我吗?”
连泽虞摇摇头,他不想再说这个话题,嘴角露出笑意道:“没有。那你平常下午都做什么?”
商雪袖眼睛便亮了起来,道:“我要谢谢阿虞你啊,给我准备了这么一个大屋子,我下午会在屋子里练功,吊嗓子,身上流了汗,便也会舒爽很多,再洗浴一下,就好多了。”
连泽虞便笑了起来,她是这么简单,以前心里装了戏,现在心里装了他和戏,想到这里,他又有些不忍心让她心里再去装别的,那些应酬嫔妃、讨好母后的事,先放一放吧。
“然后我就会用些点心,那个叫四喜的小公公会送过来。接着可以画画儿、写东西……”她说到这里,突然想到了什么,道:“皇上……”
连泽虞就知道她有事要求他了。
“我有太多太多的东西想写出来,可进宫之前,太匆忙了,都来不及,如果我写了戏本子之类的,能帮我带给六爷么?”她垂了头:“我知道,嫔妃不能往外面递东西的……”
连泽虞笑道:“什么六爷,没大没小的,你难道不应该叫声师父?你写好了以后,我让人重新誊写以后送出去,你的字迹不能外流,不然对你也不好。”
商雪袖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扭扭捏捏的贴近过去,小小的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连泽虞便哈哈大笑起来,道:“你求我办事,才付这么点儿利息,哪里够啊!我还有件好事要告诉你呢!”
这件好事儿商雪袖听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大清早了,虽然心里替徐治高兴,可身体却太疲累了,就算是她每天有练功,自诩腰功不错,可也禁不得这样连日的折腾,只得趴在床上恨恨的看着连泽虞得意的样子。
连泽虞掀了帘子走了出去,须臾又进来眨了眨眼道:“下午有人送衣服过来,你穿上以后等我。”
商雪袖看着晃动的帘子,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他这是要带她出去看秋声社的戏吗?
徐治不再叫“小商雪袖”了,他的秋声社现在也相当的有名,就像他当初说过的那样,他真的沿着新音社曾经走过的路子,一步一步的走到了现在。
和秋声社里那些原先并不出名、甚至拖累他的伶人,一起磨合、一起成长,直到成了如今的秋声社。
他现在极红,不但是因为唱的好,还因为他是男伶唱旦角儿,这就是一个极大的噱头。
好多人攻讦他,却还有不少人欣赏他——他如今的艺名“碧箫”,就是当朝的大学士文又卿所赠,诗曰:“广寒无处栖只影,碧箫一曲天上来。”
商雪袖抚着砰砰乱跳的心口,眼眶微热,忽然觉得心里隐隐约约的担忧终于可以稍微放下来,明剧的青衣,终于有另外的支柱可以替代自己。虫不老说今天的第一更~今天下午要回老家了:)不过不会断更的大家放心哈~
第269章 母子
直到步入了幽深而宽阔的连城宫,直到经过了燃着一对对石灯的长春园通道,商雪袖还抑制不住今晚的兴奋和小小的遗憾。
徐碧箫唱的是《春闺梦》啊,他拿了她送给他的戏本子,虽然有缺憾,她碍于身份也没法去和他详细的说戏,可这已经很好了!
假以时日……她突然想起六爷以前说她无情的话来,假以时日,这个男孩儿也有了意中人,便会更好吧。
连泽虞看她整个人包在一套灰不楞登的太监服饰里,眼睛烁烁有神,嘴角翘起,仿佛一朵刚淋了雨的花朵一般,亮丽而鲜活,可他心中却有些气闷,她这一路上想的都是戏,都不曾想过他。
他今晚看到的这场戏,眼里心里却完完全全是那日在西都看的她那一场。
他的眼神便有些炽烈了起来。
他觉得心里边儿也拱着一团火似的,快步拉着她的手进了屋子,也不理着急忙慌跪下请安的萍芷和玉萝,径直便掀起帘子,眨眼间便将商雪袖压在了床上,一只手已经将她头上带着的小太监带的帽子摘掉扔下了床,一头青丝瞬时倾泻而出。
皇上也没说“平身”,萍芷和玉萝就在外间跪了一会儿,听着里面让人面红耳赤的声音响了起来,才互相搀扶着起来。
一站起来两个人就轻车熟路的自觉张罗起来,出去要水的,拿帕子的,准备熏香的、干净被褥的、明天一早的衣袍……
正忙着,就听里面哗啦一声,玉萝下意识要去掀帘子,就被萍芷拉住了。
俩人呆立了片刻,里面便传出了嬉妃娘娘短促而带着鼻音的哭声,她们赶紧退了几步,又对视了一眼,玉萝还有些后怕的拍了拍胸脯,喘了口气。
萍芷走到她身边轻声道:“娘娘趁着这会儿受宠,能有个孩子就好了。”
玉萝点点头:“听说太后娘娘那边已经在张罗选秀了,是吗?”
萍芷便有些忧郁起来:“以娘娘的姿色,寻常的女子都不及她,真的进了新人的话,娘娘若是这会儿有孕,反而给人家钻了空子。”
二人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到底也没有什么法子,又做不了任何人的主,脸上的喜色便明显的淡多了。
正各自胡思乱想的时候,外面的小太监小福子急匆匆的进了来,他今个儿晚上值夜,看到两个人在那侍立,脸上带了焦急的神色问道:“皇上呢?”
萍芷撇了撇嘴,道:“你是傻还是瞎啊,看不到这伺候着呢?”
小福子看着地上的水桶等物,一拍额头,道:“太后娘娘那边儿来了人,说身子不爽利,要见皇上。这……这还得多久啊!”
萍芷知道太后娘娘不待见嬉妃,便翻着白眼道:“且有的等呢。”
玉萝比她和缓一些,道:“这个时候可不能去贸贸然去喊,败了皇上的兴致是小,万一惊了龙体……福子,太后娘娘那边儿是谁来请的?你去请他到你那里坐坐,陪着喝点热茶聊聊天,请他等一会儿。”
“得嘞。”小福子便一溜烟儿的跑了出去。
两个人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才听到里面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道:“用水。”
她们便急忙张罗起来,却是一直低着头,连抬眼都不敢抬一下。
直到里面起了水声,萍芷才奓着胆子在外面轻轻道了一声:“皇上,太后娘娘那边请您过去,”她略停顿了一下:“说是身子不爽利。”
“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连泽虞便迈步而出,鬓边的发丝还湿漉漉的,他的眉眼因为这股子湿意显得更加清晰俊朗。
他回头望了一眼,对着两个人道:“伺候好你们娘娘,不要让她久泡。”
等到连泽虞到了钟粹宫的太后寝宫,足已经过了一个时辰还多。
连泽虞向着床上躺着的萧太后施了礼,坐在一旁,质问着旁边的大宫女玉帘道:“既然太后身体不适,为何不叫太医?”
萧太后睁开了眼睛,道:“玉帘你下去。”说罢起了身,又看向连泽虞,才发现她这个儿子,当今的皇帝也正嘴角含笑的看着她。
“母后何要紧的急事?宫门已经下钥了,还喊儿子过来。”
萧太后觉得皇帝的目光和笑容都有种讽刺的劲头儿在里面,心中更为愤怒,带着戏子去看戏,怎么还能笑的这么理直气壮的?
她干脆的下了床,颤抖的手指指着皇帝道:“你、你这是要学你父皇么?”
连泽虞愕然道:“朕何时学了父皇?”
“你父皇……便是带了那罪妃柳氏去观戏……”萧太后抚着胸口,气愤不已又伤感不已的道:“你是要做亡国之君么?”
连泽虞便站了起来。
烛火正在他身旁的茶几上,这么一站,他的阴影几乎笼罩了萧太后。
“母后慎言!”
萧太后不由自主的退了两步,这个高大的身形,这样的威势……她面前的人不只是她的儿子,更是一国之君!
“母后此言,儿子不敢当。”
连泽虞似乎体察到了萧太后那一刹那的畏惧,口气放的缓和了些:“儿子自即位时起,可曾误国早朝?可曾误过国事?”
他看着昏黄灯光下的萧太后,可慢慢目光便放到了更远处:“已经大赦天下,柳氏残余俱是伏诛的伏诛,关押的关押,西郡已经化整为零,设了两州七府,南郡也正在着手分而治之——朕手里人不够,缺当官的料子,儿子也已经加了恩科……母后难道觉得儿子不勤政?”
萧太后颤抖着摇摇头。
“母后,母后可知朕为何不敢懈怠?”
萧太后再次摇头。
连泽虞笑了一下:“朕就是怕,母后,皇后,百官,甚至嫔妃,只要朕有所懈怠惫懒,就会将这原因归在嬉妃身上。”
萧太后低低的惊呼了一声,捂住了嘴,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连泽虞,而后慢慢露出了失望的神色来。
“皇帝,你是皇帝!你这是被嬉妃蛊惑了……”
她慌乱而无措起来:“你是天子,富有四海,想要什么没有?那是个什么……即便你硬是封了妃,也不过是个玩意儿……”虫不老说今天的第二更……不知道为什么,写到“且有的等呢”我就想乐
第270章 自省
“母后!”连泽虞打断了她的话:“她是儿子求回来的!儿子没有对不起天下百姓,没有对不起文武百官……”
“你住口!”萧太后脸色涨的通红,什么样的戏子,还要她的儿子,天下至尊的皇帝求了回来?
“你口口声声说没有对不起文武百官,我问你,你专宠嬉妃,听说你还免了嬉妃的药……若是先生了庶皇子下来,即使皇后宽厚,教养好,可你让皇后如何自处?让天下世家怎样看你?”
连泽虞没有说话,他的神思被“庶皇子”勾走了。
若是没有展奇峰那一场谋动,说不定便已经有“皇长子”或者“皇长女”出生了吧……
她的孩子,一定是很漂亮的。
萧太后看他沉默,当他被说动,又道:“李钟国常年替你镇守东北,那是苦寒之地,家人聚少离多,李氏在你身边儿,你想李将军图个什么?是先帝求了来!为的也是一个制衡!有牵制和抬举之意!难道李家不知道?还是送了嫡女到你身边儿做个侧妃,若是只图安享富贵,嫁哪户官宦人家不是嫁?难道能饿着冻着?你若是不抬举,那就谈不上牵制!”
萧太后缓了口气,这是密谈,身边儿并没有人伺候茶水,她也顾不上嗓子嘶哑,继续道:“贞妃更不要提了,她父亲为了要给石城关拨粮,在朝堂上据理力争,被活活打死!礼部拟了这样儿一个封号,也是因为她的父亲坚贞不屈,不惧奸党!她家里就剩了她的寡母张氏,只这么一个女儿进了宫,你便是弥补给她黄金万两又有何用?”
连泽虞看着神情激动,可明显的又露出了无奈之意的萧太后。
她经历了那一场风波以后,明显比原来老了很多,旁边伺候的人劝她将白发染黑,她便只笑着道:“说不定再过一两年便是有皇孙的人了,还染什么?”
她的脸维持着一直以来的冷静、理智和坚毅,这几样特性让她脸上的皱纹越发的凌厉和深刻起来。
处理政务并不累,哪怕整夜不眠,可萧太后的话,却让连泽虞无比沉重。
“母后,难道这是要让儿子舍了自己,来换取这些?”
萧太后听出了他话语中的不甘愿。
“舍不得你自己?那你告诉我,你有臣下,可以心甘情愿为你戍边,为你治理疆域,为你举荐天下之才,呕心沥血却别无所求?皇帝,现在的文武之臣多半是先帝留下来的,那还不是你的人呢!你的华太师是怎么教你的?君子之道,自然人人敬仰,可那不是为官之道!一旦做了官,若不为利,便是为名!正因如此,做皇帝的才可握百官于手中!”
她闭了闭眼,到底还是道:“虞儿,母后是过来人……有的女人甘甜如蜜,你只要尝了一口,便上了瘾,从此别的女人对你来说都寡淡如同白水一般,可就别说是白开水,就算是苦药汤子你也得喝。”
萧太后看着皇帝出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