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奏之道的事,查一查吧。”
通往九州的这几条密奏之道并不是先帝安排的,而是他在太子的时候便布局的。因为他已经意识到四郡之大、权势之集中,以后必成隐患,原本郡之下有九大府,之前已经在他的一番运作下换上了他的人,他设此通道,为的便是能最快、最准确的得到四郡的动态。
若不是思念成疾,而商雪袖又音信皆无,他怎么会动用这个法子?
他看着袖口,又出了神。
登基之后,宋嬷嬷从霍都返回了上京,先去看了萧太后,然后才见了他。
第246章 复向北
宋嬷嬷那时露出了担忧的样子,道:“陛下,老奴……老奴没跟太后说商姑娘的事儿……”
连泽虞并不在意这句变相的表忠心,只是关心商雪袖怎么样了,心情好些了么?身子养好了么?
可没想到宋嬷嬷只能说个大概!
他离开南郡不多时日,萧迁就将商雪袖接走了,而因为商雪袖心结仍在,不愿意接受宋嬷嬷的照顾,所以到了霍都以后就送宋嬷嬷返京了!
连泽虞原本还颇为放心的。
萧迁是阿袖的师父,又是自己的堂舅,定然能照顾好阿袖,可……无论是上京还是宫里的事情在他没日没夜的处理下,终于都平定的时候,当他觉得可以与阿袖相聚于上京的时候,萧迁一封极尽恭谨的折子到了他的手里——商雪袖挂班离开了霍都,至于到了哪里,折子上写:“臣不知。”
连泽虞当时就把那个折子撕了。
萧迁难道不知道阿袖身体刚好么?难道不知道阿袖心情不好么?难道不知道阿袖一个女子孤零零的在外挂班该有多不妥么?难道不知道他和阿袖……
他不是没有安静的等待过。
他还记得阿袖第一次见他的时候,第二次见他的时候,都带着笑意,说:“戏班子原本就是天南海北的走,一定有去上京的一天,但有相召,一定前往。”
并不等他相召,各个极具名气的大戏班子在上京平定后从天下各地汇集上京。
庆祝新帝登基的戏,连演了半个月,甚至连新音社也来到了上京……可她已经不在新音社了。
是啊,新音社的人伤透了她的心,所以她不要了。
连泽虞就这样等着,差了手下的人去看了一场又一场的戏,每个来到上京的戏班子都没有她的身影。
他终于有些怕了,如果是她根本就不想来上京呢?
一想到这里,连泽虞的脚步又快了几分,旁边伺候的太监是祸乱中逃过一劫的来公公,他不知道也不敢问这位年轻的皇帝为何忽的就焦虑起来。
只是没走了几步,这位皇帝又停了下来,来公公差点撞上去,惊了一身汗。
连泽虞抬头看着皇城远处,红墙碧瓦的上方,晴朗的连一丝云彩都没有,只有湛蓝湛蓝的天空。
一句低语从他唇中溢出:“但有相召,一定前往……而到现在,你我就要注定天南海北了么。”
————
金锣班和余音社齐齐拿了严大人的厚赏,因为这一场戏极应景儿,行头光鲜,唱的又好又热闹,最关键的是陕州实在太偏了,寻常一年半载也盼不来一个戏班子往这边儿跑,百姓们看的兴高采烈之余,无不交口称颂陛下圣明——严大人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兴高采烈的写折子颂恩,那边,金锣班和余音社也停止了临时的合作关系。
虽然余庆祥对这个九龄秀极其感兴趣,无奈余袅袅和瞿大娘子相看两厌。
瞿大娘子在商雪袖的建议下,决定继续往西北走,驼山镇加上这场戏不过才演了两场,可以留给余音社。
虽然对方未必领情,但是也算金锣班结个善缘。
其实到了驼山镇,再往北,也就只有零星的小镇了,也不一定能赚到钱,但商雪袖却不想就此返程。
她想往北,多看看塞外风沙——她甚至还想着,若是能多停留一段时间,便可看见风雪吹沙那样的景致。
或许是因为这次和余音社的合作,金锣班的人都更加看重商雪袖了,尤其是瞿大娘子,听说商雪袖想要往北,二话不说就吩咐了下去。
商雪袖鼻子一酸,道:“瞿大娘子,我知道那边儿没有什么赚头儿,您和金锣班带着我行了一路,到这儿已经很感谢你们了……我雇个人带我往北走就好……”
瞿大娘子道:“我不放心,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好孤零零的去再北边儿,可别说傻话了。”
待要再坚持,商雪袖自己也觉得有点儿害怕,又有些不好意思。
瞿大娘子笑着坐到商雪袖的身边,用厚实的胳膊拢了商雪袖,道:“这娇弱弱的小身板儿,看我这一只胳膊都圈得过来。九龄秀啊,这一路上,我也没少看着你,凡事得往好了想,看看,这地儿也算是苦寒之地,可照样有人在这里过的乐呵……你得自己放开才行。”
“嗯。”商雪袖也知道自己心事在怀,难免被瞿大娘子看出苗头,她这样劝解,全然是一番好意,便点了点头。
越往西北,人烟越少,他们找了一个向导跟着,才知道城镇与城镇之间也经常要走上好多天的路程,因为金锣班行李不多,气氛也比较融洽——就连班里的人也是第一次来到这么远的地方,看到眼前的疏阔景色,就便是有些许隐藏的抱怨,也消散无踪。
商雪袖看着才十三四岁的几个少年边练功边打闹,花平嘻嘻哈哈在旁边看着,发出了无所顾忌的开心笑声。
花平原本是余音社的人,这次合作以后,死活非要从余音社出来,要跟着金锣班,确切的说,是想跟着商雪袖。
余音社二话没说就放了人,皆因这个花平实在不是个什么重要的人物,只是一个龙套而已。
但是这个四十来岁、面貌普通全无特点、甚至连演一个龙套都极其一般完全没有任何亮点的人,却自诩为“天下第一龙套”。
至于金锣班为什么同意他跟了来,也完全是因为他便宜!
花平不要钱!只要有饭吃就行了!
商雪袖原本不以为意,结果一路走来,闲聊之下才明白,这回她真是捡了个宝贝了!
怪不得敢自诩为“天下第一龙套”呢!
皆因花平也是个戏痴,是个不下于萧迁的戏痴,逢戏必看,只不过斤两有限,懂的也不多,最关键的是:银子不多!
他父母早就没了,又有这么个花钱的爱好,最后他戏瘾上来,竟让他憋出了一个法子出来——做龙套!
这样儿看戏不用花钱,还有口饭吃,何乐而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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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7章 双雁
就这么着,花平就走上了龙套之路,一做就是二十来年,呆过一百多个小戏班子!就算是四王之乱那会儿,也没影响了他在各个戏班子里混。
商雪袖无论是问他什么戏,谁怎么演的,他都能说出个子午卯酉出来!
像花平这样儿的人,商雪袖想着,就算是自己拢不到身边儿,也要荐到六爷身边儿去。
她看着这群人十分热闹,自己则慢慢走到一边,入眼处,北境荒原开阔而清冷,头顶这一片天,距离地面极近,似乎那云朵也触手可及一般。
远处似乎又刮起了风沙,她眯了眼睛,只觉入目的是一团团泛黄的烟雾,什么都看不清楚。
不知怎地心里就想起来《出塞》,商雪袖便低声唱起来:
“莫说是个人,就是那马到关前,
马到关前也就步懒移。
人影儿稀,人影儿稀,
只见北雁向南飞。
冷凄凄朔风似箭,
又只见旷野云低。”
她再次向旷野中看去。
风沙似乎是为了这一刻特意稍息,她终于能看清楚,那一团团仿佛携带着风沙烟尘的,是数十骑人策马而立。
打头的那个,对于商雪袖来说,似乎隔了一辈子那么久没有见面,却是一辈子也不曾忘怀。
商雪袖嘴唇打着颤,喃喃的念着。
“阿虞,阿虞。”
她似堕入一场美梦,心里糊里糊涂,就连眼睛里都糊成了一片;她又仿佛是清醒的,就算是什么都看不见,可是那个身影就在她眼里,心里。
商雪袖不知不觉的向那身影奔了过去,又起了风,刮在脸上,眼泪就这样被吹干,又有些干干的疼,可是她还是想跑的快点,再快点,虽然她知道这是真的,这不是梦,他就在那里,不会消失。
那张脸越来越近,越来越真实,仿佛只要再一刻就可触摸,商雪袖伸出了双手,她想啊,若是摸上去,定然是温温的,暖暖的,又有些糙糙的,会将她的手心弄得痒起来,也会将她的心变得充盈起来。
只是她还未来得及触摸到,就被马上的人借着她奔跑的势头掠到了马上!
“阿……”商雪袖慌乱了起来,她坐在连泽虞的身子前面,被他结结实实的抱在了怀里,可这样,她便看不到他了!
她想转身,她想回头,可却被死死的禁锢在那里,连泽虞的气息靠近下来,最后他的头落在了她的脖颈旁边,一股股的温热时快时慢的喷在她的颈窝处,而后她便感觉到湿意。
那是阿虞的泪。
是冰冷的,也是滚烫的。
商雪袖放任自己靠在那个温暖的怀抱里,无声的哭了出来。
侵袭她的,让她心头如同针扎的,是阿虞——在萧园中对他微笑的阿虞,在散戏后的夜风中等着她的阿虞,在西都抱她入怀的阿虞,为她南北奔波的阿虞。
她记得第一次见到他以后,回到莺园中,说起太子殿下,那是军中都要叫一声“修罗”、“煞神”的人物,又不记得是青环还是青弦纠正着说,那是“玉面修罗”,她能记得那一晚上对殿下的每一句描绘。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刻入心扉,她不由得笑了起来,可转瞬间,便哭的更加厉害。
这么厉害的阿虞,竟然在她面前落泪。
一旦这么想,商雪袖的心疼的停不下来,她却仍然转不过身来,便偏了脸,连泽虞的发丝就那样拂过她的脸颊,泪水也仿佛被他的发丝带走了一些。
而她觉得自己这样笨嘴笨舌的,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最终,她也只是亲了亲他的发丝。
连泽虞的双手便从她的腰间松开,两只宽大粗糙的手掌抚上了她的脸。
她的脸自然还是湿湿的,他就用拇指轻轻的向两边擦拭着,可拇指上因常年练武而形成的厚茧儿还是让她的眼睛下面一阵微微的刺痛,让她的心头也如同沙石打磨,钝钝的;他的手掌那么温暖,又那么大,仿佛能将她的脸整个都包起来……
商雪袖眨了眨眼,她不能再哭了,不然眼睛一直泡在泪水里,一直都看不清他的模样。
她的双手情不自禁覆盖上了他的手,那么小,只能盖住他手背上的一小块,他便将脸也凑了过来,胡子茬儿扎在她的手背上,柔软的嘴唇细细密密的吻在她纤细的手指上……
在这一层一层恨不得将他包围又恨不得被他包围的亲密中,在这一层一层恨不得将她藏起又恨不得被她藏起的缠绵中,连泽虞轻轻道:“阿袖,别离开我。”
商雪袖软软的靠在他的身上,嘴角微微的张开,眼光前所未有的明澈。
“好。”
她说了,她终于说出口了。
商雪袖觉得自己全身没有了力气,可又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而背后可以依赖——坦然的承认又有什么不好,这终究是她心中所愿。
她愿意。
这一刻,她想起萧园,想起赛观音和六爷,想起舞台上绚烂,想起余梦余、徐治等人仍在天地之大下四处闯荡,可她再一次点了点头。
“好,阿虞。”
一阵风吹过,商雪袖迎着风,微微眯着眼睛,头发就丝丝缕缕的拂到了连泽虞脸上。
连泽虞突然笑了起来。
那一次在萧园见到商雪袖,她喝了桂花甜酿,脸上泛出了粉红色,便去开了窗。
那时夜晚的风也是吹乱了她的头发,他曾偷偷的藏起那一点点小小的羡慕,羡慕微风可亲近她的青丝,羡慕她的青丝可亲近她的脸庞,而今日,他曾羡慕的,都已在他的怀抱中。
想问出口的疑问,想倾诉的思念,失去她踪迹的惶恐和茫然,得到她消息的狂喜,都没有那么重要了,一路奔波而来的疲惫和委屈,尽数化为一阵尘烟。
自从有了她,他竟然数度词穷,竟然没有什么可以形容她开口这一刻赐予他的喜悦。
她开口说“好”字的一瞬间,连泽虞的脑海中仅剩一片空白,慢慢的,翻来覆去的两个词“值得”、“圆满”,不停的划过来飞过去。
而她竟然又那么肯定的,再说了一遍。
第248章 归途
连泽虞知道的。
她每次演完戏的喜悦,她身为班主的自傲与尊严,她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