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雪袖道:“顺序上,我们金锣班没有什么意见的,不过因为我们的确是小班子,只能拿出青衣、花脸和小生来,等我们唱的时候,还要麻烦余音社帮衬帮衬。”
余袅袅得意的笑了出来:“行当都凑不齐全,还跟我们抢!”
商雪袖便不再看她,而是转头看着那个男子道:“余班主?”
余袅袅的名字,商雪袖是从某一次梁师父那儿听到的。
她姓余,和她的这位堂哥,余庆祥,是余梦余一表三千里的不知道怎么扯上关系的亲戚。
因为她还是有些个天份,所以余音社是有些名气的,早年间还求了人,要请六爷做教习,六爷自然是理都没理。
余庆祥没想到这个九龄秀认得他,看她正在询问自己的意思,便点点头道:“不过举手之劳。”
余袅袅还在那嘟着红艳艳的嘴道:“你干嘛答应她啊。”
余庆祥便道:“快去准备吧。”
只是平时的对戏,所以不需要扮妆,很快余音社的人就上台了。
商雪袖便坐到金锣班的老生那儿,道:“你仔仔细细的听着杨波的唱段,过会儿我们演的时候,还要找他配戏,这就是两遍,等到正式开演,中间少不得还要排练几次,算下来,你能看到五六次,差不多就能把杨波的唱给扒下来了。”
那老生急忙点点头,不敢再存着看热闹的心思。
第244章 天外有天
商雪袖便安安静静的看着台上。
瞿大娘子在旁边看了她好几眼,心中更加觉得九龄秀不是一般人——她的眼光太毒了,非但第一面儿就看出来这是唱老生的,还仅凭几句话就断定班子里的老生不如他。
因为商雪袖一直在认真的看戏,所以金锣班的人都安静的坐在台下,连闲聊的没有。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不到,上面才唱完了,果然像她想的那样,余音社也去掉了《探皇陵》,她便站了起来,道:“余班主,您先歇歇嗓子,过会儿还要劳烦您。”
“堂哥,你干嘛要帮着她?”余袅袅直跺脚,又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般:“堂哥,你不是看她长得好看吧?”
顿时她的目光就又换了一种意味,上上下下的带着嫉恨之意的打量着商雪袖。
商雪袖正忙着和毕二奎还有那个扮演杨公子的说戏,还要和琴师定调门,无暇注意这边儿,可瞿大娘子却听到了,脸色一沉道:“余姑娘好歹也是走南闯北的人,人也是漂亮人,怎么说话这么不中听呢?你问问你们余班主,要是有人这么说你,他干不干?”
余袅袅脸唰的一下子变得通红,她在余音社里是头牌的青衣,也算是说一不二的姑奶奶,从来没有人顶过她,顿时娇声叫了起来:“堂哥,她……她说我,你别给他们配了!”说罢手已经拉住了余庆祥的袖子,一副死也不肯撒手的模样。
“啧啧啧,余姑娘,戏班子会戏,凭的是本事,您这样,可真不像……”
“凭本事就别让我们帮忙啊!”
这边儿动静大,商雪袖已经注意到了,看着被拽住胳膊的余庆祥,目光中便露出了了然的神色,笑着道:“既然如此,我便先唱吧。到底要不要上来配戏,余班主自己决定。”
说罢她转了身,安抚的看着金锣班的人道:“没事,演起来。”
台上只有一个桌子,充作王位,锣鼓的声音响起的那一刻,商雪袖从侧面而上。
她身上不过和余袅袅一样,披了一件青衣的练功褶子,可从台侧走出来那一瞬间,整个下面都安静了下来。
就连金锣班的人,都是一副呆愣愣的模样。
因为,商雪袖在和他们同行的一路上,所有的戏都不过是平平的演,就算是这样,已经强过他们以前雇的旦角儿了。
可现在,一旦她认了真,整个人便都不一样了,仿佛让这荒僻边城的一个普通而陈旧的戏台都耀眼了起来!
她的表情肃穆而又有些哀戚,这是一个刚失去丈夫也是一个帝王的妃子,浑身贵气十足,迈着台步,走到了中间,又透了透水袖,看似随意的那样一搭,水袖便齐齐整整的折到了腕子上——光这一手,就已经让余庆祥的眼光不一样了!
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身段,无不是讲究而到位,甚至可称得上精雕细琢……余庆祥瞥了一眼仍然拽着自己袖子的余袅袅,就算是余袅袅的师父,竟然也比不上这个九龄秀!
商雪袖此时已经坐到了桌子后面,脸上表情却更加微妙,仿佛在强自镇定一般,这正合了李艳妃的身份!她本来就不会理政!所以心里没底!只有这样,后面听说番邦使臣轻视女王的时候,才会二话不说的要将国事让给她的父亲代管!
旁边余音社那个演李良的早已浑身发痒了,最后实在忍不了了,道:“我,我可得上去了,这样儿的角儿,不能一起演上一场,可惜啊!”说罢便窜到台上去,时候恰到好处,正来得及念第一句台词,余庆祥便将眼睛眯了起来,这几句念完,便要听听这个九龄秀的嗓子如何了!
九龄秀的声音一出来他就惊愕了。
余袅袅平时在外面也有不少人追捧,还有捧她的文人给她题过“余音袅袅”的字,可见嗓子的确是好的。
可这位九龄秀还在余袅袅之上……不,袅袅不能跟她比……而且,这明剧的味道竟然如此正宗醇厚,这才只是一句念白啊!
难怪刚才她会说让自己决定要不要上去配戏!
余庆祥动心了,若是这样唱一场,这样的一个青衣,配起来该是多过瘾的一件事儿!
檀板声响了起来,过门之后,便是几句唱了。
九龄秀的声音放了出来,她做了提笔蘸墨的姿势,虽然没扮妆,但却如同华光四射珠光宝气的一位贵妃,权倾天下,正在写着一份让位的诏书——每一个举动都优雅端庄,贵气无比,让众人仿佛看到戏台上花团锦簇。
余庆祥不知道什么时候挣脱了余袅袅的手,和金锣班的毕二奎对视了一眼,便上了台。
这一场戏,唱的酣畅淋漓!
而下得台来,余庆祥也是大汗淋漓,是累的,也是羞愧。
在三人对唱的时候,九龄秀照顾了他和那个花脸!
他今天才知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
一个寻常的在边塞小镇遇到的戏班子里也藏龙卧虎!
最终,三天后的演出,果然像商雪袖预先和瞿大娘子说的那样,角色和她定下来的分毫不差!
严大人看着台上容颜和唱功俱都十分出众的李艳妃,在听到旁边的师爷的话以后,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他不是吓的,他是惊喜的。
师爷在他耳边说的是:“大人,记得省郡柴大人发的文么?”
师爷拿手指朝上指了指:“从上面下来的那个。”
他看严大人还一脸茫然,便焦急道:“大人您当时还说荒唐来着……您忘了?”看着严大人恍然大悟,他又道:“在下在西郡看过这位的戏,就是……”
他便指了指台上,轻声道:“演李艳妃的这位。”
师爷将严大人从椅子下面又扶了上去,严大人道:“拘起来?”
这回师爷又差一点儿摔了,恨铁不成钢的道:“那位看重这位,您敢拘?您呀,上报给柴大人,我们这边派几个得力的差役,远远的坠着这个金锣班,别丢了就成。”
严大人皱眉道:“那我这功劳不就没了?”
第245章 寻觅
师爷恨不得骂几声“糊涂”,弓着身子说话腰都疼了,便也顾不得身份尊卑,抻了一张凳子坐在了严大人的旁边,道:“就算是有功劳,可毕竟越不过柴大人去!您把这个人情送给柴大人,柴大人念着您的好儿,您在陕州也有人罩着是不是?您别看我,难不成您还觉得能顶替柴大人做了一州之首?这是帮着皇上找一个女戏子的功劳,谁能拿这个给您升官?就是皇上,也不能够!话又说回来,您派了人跟着,到底是谁找着的,皇上心里肯定也有数啊!”
严大人眯着眼,看着李艳妃,原来这就是商雪袖。
他的确在收到了柴大人的密信后,说过“荒唐”二字。
————
“荒唐!”
一个茶杯就这样被掀到了织锦深红牡丹地毯上,因为这地毯甚是厚实,所以没有什么飞沫四溅、瓷片迸裂的情况,只是瞬间就在地毯上湿了越来越大的一团,将上面的牡丹浸染的越发红艳。
连泽虞动都不曾动。
萧太后浑身抖着,固然是因为气愤之至,还因为恐惧!
丽贵妃之祸还未完全平息,她引以为傲的儿子,从小到大从来律己甚严、天下百姓期盼中的明主,当今的圣上,建成帝……竟然,竟然……她想到这里,心口一阵疼痛,她泛起了青筋的手紧紧的抓着胸口的衣服,另一只手指着连泽虞。
“你竟然用密奏之道去下令找一个戏子……”萧太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可这句话说出口,却仍然带着颤音,“你让天下官员如何看你……”
她简直想仰天大哭,这是什么魔障,天下四郡九州二十六府的大吏,该用什么样的心思来猜度这位刚刚君临天下的年轻帝王!
连泽虞眼中的不忍之色掠过,抿了抿嘴道:“母后。腿脚可大好了?太医院刚新来的崔寅是个极好的筋骨大夫……”
“你还知道哀家的腿脚……为了你……淑儿她……”萧太后拭了眼泪,看着连泽虞静静的站在自己面前,就算是刚才她怒极了之下摔了杯子,却仍然是一副静若渊峙的模样,背光的脸上看不清楚任何裂缝。
她及时的停了口,皇帝对皇后其实是很好的。
现在的禁宫之内,只有一位皇后和两位妃子,因为经过祸乱和清洗,所以宫内的人手也不足,连带着宫女的人数也不多。
连泽虞因为念着齐淑在陪着她奔逃的时候伤了身子,所以基本都歇在中宫,别说太医治疗时从来都是细细问过,就连饮食忌讳也都记着,偶尔也会喊两个妃子——就是两个太子侧妃李氏和张氏,现在分别封了贞妃和静妃,过来陪着皇后说说话,相处的极为融洽。
可萧太后却知道,自己这个儿子不一样了!
她恳切的看着连泽虞道:“皇帝,淑儿身子不好,现在后宫冷清,哀家倒还能动弹,能替皇后张罗张罗,不如下旨采选,到时候什么样子的名门淑女没有呢……”
连泽虞皱了皱眉头,道:“母后,儿子还不知道,您从何得知密奏之道。”
萧太后愣在了那里。
密奏之道……她……这是在指责她不该干政么?
可连泽虞并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往前走近了些,躬下了腰,单膝的跪在了萧太后的腿边。
父皇的事情,被掩盖的很好。母后一直觉得父皇一时糊涂,最后是被丽贵妃所害……宫内冷清,母后在逃出宫去的时候,她身边的亲信宫女、嬷嬷都被丽贵妃剪除了,以至于钟粹宫这般的冷清。她的身边,没有了父皇,甚至连一个熟悉、认识的人都没有了。
只有一个晋太妃,可晋亲王还有王妃和子女在,他已经下了恩旨,晋太妃可以出宫同住,得以在余生过上子孙绕膝的日子,因此也不能时时刻刻的陪伴。
他母后不知道父皇是他逼死的。
想到这里,他诚恳的道:“母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宫里也多些人气儿,热闹热闹。但是,母亲,儿子也有想要的东西。”
萧太后四皇子府,再到中宫,现在来到了钟粹宫,成为了太后,听到连泽虞这句话,便知道这已经算是今天这番谈话最好的结果了。
她缓了神色,拍了拍他的手温声道:“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况是个人?哀家不是阻拦陛下,而是或许有更好的方式,这样陛下也是将那个——女伶,放在火上烤,而且这样得了来,难免会恃宠而骄。”
“她不会。”连泽虞稳稳的道。
萧太后看着皇帝如此笃定,反而心中益发的震惊,可却不动声色,嘴角含笑道:“陛下也不要多操心了,国事繁多,哀家听说陛下每日早早就去了御书房,处理政务要一直到子夜以后,淑儿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陛下若疲倦,便在勤政殿安歇就是,也省得两头跑的辛苦。”
连泽虞应了一声,又看了看时辰,道:“母后,儿子还喊了人议事,您好好将养身体,采选的事儿,您闲了就做一做,累了就放着,或者叫晋太妃进宫来帮着你,儿子不急。”说罢起了身,转身而去。
萧太后的脸色立刻就阴了下来,招了招手,对着身边儿的大宫女玉帘道:“去,让皇后过来一趟。”
连泽虞快步走在钟粹宫通往御书房的路上,旁边的亲卫荆大看到他招了招手,便低了头过去。
“密奏之道的事,查一查吧。”
通往九州的这几条密奏之道并不是先帝安排的,而是他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