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怿无力地叹了口气,敷衍道:“暂时不想成家。”
“那红颜知己呢?”
他抬眼:“没你的多。”
“……”
风越吹越大,但到底没有下雨。
马车从两山间的小道上驶过,不急不快,速度刚刚好。
照这个行程,大概天黑时能赶到附近的小镇上,沈怿对自己所中的毒并不熟悉,眼下不过是想寻个落脚处把毒给解了。
暮色四合,黄昏笼罩大地,窗外的光线暗淡了许多,轱辘还在不紧不慢的转着,突然间,行在前面的马蹄乱了节奏。
随即,更多的马匹停了下来,不安的来回踱步。
坐在车内的沈怿骤然睁开眼,已从四周的风声里听出了异样。
四面八方都是抽刀的动静,高远沉声吩咐:“保护好王爷!”
还真会挑时间。
他一早就发觉附近有人跟着,没想到才这么一阵便沉不住气了。
沈怿身上有伤又中了毒,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出手,不过这群人似乎有恃无恐,仗着人多毫无避讳地直攻进来。
他们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这辆马车。
几支弓箭破窗而过,正钉在茶几上,沈怿忙将书辞拉开。斜里一把钢刀刺来,他两指夹住刀刃,顺着对方胳膊划出去,死死扣上他脖颈,不过轻轻一扭,那人的头便歪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知道这群人是想杀他,留在这儿只怕会连累她。
沈怿头一次体会到带个女人在身边是如此的麻烦。
“在这儿待着,哪儿也别去。”
他吩咐之后,掀开帘子从车中钻出,入目是满地横尸,蒙着面的黑衣刀客一波又一波,锲而不舍。
肖云和的人?
这个念头蹦出来之后,他又不禁皱眉,肖云和手里能有这么多人?
刀客们一见他现身,瞬间好似受了什么刺激,前仆后继朝他杀来。
沈怿站着岿然不动,一招一式却快得惊人,狠辣之极。他一向不带什么兵刃,杀人都是就地取材,有刀夺刀,有剑夺剑,不过转瞬,那身袍子染满了鲜血,脚边的尸首层层叠起。
浓郁的腥味弥漫开来,他单手扼住一个刀客的喉咙,将他整个人提起,任凭他挣扎,任凭他吃力地去掰他的手指,脸上的表情依旧毫无波澜。
等那人双目无神,再也动弹不得时,沈怿才松开手,将他扔在地上。
“他就派你们这些人来?”侧过身时,他眸中带着明显的嘲讽,“没一个能打的。”
许久没这样杀人了,这种感觉无比痛快。
心里的那股酣畅引着他下手越来越狠。
他想起曾经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宫殿里所受的种种折磨,想起这辈子第一次拿刀杀人的场景,埋在血液里的兴奋不断涌入四肢百骸。
那个女人也许说的没有错。
他生来就是为了杀戮而活,他体内流的本就是这样的血。
沈怿掌风凌厉,像是杀红了眼,对准面前的黑衣人便要劈下去,正在此时,他忽拽了一人挡在自己身前。
那双眸子清澈明净,直直望进他眼底……
沈怿的手堪堪停在书辞的脸上,距离她的鼻尖只有半寸距离。
骤来的风扬起她鬓边的发丝,仿佛万籁俱寂。
一股迫人的杀气扑面而来,书辞盯着他沾血的掌心,脑子里一片空白。
死人,她在城郊的乱葬岗里见过,半死的人,闹饥荒时也看到不少,不过轮到自己,那份恐惧依旧难以言喻,总觉得这一掌随时都有可能砸下来。
沈怿的胳膊轻颤了下,随后他猛地撤回了手,顷刻间,真气逆流直上,胸口撕裂似的开始隐隐作痛。
对方似乎正是冲着书辞去的,趁着他停顿的空当,一手扣住书辞的咽喉,另一手抱着她,跳上马匹绝尘离开。
原地里的亲卫尚和一群刀客纠缠不休,混战不止,沈怿不等缓过气,就近捡了一匹马,紧追在后。
黄昏结束,日头已没入地底,暗蓝色的天幕中繁星点点。
寂静的官道上,两马一前一后地急驰,烟尘四起,泥土飞溅。
沈怿瞅准了距离,俯身在地上拾了块石子,正打中马蹄子,只听一声嘶鸣,马儿脚下打了个滑,黑衣人失去重心,眼看就要摔下来,此刻竟还不忘搂着书辞。
两个人在地上滚了一圈,他忽然抽出刀,爬起身,刀刃架在她的脖子上,虎视眈眈地看着沈怿。
苍凉的月夜下,利刃闪着寒光,冰凉刺骨。
书辞眼睁睁看见沈怿勒马,翻身而下,一步一步走过来。
“别动!”刀客手指紧了紧,“否则,我杀了她。”
他果然停住了脚,冷漠地注视着这边的一举一动。
咽喉处莫名的疼痛,书辞为难的咽了口唾沫,甚至觉得沈怿瞧着她的眼神里,透着一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厌弃。
能威胁到他着实是件不容易的事,刀客既欣喜又得意:“沈怿,你的女人在我手上,若要她安然无恙,先自断一只手臂吧!”
书辞皱起眉,若不是脖子被刀逼着,她很想转头去瞪这个黑衣人。
心说你这个条件是不是开得太苛刻了点?!
且不说她根本就不是他的女人,哪怕是,依王爷的性子又怎会为了一个女人自残身体。
四周安静了片刻,沈怿不声不响地从袖下取出了一把小刀。
拔出刀鞘的时候,白刃上反射着苍凉的月光,也将他清俊的面容映得格外惨白。
玄色的广袖被微风卷起,深黑里沾了鲜艳的殷红,几缕青丝在他耳畔缠绕,黑白分明的眼中平静如水。
不知怎的,他这般血腥清冷的样子,在这一刻,在她眼里,竟不觉得可怖,反而意外的有些好看。
那个温和而冰冷的轮廓令人心生安稳。
他还发着烧吧……
书辞发愁的想。
不然脸色怎么会这么难看。
黑衣人正戒备地盯着他,“我告诉你,要是想耍什么花样,我现在就……”
书辞从不认为沈怿这样的人会救她,当那把小刀直射过来的时候,她还是这么想的。
劲风划过,银芒闪烁。
背后的惨叫声乍然而起,又戛然而止,温热的液体喷溅在她脖颈上。
书辞正要回头,一双宽厚的手掌轻轻捂住了双眼,将她往怀中带了带。
他柔声道:“别看。”
第四十四章
黑衣刀客应声栽倒在地。
书辞从沈怿的臂弯中抬起头; 不知为什么; 自己明明是头一次被他这样抱着,却一点也没觉得陌生和排斥; 反而感到异常熟悉。
四周寂静无声; 夜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
隐约察觉到沈怿的身子摇摇不稳,书辞忙伸出手,勉强扶住他; “王爷?”
在他身上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 还有很重的血腥味,书辞心下一凉:“您是不是哪儿受伤了!”
沈怿埋首在她颈窝; 浅淡的呼吸轻喷在她耳廓。
腰间的伤大概是裂开了,适才真气逆流,又加上中毒,情况于他而言着实不算太好……
可是这些; 也不能告诉她。
沈怿深吸了口气,说没事。
“怎、怎么会没事呢,你声音都这样了!”他语气又低又轻; 显然很虚弱,和平时中气十足教训自己的感觉完全不同。
书辞费力地将他的头支起来; 月光之下; 薄唇苍白如纸。
沈怿已无力避开她的手,干脆靠在她额头上。
“不要紧; 只是中毒。”
“中毒!这还不要紧!?”
他无奈道:“你小点声……”
书辞忙歉疚地搀着他:“对不起啊,那、那您在这歇会儿; 我马上去找高大人。”
正要转身时,沈怿却紧扣住她手腕,轻叹道:“你会骑马?”
“不……不会。”
他这下连气都懒得叹了,“这么说你打算徒步走回去?然后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他说完点点头,“等你回来,应该能赶得上给我收尸。”
“我……”书辞语塞,又皱眉道,“您别乱说,不会有事的。”
沈怿轻笑:“也不知道你心里,是不是真的这么想我活着……”他嗓音低低的,含糊不清,书辞一时没听明白的嗯了声。
沈怿倒也懒得再重复,将食指放在唇下,吹了个短促而清脆的音,很快,在树下踱步的枣红马便哒哒哒跑了过来,听话地停在他跟前。
“您要上马?”
他颔了颔首,握住马鞍勉力翻身而上,饶是如此,坐在马背上身形依旧不稳,书辞只那么看着都胆战心惊。
沈怿拉着缰绳,简短道:“我抱不动你了,你自己上来。”
她依言尝试了几下,好在这匹马倒也温顺,甚是贴心的低着头,寻了个地势较高之处让她借力。
然而到底还是沈怿拉了她一把,不知他伤在何处,书辞坐稳后也不敢乱动,他两臂将她圈在怀中,控着马缰,不快不慢地驱马前行。
并不是往回走,她不解道:“不去找高大人了?”
马背颠腾得难受,沈怿有气无力地闭上眼,“找他有何用,到镇子上看大夫……他会知道找过来的。”
他身子沉甸甸的,倚在她肩头,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往下坠。书辞不得已只能拽住他衣袖,以免他不慎掉下去。
那张平日里锋芒毕露的俊脸此刻毫无生气,剑眉紧拧成结。
她不想看见他这个样子,或许在潜意识里,肃亲王就应该是耀武扬威,不可一世,天不怕地不怕的。
这样的肃亲王……她没见过,一时竟有些无法接受。
马蹄滴滴答答,书辞望向前面的路,既担心他受不得颠簸,又在心里盼着这马能走快点,再走快点……
沈怿靠在她脖颈处,不经意睁开眼,看到她脸上的神情,唇角轻轻勾起。
*
一场激战后的矮坡充满了死亡的气息,横七竖八的尸体,斑斑点点的血迹,有王府亲卫的,也有蒙面刀客的,在夜色中有种诡异惊悚的味道。
马车已经开走,原地里没有活人留下。
姗姗来迟的蓝衣青年飞快跳下马,焦急不安地在尸堆中搜寻,偶尔看见一两个惨死的女子,他会突然心悸,随后又颦起眉继续翻找。
坐在矮坡上的刀客抬眼瞧了瞧他,不禁哂笑。
晏寻闻声扭头,继而大步走过来,伸手掐住他脖颈——并未用力。
“你们来杀沈怿,可有动过那个姑娘?”
刀客不以为意:“场面乱成那个样子,谁知道。”
他手上的力道收紧了几分,微眯起眼睛:“临行前我警告过你们,女人不能杀。”
呼吸被阻截,咽喉卡得难受,那刀客艰难开口:“晏寻……你不觉得……自己这句话……很可笑么……”
“沈怿受伤之事……是你告诉大人的……刺杀……也是你着手安排的……”他喘了口气,“如今还装什么……好人……”
晏寻神色未变,缓缓松开了手,就在他拼命喘气的当下,手起刀落,不过眨眼功夫,刀便落回了鞘中。
他神色冷漠地转过身,背后鲜血四溅。
“横竖你们也失了手。”他微偏过头,“眼下就当是因公殉职了,死得其所。”
另一边,书辞和沈怿走了不多久便抵达了北面的一个小镇。
客栈刚好剩下两间,但犹豫再三,她还是只要了一间,一则省钱,二则也为了方便照顾。
安顿好沈怿,她以最快的速度去把镇上的大夫请了来,饶是如此,也耗去了半个小时,沈怿靠在床上,眉头紧锁,双目紧闭,看上去很不好。
听到动静,他缓缓抬起眼皮。
书辞正立在床前焦急地等医生把脉,眉宇间有几许忧愁。
“中毒,发烧,失血过多。”
大夫结论下的很快,字字准确。
“失血?他还流血了?”她第一个反应就是被那群刀客给伤的。
“对,赶紧的,衣裳脱了我看看。”
大夫说着就弯腰去开药箱,人命关天,还是如此金贵的人命,书辞自然没有犹豫,坐到床边去就欲给他脱衣。
沈怿原本昏昏沉沉,被她手碰到腰间时却蓦地一骇——那个药囊还在怀中!
他呼吸开始急促,几乎瞬间回过神,强撑着口气唤她:“书辞!”
后者微微一愣:“王……”思量着在这种地方叫王爷不大好,于是改口,“公子,什么事?”
沈怿虚弱地扬了扬下巴,示意桌上:“给我倒杯水来。”
“好。”她的手从腰带上移开,回头去提茶壶。
趁着这个空隙,沈怿飞快取出药囊,嗖的一下扔出了窗。
正取出银针的大夫把他这个举动一个不漏地看进眼里,抬头时对上沈怿一双波澜不惊的眸子。
毕竟年纪大了,见多不怪,他倒也没说什么,只多瞅了他两眼,这才坐下。
书辞倒好了水,搀着沈怿坐起身,让他靠着自己肩膀。
一杯见底,他嘴唇仍干裂蜕皮,她不禁担忧:“还渴不渴?要不要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