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根本记不起自己是几时到这个地方来的,出了山庄,上了马车,便迷迷糊糊睡了一觉。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太监有问题,出庄也是假的,不过谁想害她?王爷?肖云和?还是庄亲王?
这么做的意义又是什么?难道仅仅是认为欺负她很好玩?
忽然感到莫名其妙,又忽然觉得不可理喻。
林间四面都是雾,书辞站在那儿分不清方向,也不知此处到底是哪里,只能凭着感觉往前走。
草地踩下去有窸窸窣窣的动响,突然间,嗖的一声,一支羽箭正钉在她脚边,尾羽尚在轻轻颤抖。
书辞急忙看向周围,千篇一律的槐杨郁郁苍苍,她却从其中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气里什么都看不见,就算有人藏匿,自己也唯有站着挨打的份儿,一瞬间,未知的恐惧感油然而生。
枝头上又一支箭疾驰而来,就在逼近她左肩的刹那,斜里伸出一只手,稳稳当当地将箭柄握住。
还未等书辞回头,整个人已被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结实的臂膀兜着她的脑袋,就地打了个滚。
身侧的长箭如急雨一般洒了一地。
他压在她的身上,健硕的躯体将她安全的罩住。书辞睁开眼,猛地抬起头,当看见那个再熟悉不过的面具时,不知为何,她竟有几分想哭的冲动。像是长久以来深埋在心里的情感,忍不住快要溢出来一样……
头顶上的箭射得没完没了,沈怿拎了把长枪,护着书辞的同时,仍不忘回身将箭矢隔开,他单手把她抱起来,一步一步,小心翼翼退到一棵粗壮的老槐树之后,勉强遮住身形。
沈怿看了眼背后,拉弓声犹在,对方想必也被浓雾迷住,并未发现他们早已躲开。
此刻才得空去问书辞:“有没有受伤?”
她摇头说没有,转而奇怪:“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垂眸看她,半晌才轻声道:“我来找你的。”
书辞怔了一下,望着他时,神情说不出的复杂,“你从京城来?你跟了我一路?”
她眼底里的怜惜撞入心中,沈怿默了良久,方低低嗯了一声。
“你……”
她紧紧拉住他衣袖,一时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这些事等出去再慢慢讲,我先带你离开。”言语间,一道长箭没入他们所躲的这棵树后,此地不宜久留,沈怿捡起地上散落的箭矢,定睛观察箭雨的来向,随后又快又狠地飞掷出去……
远处听得有人闷哼,高处的弓箭手一头栽倒在地。
“走!”
沈怿抱住她的腰,自树后飞掠而出。
隐约听到急促的脚步声,想是这些人已从树上下来了,耳畔有零碎的长箭和暗器擦身而过。他带着书辞并不好行动,要单手揽她,还得腾出一只手挡箭,脚程自然就慢了,二人在林中穿梭,跑来跑去,书辞总感觉周遭的景物没有变化。
“你认得路么?”
沈怿隔开一支箭,没好气:“当我跟你似的?”
想起那次的失误颇有几分尴尬,她只好不提这个,“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这些人为什么追杀我?”
他说:“都是山匪,杀人不讲道理的。”
“那也不至于这么穷追不舍。”
实在是跑得太慢,沈怿停下来,把手里的枪猛地刺回去,枪头贯穿了两人,直直钉在树上。他将书辞打横抱起,禁不住道:“你平时少吃点吧,怎么沉了那么多!”
书辞:“……”
不知不觉,白雾竟开始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冲天的浓烟和火光。
已经开始烧山了。
沈怿颦眉望向远方,山下的路被大火所拦,再这么下去,只怕有点麻烦。
紧跟在后的朝廷反贼似乎也发现变故,当下不再追赶他们,而是调头往回跑。
沈怿遂放下书辞,牵着她拨开草丛。
火还不算太大,但烧得快,照这种趋势,不出两天,方圆几个山头估计都得化成灰。
“怎么办,还能走么?”书辞看了他一眼,“我是个累赘,你要不别管我了,现在一口气冲出去还来得及。”
沈怿面色未改:“那我这趟跑来作甚么?看热闹?”
只当他是一直在庄外留意自己的安危,书辞不能不感动,虽没说话,握着他的手却略略收紧了些。
就在此时,林间忽传出一阵动静。
沈怿飞快将她拽到身后,警惕地注视着前方,蒲苇里窸窸窣窣,似有何物逼近,他颦起眉已蓄势待发,其中却蓦地闪出一个人来,剑眉星目,正是晏寻。
“晏大哥?”
他气息微微带喘,看到沈怿明显愣了一下:“你为何会在此?”
后者不答反问:“你不也在么?”
情况紧急,不欲和他斗嘴,晏寻只朝书辞道:“我知道一条捷径,随我来。”
她依言点头:“好。”
知道晏寻是肖云和的人,接近书辞可能没安好心,不过此时出现给他们引路着实在沈怿意料之外。说他刻意加害也不像,但局是肖云和设的,他应该没理由出来搅乱才对。
沈怿在怀疑他的同时,晏寻同样也在打量他。
三人各怀心事地走着,沿着一条僻静的小道安然无恙的走出了烟雾笼罩的密林。
背后的火越烧越旺,书辞已没法再相信这是巧合了。
“你们知道我会出事?”
沈怿淡淡道:“我不过是碰巧跟着你出来而已。”
对他的说辞,书辞没有半分怀疑,遂颦着眉目光扫向晏寻。后者缄默良久,才点头:“有人想害你。”
“什么人?”
他老老实实地摇头:“我不知道。”
能把瞎话讲得这样无辜,也算是第一人了。沈怿冷笑了声,懒得揭穿他。
书辞仍在思忖,“领我出来的是个身份不低的太监,那么想害我的人,身份应该也不同一般。可我没和什么大人物结过仇……难道是安家?”
不能在此耽搁太久,晏寻环顾左右:“这里不安全,回山庄再想也不迟。”说完,又迟疑着望向沈怿,“你……还撑得住么?”
听他这话很奇怪,书辞皱了皱眉:“什么撑得住?”随即侧过身,没有树荫的遮挡,她这才发觉沈怿的嘴唇白得几乎不正常……
四下隐约飘着淡淡的血腥味,书辞心口猛地一紧:“你受伤了?!”
他言语间轻描淡写:“没事。”
“伤在什么地方?要不要紧?”书辞上前来扶他,指尖触到他冰凉的掌心,立时一骇,那股温热粘稠的液体低落在手中,她讷讷地垂头,视线里的殷红触目惊心。
她这样的反应,令沈怿有些无措,饶是腰上已疼得麻木,他仍旧宽慰道:“小伤而已,真的没事。”
明显听出他声音里的疲惫,书辞执着地握住他的手:“我带你去看大夫。”
“……这里只有御医。”沈怿虚弱地笑了笑,“你难不成要让御医给我诊治?”
“我……”
“没关系。”他轻声催促,“你回去吧,我会到附近找大夫医治。”
书辞担忧地望着他:“一起去。”
“别胡闹。”不知是不是有伤在身,他语气轻柔得让人心中一软,“你是跟着王爷出来的,不能在外面逗留那么久。”沈怿将她的手拿下来,朝晏寻的方向推了推,“带她回去。”
后者探究地打量了他一番,才悠悠颔首。
“可是我……”
她还想说什么,沈怿却轻轻打断:“书辞。”
“听我的话,好不好?”
这一瞬,她喉中一哽,千言万语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垂首跟在晏寻身后。
沈怿暗叹了口气,就在他收回视线的同时,书辞蓦地转过头,小跑了几步,张开双臂将他抱住。
纤细的胳膊环过腰身,尽管并没有多大的力气,他却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
书辞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这样静静的抱着他,臂弯间的力道一寸一寸的收紧,她的头深埋在他心口。
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不用想也明白。
沈怿抬起手臂,在半空顿了顿,最后缓缓搂住她的肩膀。
他可以靠面具的遮掩,毫无保留地将心事展现在她面前,可到头来,也只能用无名的手,牵着她走出这片树林。
第四十二章
送走了书辞; 沈怿伸手在后腰上轻摁了下; 之前那枚暗器扎破的口子尚在往外渗血,不知是刃上淬了毒; 还是他失血过多; 到如今,连视线都开始渐渐模糊了起来。
沿着另一条小径回到山庄外,高远和几名侍卫早在树下等候。
“王爷!”他忙上来将他搀住。
此时此刻; 沈怿的脸已经白得极其吓人了; 嘴唇呈淡淡的青紫色,明显是中毒之状。他身子不稳; 只能借高远的胳膊勉力支撑。
“别紧张,不是什么厉害的毒。”他摘下面具,艰难地喘息,飞快把带血的衣袍换了。
“要不要叫御医?”
“别惊动御医。”沈怿摆手; “到时候更加不好解释。我一会儿写个方子,你命人去悄悄地抓些药来就是了。”
“是。”
他定了定神,强打精神; 再抬眼时除了脸色略有不好外,看不出什么异样。
高远不敢再扶他; 只能小心翼翼的跟在左右。进了庄子; 一路有宫人垂头问安,沈怿依旧面不改色; 风清云淡地问起肖云和。
“肖大人亲自监军,这会儿估计已经把那群反贼的老窝给端了; 山火烧得这么旺,夜里还得想法子扑灭,否则说不准会蔓延到庄子附近来。”
他听到亲自监军就笑了一声:“他在那儿守着,一心一意想拿我的把柄,若是看到救书辞的是晏寻,脸上的表情一定很好看。”
常春阁内,案几上的安神香青烟缭绕。
肖云和两手交叠,支在桌上,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垂头而站的青年。
他不说话,晏寻自然也不吭声。
如此相顾无言了许久,他才费解地开口:“你的胳膊肘是往外拐的吧?”
“属下知错。”
肖云和拧起眉:“你最近的神志是不是出了问题?无缘无故,救那个丫头作甚么?”他手指轻敲,“我想借这个机会把沈怿引出来,你倒好,还跑去救她!到时候被拿去做文章的可就是我了!”
晏寻依旧低着头,恭敬道:“属下知错。”
“你!”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看了就来气,肖云和不自觉沉下声,“我警告你,可别再做让我失望的事。”
“属下明白。”晏寻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欲言又止,“大人……”
肖云和气息不匀,漫不经心地应了声。
他拱了拱手,“属下有一事禀报,是……有关肃亲王的。”
*
书辞回到房中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一下午发生了太多的事,她坐在桌前发呆,思绪剪不断理还乱,满脑子都是无名的伤势。适才太突然来不及思考,现在平静下来才觉得后悔,自己为何不先跟着他找到大夫了再回来?
一时担忧他的伤情,一时又在想这件事的幕后主使,然后就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往外走。
沈怿的住处有侍卫把守,她还没说明来意就被挡在门外。
“我有要事求见王爷,两位大哥能不能帮忙通传一下?”
面前的两个门神语气冷硬,“王爷不见客,姑娘请回吧。”
“可这件事情真的很要紧……那不知王爷几时能见客?我到时再来。”
“他老人家的心思岂是我等猜得透的,若王爷真要传你,自然会让人带话。”
书辞心说今天不就是带话结果把自己带到鬼门关去了么,谁还信呢。
“但是……”
没等讲完,吱呀一声,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开门的正是沈怿。
他的脸色依旧不好看,只是嘴唇上的乌紫已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不正常的白。
“王爷。”
沈怿淡淡地望向她,轻声问:“什么事?”
书辞上前一步:“是这样的,今日下午有人借您的名义带我出庄。”她把经过简短地叙述了一遍。
沈怿听完,了然地颔首,“是什么人带你走的?”
“是个老太监,戴着乌纱描金曲脚帽,一身红蟒袍贴里。”
“只是说我让你走一趟,没提捉鱼的事?”
书辞摇头说没提。
这么看来是碰巧误打误撞上了,他平静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无名为此、为她身受重伤,书辞心下甚是不甘,甚至戒备地盯着他:“王爷,真的不是你派来的人?”
沈怿闻言皱起眉:“不是。”
“可您看上去……好像对这事,丝毫不惊讶?”他这样的反应令书辞不得不怀疑。
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沈怿微怔了一瞬,眉头越皱越紧,“你莫非认为是我要害你?!”
那口气憋在胸腔,体内未清除的余毒使他眼前突然一黑,沈怿忙伸手握住门框。
这般举动,在书辞眼中只当他是要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