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莙被爆竹的白烟熏得直掉眼泪,一面走着一面不停嘴里念叨着新年愿望。沈菱乐道:
“旁人许愿也就那么一两个,诚心诚意方才灵验,你这一路都说了多少心愿了!”
沈莙斜眼看着他,依旧不管不顾,将自己头三个愿望又重复了一遍。
过了午夜也就算守过岁了,沈莙暖了暖身子,看着随雅居实在挤不下这么多人,最后还是磨磨蹭蹭地和沈菱告了别,依旧领着自己院里的丫头们回了听雨阁。
李嬷嬷正备了热水等着沈莙回来,见她神情困倦地进了屋,再三教训才让沈莙答应沐浴之后再上床歇息。
到了深夜,外头还是张灯结彩喧闹异常,沈莙独自躺在床上就着烛光将沈菱给自己的木盒拿在手上左看右看。木盒一侧有一个小弯扣,她用手指掰着玩了一会儿才将小扣打开,一只手将里头的东西掂了出来。
一丝寒风透过窗缝吹进了卧室,床头的蜡烛微微地摇晃了几下,在昏黄摇曳的烛光下,沈莙呆呆地打量着手里的玉镯,一只冰花芙蓉玉的粉色小镯。
打开木盒之前,沈莙曾经猜想过这里头的东西无非是些金银打的吉祥小件儿,完全没有往旁的方向去想。猝不及防之下看到了这个玉镯,一时思绪交错,竟不知该以何种表情来面对。
她想了许久,最终还是将镯子拢到了自己的手腕,微微举起手来,在明亮处仔细打量。这只镯子比沈菱之前给的那只要略小一些,沈莙费了些力气才将它套到了手上。除了大小上有些出入,其余几乎找不出两只镯子的不同来。
也许热闹喜庆的日子里人总是比较感性,沈莙用另一只手摩挲着玉镯光滑的外圈,有些惆怅但同时有很欢喜。尽管自己没有沈葭在沈府里前呼后拥的造化,可她有幸在十多年前闯进了那间私学学堂,有幸在那时撞到了沈菱,而这一份幸运才是沈莙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割舍的。
在这样一个普天同庆的夜晚,沈莙缩着身子熟睡过去,安静而平和。
年初一是要起个大早的,天还是灰蒙蒙的,沈莙就被几个丫头从暖和的被窝里挖了出来,睡意朦胧地由着她们帮忙洗漱穿衣。李嬷嬷满脸欢喜地从柜子里拿出一套早前就做好的新衣,对着沈莙比划两下就果断地往她身上套。
那是一件品红色的烫金花褙子,里套一件月白色渐染交领长袄裙,鲜艳的色彩衬得沈莙喜庆而又娇艳。李嬷嬷看了一眼衣裳上身的效果,满意地点了点头。嘱咐了几句话才送沈莙出了门。
尽管沈莙再不愿意,初一这天还是依旧要去给沈砚和王氏请安拜年。因为自己讨厌的人要一次见全了,她事先做足了心里准备才抬腿迈进了荣禄堂。
沈府一大家子今日到的齐整,沈老太太是大家长,理所当然地坐在了正堂首座,两边则是大房二房的子辈和孙辈。
沈莙依着规矩跪在蒲团上先给沈老太太拜了年,老太太见她乖巧,对她的新年祝词很是受用,从宽宽的袖子里摸出了一个深红色的绢袋,笑着塞到了沈莙手里。
沈莙受了礼转过头去对着王氏和沈砚的表情就淡漠多了,肖姨娘没有座位,和钱姨娘一处站在沈砚后头,见沈莙好端端地给沈父王氏拜了年,心里的怨毒都快要漫到喉间了。王氏这几日一直变着法子想传沈莙问话,可是几个回合下来,沈莙软硬不吃,就是不肯和她碰面,弄得她和沈父心里既是疑惑又是郁闷。如今好容易看着沈莙了,王氏见她面色红润,并无半点露怯的样子,心里就更是不舒爽了。
沈莙依着规矩给二房的叔婶依次见了礼,金银细软也收到不少,打眼一瞧大房这边坐的小辈,除了正在养身子的沈葭,其余三个公子都到齐了。
沈菱沉默着坐在最底下,自顾自地喝着热茶,除了在沈莙坐到他身旁的时候转头看了一眼她的手腕,其余时候不管一屋子人多么其乐融融地说着话他都不曾抬头搭腔。
沈莙是素来就知道沈菱人前闷葫芦的属性的,也学着他的样子低头出神,并不怎么关心其他人的欢声笑语。
因着东厂那桩事,沈砚对沈莙总归是有些心虚的。沈莙沉默着,他也从不把话题往她身上带。聊来聊去最终也不过是讨论了一番长子的婚事,在散伙的时候顺带嘱咐了沈菱几句,叫他用心备考,等待科考的消息。
自荣禄堂出来之后,沈莙最大的任务就完成了,亲戚间走动拜年的好事王氏是绝对不会想到她的。沈莙也乐得自在,半分怨言也没有,送沈菱出门去向师长同窗拜年后,自己依旧回了听雨阁,和一众小丫头们说说话,玩玩双陆之类的把戏,日子过得很是惬意。
这一段时间来沈府走动的也很多,其中最让沈莙惊讶的是初五那日沈菱竟将薛京墨带进了沈府。若是依着规矩,沈菱和薛六同是国子监书生,互相串个门子拜个年也没什么不对,况且已经过了初三,薛京墨来沈府也不算是一次中规中矩的拜年。可是一想到这一位身后的家族和他本人在京中的‘传奇度’,知道这件事之后,沈砚受宠若惊之余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来招待,又是亲自到随雅居去打招呼,又是留饭的,热情的不得了。
可惜的是这位薛六性子怎一个高冷了得,人情世故虽也懂得一些却不大爱遵守,谢过了沈砚之后依旧只窝在随雅居和沈菱一处聊聊诗书和科考事宜,对沈府上下的招待半点兴趣也没有。
沈莙听几个自己院子里的小丫头绘声绘色地描绘了一番她们看到的薛六的轩然霞举和惊鸿之貌,心里恨恨地撇撇嘴,沈菱,萧二,薛六,再加上那个古怪的‘九千岁’,大抵这个世界上长得赏心悦目的男子心都黑着呢!长着一副黑心,偏又有着能够轻易诓骗妹子的长相,这才是真正的‘祸水’呢,早前专断□□的丽妃和他们比起来那都不叫事儿!
月苋见沈莙满脸愤懑,猜到她心里一定在骂人,却不知骂的是谁,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沈莙方才很不厚道地将自己的兄长大人一并算进了‘祸水’里头,心里出过气之后便淡定地嗑着瓜子听丫头们一脸沉醉地说着和薛六有关的话题。
直到薛京墨出了府沈莙都不曾迈出院门半步,其间有二房的嫡女沈萱扭扭捏捏地跑来找她,隐晦地表明了她想约沈莙一同去探望沈菱,比如给他送些羹汤之类的。
沈莙大大地翻了个白眼,要知道这位堂妹平日里和听雨阁甚少来往,和沈菱说过的话更是十个指头都数得过来,现在眼巴巴地相约自己前去探望,天知道她是去探望哪个。
沈莙其实很能理解对方懵懂的少女春心,可是她要拿自己去开路却是万万不能的。于是在这位堂妹的期待眼神下,沈莙果断地摆出一张老迂腐的脸来,一本正经地回道:
“妹妹有心了,二哥近日是辛苦了些,我也正有这意思。不过今日不巧,此时随雅居里有外男拜访,我们姊妹都大了,男女大防是万不能废的。况且二哥正在见客,我们不好随意打扰,等晚些时日再和妹妹约个时间前去探望二哥吧。”
她这番话说的那叫一个冠冕堂皇,叫人一点挑不出错来,沈萱又不能将自己心里的想法直说出来,不死心地继续旁敲侧击了一番,见沈莙油盐不进,最后只好失望地出去了。
薛京墨告辞出府已是黄昏时分了,沈莙一整天都闷在院子里,心里实在纳闷这个薛六哪来这么多话要说,一耗就是一整天,弄得她不得不取消了拉着沈菱出门逛逛的计划。
平熙送完薛六之后也是有些疑惑地对沈菱道:
“今日还是头一次见公子和同窗聊了这么久诗书礼乐,可还算尽兴?”
沈菱把身上的披风摘了下来送到书墨手里,想起沈莙曾经誊过的一首词,嘴角扯出一抹耐人寻味的挪揄弧度,
“我是尽兴了,他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说罢丢下一脸茫然的平熙,径自进到书房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考试,尽量日更吧!
☆、李陵侯府
沈莙用过晚饭后还是往随雅居去了一趟,顺便拿着自己再三改进过的‘热水袋’孝敬沈菱去了。
她到时沈菱也刚用过餐,见沈莙来了便一路将她领进了书房。沈莙献宝似的将暖手和皮囊都交到了沈菱手里,手脚并用地向他形容了这两样东西的用途。
沈菱含笑看着正在自己眼前眉飞色舞的沈莙,突然想起了今日在随雅居里拖延了很长时间的薛家六郎,一时有些出神。沈莙的眉眼已经彻底长开了,烟雨眸子,细长黛眉,无论再怎么挑剔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她如今的模样已是一个娇艳明媚的少女了。端看她那双眼睛,水墨似的温脉动人,勾人之余还叫人生不出冒犯之心。
她已经长大了,再不是那个粉团似的女娃娃了。
沈莙正满心欢喜地介绍着自己智慧的结晶,结果沈菱不仅没有表扬她,反而自顾自地出了神,当下就将脸皱成一团,伸手推了推沈菱。
沈菱回过神来,看着眼前闷闷不乐的沈莙,心思一转,开口问道:
“你……心里有没有……喜欢的青年公子?”
沈莙结结实实地被呛了一下,有些不可思议地盯着沈菱看,
“二哥,你……别是吃错东西了吧……”
沈菱见她还是以一副没心没肺无忧无虑的小模样,不由的打消了心里的顾虑,终于恢复常态,面无表情地对沈莙明日去李陵侯府的事嘱咐了几句。
沈莙无奈地听着他吩咐训话,一时间有些后悔走这一趟。
在被迫接受了应酬教育之后,沈莙又被心血来潮的沈菱逮着临了十来张字帖,受尽了自己这位颇有才学的次兄的冷嘲热讽。
岚绥来接沈莙回听雨阁的时候也是纳闷,来时还是兴高采烈的,怎么一会儿功夫人就蔫了。
尽管赴会的前一天夜里,沈莙从沈菱身上感受到了来自世界深深的恶意,可次日天一亮,这件事就完全被她这个心大的姑娘抛到脑后了。初六是个喜庆日子,沈莙又要见到许久未见的好友了,于是长着一颗老妈子心的秋桐姑娘二话不说把沈莙打扮的端庄可人。
岚绥这些日子常不在府里,一方面是应沈莙的要求四处打探关于苏忆茹的消息,一方面则是在沈府和西厂两头跑,时不时的给沈莙带来些那一位的吩咐。
而又因着沈莙初八就要回宫,秋桐和李嬷嬷这两日卯足了劲在替她收拾行装,于是在此等情况下沈莙果断地选择了带八卦又伶俐的月苋前去赴宴。
按照之前和慕容淳约定的那样,沈莙一出府门就上了街道旁慕容家的大马车。
单看在马车里坐着的慕容淳沈莙就知道之前的恋爱教程进行的不错,在爱情的滋润下这位平日里刁蛮的慕容大小姐整个人都显得温柔似水,脸色红润,双眸晶亮,连着她身边的弄玉也是欢喜异常。
显然慕容小姐没有忘记自己这位恋爱导师的好处,打沈莙一上车就挽着她的手,两人一路咬着耳朵。
之前岚绥已经把消息大多告诉了沈莙,国公府已经对外撇清楚了,否认了和苏相府互为姻亲的传闻。沈莙估摸着既然国公府都不敢违逆姬浔的意思,那么短时间内相府是找不到合适的亲家了,至此,苏忆茹进宫这件事已是板上钉钉了。
“你快别这么黏糊,倒像是谁不知道你有喜事儿似的。只顾着在我面前腻歪,你倒是把你俩的进程一并细说了呀!”
慕容淳整个人都扒拉在沈莙身上,嘴角咧开的弧度简直是前所未有,
“你别说,你那些邪门歪道还真有些用处,萧郎拉着我又是赌咒又是发誓,只差没把心捧到我跟前了。我照着你说的一步步进行,他竟比从前我们最要好的时候还要受用些。我们两家已经正式通过信了,前儿刚合过了八字,过了十五国公府就会上门提亲。”
沈莙看她那副幸福的小模样,心里突然酸溜溜的,对着慕容淳冷哼一声,没好气道:
“好了伤疤忘了疼,前段时间还是整日愁眉苦脸的,现在倒学会秀恩爱了,快别来招我,看着真心烦!”
从沈莙郁闷的神情中不难猜到她所谓的‘秀恩爱’是个什么意思,慕容淳虐过她之后成就感就更深了,一路上都强迫沈莙倾听她和萧楚瑜的恋爱细节,弄得沈媒婆烦不胜烦。
李陵侯府在京中也算是排的上名号的高门大户,琴君的出身作为他们家的长媳也算是门当户对。沈莙和慕容淳一下马车就被琴君身边的一个老嬷嬷领进了府,因着沈莙是头一次到李陵侯府,难免对琴君婆家的府邸心生好奇,一路上左看看右看看,耽搁了不少时间。
琴君毕竟是个大肚孕妇,虽然操持着这场生日宴,但要她招待来宾就有些力不从心了,因此她婆婆戚氏便叫她安心在屋里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