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鄢说得口干舌燥,也不管北堂瑛将他的话听进去了多少,起身便撩了帘子往外头去了。
沈莙那厮正在门口探头探脑,见楚鄢回来才稍稍安心,嬉皮笑脸地凑过去问他都同北堂瑛说了什么,没过一会儿又严肃道:
“我还是得见见她去,总不能一辈子躲在你后头。她的际遇也着实惨淡,虽说不是因为我,可如今我同姬浔在一起是事实。二哥南下时将我的那些傍身的细软银票都带了来,那些都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倒也丰厚,将银票拨出一半来送与她,将来她若有什么要使银子的时候也不至于窘迫。要我说,什么旁的人旁的事都不如自己手头有银钱来的实在。”
楚鄢自然是不会拿他说给北堂瑛听的话告诉沈莙的,只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脸上重新有了笑意,干脆拍拍她的头认真道:
“你且等等,今日她若还要见你你再打算,她若不再提这事你也不要往上撞,只怕人家这时候觉得你碍眼,并不是很想见你呢?她明日启程,这些银票你叫秋桐一早送去也是使得的。只是不要全给倒也无妨,姬浔在这方面不会吝啬,难道还会在银钱上亏待她不成?再说你也该留下一些来做嫁妆才是。”
起先说的还在理,后来越说越不正经,沈莙和楚鄢相处久了,知道他切开来看里头都是黑的,干脆懒得搭理,只将泽苑拉到一边盘问。
泽苑哪能把楚鄢怼北堂瑛的话说出来,偏偏沈莙又不依不饶地问,因此只好避重就轻地说了和裴胤有关的事。沈莙对此倒不意外,裴胤俨然是楚鄢的众多迷弟之一,楚鄢面上不显,心里头还是记挂,并不是不识好歹的人,替裴胤考虑也没什么不对。
她沉下气来,不好去打扰姬浔和沈菱,于是和楚鄢下了几盘棋,等天色暗下来便回自己屋里了。楚鄢倒是象征性地替姬浔收拾了一间屋子,只是到了夜间,姬浔果然目不斜视大摇大摆地进了沈莙的卧房。彼时沈莙已经躺在榻上神游多时了,姬浔沐浴过后也不理会欲言又止的秋桐,只一头扎进了沈莙的被子里。
楚鄢同北堂瑛谈过之后沈莙果真再没听到那边有什么消息,因此在姬浔将她箍在怀里的时候将自己的打算说了。虽说她还没考虑过嫁妆的事,可是听楚鄢一提又有些荒神,毕竟她这出嫁,没有父母操持,到时候真有些拿不出手,还是得事先给姬浔打个预防针才是。
姬浔听了只觉好笑,北堂瑛那处他已给足了傍身财物,但也没有泼她冷水,只是一面替沈莙顺着毛,一面调笑道:
“我只图你这个人,那些俗物有什么相干。”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打算好好写个结尾了,这篇小说和之前计划的不一样,感觉写了好长,感谢各位有耐心看到现在,么么哒
☆、好事成
那日夜里倒真没发生什么事,沈莙却没能熟睡,天微微亮时她便轻手轻脚地从姬浔身边起身,等她搭上外衫再回头看,却见姬浔用手撑着头,躺在榻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沈莙讪讪地笑了笑,抱着银票一头扎出了卧室。
秋桐在外头等着,见沈莙出来,赶忙迎了上去,
“东西我送过去就行了,姑娘快进去吧。”
沈莙拢了拢外衫,目送她走远了才转身回了房。姬浔见这妮子作贼心虚似地缩着肩膀回来了,觉得有些好笑,只将人推进床榻里侧,转身看着她道:
“我又没怎么数落你,这样子看着倒可怜巴巴的。还是说,送出去之后就心疼起银子来了?”
沈莙轻轻地哼了一声,心道就算没了一半的银票我也还是个小富婆,当然后来这种认知在她看到姬浔的小金库时被彻底推翻了。
“哪能啊,要是拿点银子就能换你,全给她也不心疼。”
现在她深知怎么样去讨姬浔开心,嘴倒是越来越甜了,肉麻的话简直手到拈来。偏姬浔很是受用,听过之后果然露出了他那标志性的既满意又嫌弃的表情,轻轻地在沈莙脸上掐了一把。
北堂瑛那边方擎自然是谨遵吩咐,大早就将马车备好,在府门口待命。秋桐去的时候底下人正在运着大大小小的木箱,北堂瑛戴着帷帽站在屋门口,旁边跟着贴身丫鬟馥蕊。
秋桐办事麻利,也不纠缠,走上前去直接将手里的银票交给了馥蕊,
“这是我家姑娘要给北堂小姐的,大钱庄,北边南边都能换。还望北堂小姐一路平安,保重身体。”
说罢便向一边站着的方擎微微点头,依旧照来时的路往回走。
北堂瑛从馥蕊手中接过那一把银票,捏在手中颇有厚度,她一时心中百感交集,想说这是笼络人心,可同时又确切地知道沈莙这个举动根本费力不讨好,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做了。
北堂瑛不是那种一直耽于过去的人,如今她只有一条路可走,留恋之心自然应该舍弃。
清晨时分,这一列队伍便从桑植出发了,后继走到哪里虽然都报告给了姬浔,但沈莙便无从得知了,也不曾刻意去问。
仿佛和战争的走向一样,沈莙的心情阴转晴了,觉得一直笼罩在桑植的阴霾也都散开了。楚鄢要收拾回江夏郡,府里当然一阵忙碌。沈莙本来想帮着招呼的,但现在姬浔在这里,她和楚鄢说话都要看脸色,因此只好做了撒手掌柜,好在楚鄢表示很理解,另又有沈菱和楚穗帮忙,所以进程倒也不慢。
时隔许久,她和姬浔也难得的有了真正轻松自在一起腻歪的时日,秋桐只在一旁冷眼看着沈莙几次三番被姬浔调戏得面红耳赤,然后没过多久又好了伤疤忘了疼,被哄了两句便又自己凑上去。沈菱是最看不得这个的,因此楚穗每每看到沈莙和姬浔两个在前边黏在一起便赶紧找借口把他支开。
磕磕绊绊整理了好几日,总算是收拾的差不多了。姬浔一行人和楚鄢一起往江夏郡去了,临行前将所有公务都移交给了有能力控制武陵郡的楚门青年才俊。沈莙之前没见过那人,离开时匆匆撇了一眼送行队伍才知道顶了楚鄢的缺位的也是一个年轻的公子。
到了现在,局势逐渐明朗,南北的权贵们大约也知道姬浔和姬桓的势力范围颠了个个儿,所以必需重新站队。识时务的早早就表态了,要么送来书信礼品,要么亲自拜访。剩下观望的毕竟是少数,等到一切尘埃落定自然会后悔莫及。混乱开始前沈莙觉得日子过得异常疲累,如今有了盼头才缓过气来,和姬浔一个马车把想问的话都问了个明白。
到达江夏郡已是半月之后的事了,楚鄢见过家中长辈之后便把沈莙安置在自己的別馆,而姬浔则是去见了楚玶。
江夏郡不愧是荆州腹地,楚门又是书香世家,治学的氛围极重,从靠近江夏开始沈莙便在路上不断见到各个书舍医馆还有楚门创办的私学。读书人最爱那些个风雅之事,四季赏花喝酒,游山玩水,以至于江夏郡处处都像是在水墨山水画中才能看到的景象,这和云南郡的繁荣相比又多了份安静随和。沈莙爱死这种氛围了,和楚穗一起一路兴奋到头。
姬浔和沈菱忙着准备婚事以及和楚玶相商,楚穗也要各种打算。沈莙闲下来便只好和楚鄢一处在江夏郡游玩,更是去了私学见过来楚鄢曾经提起过很多次的先生和同窗。照她心中所想,楚门私学简直和魏晋时期那些名士聚集之处没什么两样,虽然也有些规矩,但是不见拘束,有意思的人很多。沈莙避开那些青年公子,只和女君们一起烹茶赏花,天一热便脱了鞋袜一处踩水玩儿,几次三番感叹,自己若是生在楚门才是真的好命。
婚事谈妥之后几个和沈莙终日厮混的女君比她还要激动,和楚穗一起,再不许她出门胡闹,几个姑娘一起关在屋子里琢磨着嫁衣钗环。沈莙不怎么关心这个,反正姬浔会将那些场面上要用的东西都准备好的。可是楚穗和那几个小丫头不依,她们年纪还小,没到谈婚论嫁的时候,家中有其他姊妹出嫁时也碍于规矩不得一处热闹,如今好容易来了个沈莙,楚鄢也由着她们闹,她们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照沈莙的说法,这些姑娘要是生在现代,做个婚礼策划师简直绰绰有余。
“你在楚君这里待嫁真是太好了,要不然我们也不能一处玩闹。之前家里有喜事,长辈都不许我们插手,这次有楚君护着,我母亲也不会再说多话了。”
她们一脸真挚,沈莙也只能苦笑了,心道楚鄢这时候到不出来约束规矩了,只自己在一边看热闹。
因沈菱忙着,夜间便由沈莙同楚穗歇在一处。两个姑娘似有说不完的话,躺在床上每每要等蜡烛燃尽才肯睡觉。选好日子之后琐事也不少,姬浔的彩礼断断续续抬进楚鄢的院子,沈菱帮忙接着,转背却问沈莙道:
“如今父亲和母亲不在江夏,我也不缺身外物,这彩礼你还是自己留着使吧,那些布匹首饰和红木家具都带到云南郡去,旁的金银仍旧换成银票贴身带着。”
沈莙实在发愁,虽是在江夏郡临时办场婚事,姬浔的礼仪派头一样不曾落下,那些彩礼多得没地方堆,存下来将来给姬浔用也没什么,只是那边金山银山地的送,她这里的嫁妆可怎么是好啊!
楚穗白日里看沈莙对着彩礼愁眉苦脸的,都是女孩儿,她自然知道沈莙的想法。夜里躺在榻上她凑近沈莙耳边,轻声道:
“如今都要出嫁了,整日胡思乱想可不行。嫁妆的事哪是你该担心的,你哥哥心疼你,自然不会让你受委屈。”
沈莙怕的就是这个,她总觉得自己给沈菱添了不少麻烦,即将出嫁还要给他造成负担。姬浔已经就嫁妆的事安了她的心,可是沈菱却是绝不会叫她两手空空地出嫁的。
“二哥才刚出仕,正是要使银子的时候,我断不能再拖累他了。那些彩礼我都替姬浔留着,并不动它。我娘留下来的那些东西用来置办嫁妆想必也够了。”
楚穗摇摇头,这两兄妹一个比一个倔,劝说这种事她是做不来了,还是留给楚鄢这个聪明人去解决吧。
第二日那些小姑娘大早便过来厮混了,几个人在屋里叽叽喳喳说话的时候外头送来了沈莙出嫁时穿戴的凤冠霞帔。几个姑娘好奇地凑近了瞧,贵重繁复却又不庸俗,心里也有些羡慕。一个小丫头眼尖,瞧见霞帔上的花纹,惊呼一声,拉来身边的姑娘用手指着它道:
“你瞧,这霞帔上是不是蹙金绣云霞翟纹?”
几个小姑娘听言,都凑在一起,仔细一瞧,果然是蹙金绣云霞翟纹,于是纷纷睁大了眼睛问沈莙道:
“这霞帔似是一品诰命的穿着。”
沈莙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一旁的楚穗却笑道:
“我倒真忘了,你身上还承着个嘉城县主的封号呢!”
沈莙接受几个小姑娘的目光洗礼,一时有些羞赧。她这爵位根本是个虚名,被人拿来打趣便罢了,此时叫人知道反而不好意思。
因是待嫁,除了几个小姑娘,男子是一个都见不到的。因此楚穗将她的烦恼说给楚鄢听之后,楚鄢虽是即刻便有了主意也不能当面说,只能叫楚穗转达。
“依我说,你和林擒也不用烦恼了,你这嘉城县主可是有封地的,虽只是个县城,可依旧有封邑可拿,只叫那县尹送了今年的来,抵做嫁妆岂不正好,林擒再倔强也不能再反对了。”
沈莙深觉惊喜,她以为自己这什么劳什子嘉城县主只是个名头而已,没想到还真的有块小封地而且这封地还解了燃眉之急。将来的封邑都可用来养民,眼前还是先借一年的份来撑撑场面吧。
“还有一事,虽然楚君叫我瞒着你不说来着,可是我也担心你将来恼我。此番你出嫁,楚君只说叫你拿楚门当娘家,他可不是说说而已,将这些年修书作画以及经营所得拨出了一部分替你置办了好些家具,只当做嫁妆运去云南郡了。”
欠楚鄢的人情就像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沈莙倒真想说无以为报,可她又知道楚鄢决定的每一件事都没人能左右他的想法,因此琢磨着将来再搜罗的孤本藏书之类的都一并交给他。
她成亲那天遇着个好天气,秋桐从大早外头熙熙攘攘开始便一直在抹眼泪。沈莙叫楚穗和几个小丫鬟摆弄来摆弄去,把一张脸画得像个调色盘,头上的凤冠把人都压矮了几分,那些和她要好的楚门小姑娘都打扮的漂漂亮亮地往这里来了。沈莙心中五味杂陈,将沈菱替她捎来的梳妆盒打开,取出那支琴君留给她的步摇插在鬓边,望着镜中的自己,忍不住拉住了一旁岚绥的手道:
“早些日子还想着我出嫁的时候你和忍冬都能在我身边,如今只剩你一个,过几年你也要嫁人的,只怕最后还是只我一个。”
岚绥在今天这样热闹的好日子想起忍冬来,向来坚硬的心也忍不住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