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得远远的。
姬浔一路进了沈莙的寝屋,将人往凉榻上一放,轻车熟路的俨然他才是这里的主子。沈莙本来存了一肚子悲愤的话要质问他,结果一切都往一个她完全没想到的方向发展。方才她在屋里翻得无聊的那本青皮书摔在地上,她坐在榻上看着随意将披风丢在椅子上的姬浔,抑制不住心中的委屈,气鼓鼓地蹬了一下腿,试图用沉重的声音唤起对方的良知。
〝我同你讲,我正发脾气呢!〞
话说一半又觉得自己仰头看着姬浔的样子十分没有气势,于是壮着胆颐指气使道:
〝你,你不许站着,坐下说话!〞
姬浔知道她外强中干,闷声笑了,蛮不在意道:
〝坐在你身边,好不好?〞
他的语气带着点哄骗的意味,沈莙想了想,竟是点了点头。
姬浔纳罕,将手中的玉玦丢在梳妆台上,挑眉笑道:
〝这么乖?不是在发脾气么?〞
沈莙似乎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什么不妥,倒像是对姬浔说的心生疑惑,皱眉向他道:
〝我虽然恼你,也有好多话要问你,可是咱们毕竟还没分手,况且我……我又有好些日子没见你了…我想你了…若这样还要单方面冷战,未免伤人了些。〞
姬浔诧异地看着异常认真的沈莙,忽然间笑弯了腰,语气却有些无可奈何,
〝要我再像从前那样冷静,这辈子是没指望了。兜兜转转这么久,什么都想到了,偏偏遇着了你。喜欢了你,除了认栽也没别的法子了。〞
沈莙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该不该把这话当情话听。她还没反应过来,姬浔便往榻边一坐,将人卷进怀里,牢牢实实压在身下。
沈莙大惊失色,不明白好好说着话,情况怎么就突然变成这样了。她〝啊啊〞叫了两声,努力推着姬浔,却发现对方纹丝不动,于是高声控诉道:
〝你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又动手动脚!〞
姬浔没理会她的别扭,只是抱着她,感觉自己被那若有若无的嘉兰花的香气包围,一瞬间原本躁动的心平静了下来,感觉整个人在热水泡久了一般,晕乎乎的,对外界的感知都模糊了。
沈莙挣不开,最后干脆破罐子破摔,伸手环住姬浔的腰,恹恹地问道:
〝你来找我,为什么带着北堂瑛?〞
姬浔听出了她语气中的慌张和失落,心一下子便软得一塌糊涂,忍不住轻轻摸了摸身下人的头,将人抱紧了缓缓坐起身来。
沈莙坐在姬浔膝上,能够抬头看他了,感受着对方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背,心中郁结的情绪渐渐舒展开来。
〝我对北堂瑛从来没有像对你那般的感情,若没有遇见你,也许我会因为和北堂诚的交易而接纳她。但如今我有了你,我不会娶她。〞
姬浔从来冷漠无情,他的锐利不仅刺伤别人,也提醒着自己永远不要轻易与人交心。然而那样牢固的堡垒,在遇见沈莙之后一点点崩塌溃败。于是在大势已去时他对沈莙缴械投降了,成了一个俯首称臣的俘虏。从那以后,沈莙所拥有的,不只他的人,还有他的城。
在这样的情况下,连他自己也不忍伤害沈莙半点,又怎么会叫旁人得逞。
〝我对北堂诚没有任何情分可言,但是当年我母亲的尸骸,是北堂瑛想尽办法买通了人从荒野迁走,得以好生安葬。不论我与她有没有过一纸婚约这份人情都是我欠她的。北堂诚离开的时候假意将北堂瑛托付给我,我自然知道他的目的。只是那个时候北堂瑛和他的父女情分已经在经年累月的利用中消磨殆尽了,北堂诚给她下了最后通牒,若她不能留下便会成为弃子被北堂家舍弃,而北堂诚也不敢再相信事成之后我会维持他在扬州的既有利益,打算另谋出路。北堂瑛来求我,她于北堂家已没什么用处了,因此想我将她带到扬州,送她北上。〞
沈莙气已消了大半,听姬浔这样一说又难免觉得唏嘘,北堂瑛曾经是扬州远近闻名的美人,出身高又得父母疼爱,可是就因十几年前的一场变故,她一瞬间失去了所有。曾经自豪的婚事成就了她尴尬的处境,就连父女情分都渐渐淡了。到了如今,被姬桓拘着仍未出嫁,而自己的家族却只想从她身上索取。沈莙觉得不是滋味,她之前对北堂瑛的恶意揣测此时又有些太过残忍。
〝你为什么不在信中告诉我?北面迟早是姬桓的天下,你送北堂瑛北上会不会出事?〞
姬浔见沈莙开窍的快,也不卖关子,揽着她轻声道:
〝我与你写过一封信,信中虽未提及内情,却说了我的保证。只是后来收到你的回信,你一点未曾提及这件事,我便知中途出了岔子,信被人截下了。且不论是北堂诚还是穆晟,若是再继续提及这事只怕信件还会被截,且泄露的也多。不若私下调查,见面再与你细说。北堂诚在扬州的势力我是容不下的,姬桓就得了教训,这样的墙头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倒戈,培植他最后只会砸自己的脚。北堂瑛约莫知道我的态度,知道将来北堂诚要重新投奔姬桓,必然要将她像个商品一样送去讨好裴胤。与其这样倒不如自己先主动去裴胤身边,免得将来被他看轻,而我也好干脆断了北堂诚的后路。〞
沈莙一字一句细听着,有些庆幸自己方才尽量保持了冷静,没了怒意,就连计较方才姬浔诳她的事也忘了。
〝好了,现在先叫我亲一亲,然后我们再来大吵一架。〞
沈莙莫名其妙,茫然道:
〝咱们都说明白了,为什么要吵架?〞
姬浔看着沈莙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一时觉得有些好笑,
〝既然接到了你我必是要带你一同走的,难道你要和北堂瑛同行?我打算叫方擎护送她直接北上,懒得同她啰嗦听她哭诉,干脆你来叫她死心。〞
是不是做得太绝了?沈莙对北堂瑛有些愧疚,欲言又止下直接对上姬浔那看傻逼似的眼神,听他教导道:
〝投奔裴胤对北堂瑛乃是不得已的下策,若能留在我身边岂不是再好不过?我从一开始便同她说,假意应承北堂瑛,直接遣人从云南郡送她北上,既安全又迅速。可她拒绝了,说了诸多理由,最后拿当年安葬我母亲的事来挟我。明知我是来接你,她还是舍近求远,跟了我一路,为的就是膈应你,若叫你愧疚同情容了她,或是我心软动情留下她,这才是她想要的。这一路上我虽未叫她近身,可是她的讨好和意图我都看在眼里。我与她多年前只见过一次,难道她就因为这一次便情根深种了?我不相信。她想跟着我只不过是因为此时我是她最好的选择,算计而已。你以为人人都同你一般蠢?醋劲儿倒不小,到了关键的时候却又犯糊涂。我可以不说破这件事给她留几分颜面,也给她金银充作嫁妆,事后要挟北堂诚正式和裴家议亲,给她体面,也算还她一份人情。可若是像你一样妇人之仁,这一切必定没完没了。〞
☆、终相见(三)
秋桐放心不下沈莙,眼看着她被那瑞王带走又不敢阻止,怕自己的身份没能帮上忙反倒连累了她,因此只好等两人走了有一阵再悄悄地往主院里去。
她一路上忐忑不安,担心自家姑娘受欺负,等走到主院门口,却见两个年幼的撒扫小丫鬟站在院子里瑟瑟发抖,不知该如何是好。秋桐心里紧张,赶忙跑了过去。凑近了沈莙的屋子,也不用问那两个小丫鬟发生了什么,屋子里哐哐锵锵的,一会儿是瓷器被摔碎的刺耳声响,一会儿是桌椅被撞到的闷响,其中还夹杂着两个人尖刻的争吵声,动静大的不得了。
两个小丫头见秋桐来了,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哭哭啼啼地拉着她小声道:
〝秋桐姐姐,这可如何是好啊?要不要去通报楚君?〞
秋桐那个着急啊,也没心思安慰这两个已然被吓坏了的小丫头片子,只简略道:
〝还来得及去管那个?里头都快打起来了!莙姐儿那是那瑞王的对手,若不进去劝开来,万一伤着了可不得了!〞
说罢闷头就要往里冲,好在两个丫鬟其中一个稍年长些的手快,立刻将人拉住了,
〝使不得使不得!我们害怕出事,方才已进去过了,那瑞王…那瑞王好生可怕!就是沈小姐也将我们骂出来了,说是他们说话,不许人进去!〞
主子吵架,下人是该劝着些,即便自个儿成了出气筒,也不该叫主子折了颜面。秋桐来之前里头吵得逐渐厉害了起来,这两个下丫头也是深谙这一点,即便心里害怕还是壮着胆子进去劝了。这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姬浔那个阎王阴恻恻的眼神吓哭了一个,另一个看着一地狼藉,也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直到被沈莙斥了出去,两个站在院子里抱成一团,却又因沈莙说不许人进去,所以不敢离开,只能守在门口。
若是那瑞王不让进,秋桐就是拼死也要闯进去将自家姑娘救出来,可如今偏是沈莙说不许人进去,这倒叫秋桐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她犹豫不决,那个小丫头死死拽着她,深怕她不管不顾闯进去。
里头一点没有平息下来的意思,她一咬牙,冲那两个小丫头道:
〝你们两个守在这里,我去叫楚公子和二爷来!〞
说罢刚忙转身冲出了院子,留那两个丫头继续发抖。
彼时沈莙正在屋子里卯足了力气叫嚷,并且入戏挺深,毕竟她平时可没有对着姬浔破口大骂的机会,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庙了,必须好好把握这次机会。她乐于制造动静,姬浔则轻飘飘地摜倒了好几个花瓶笔筒。这可叫沈莙有些慌了,她一面继续时不时地尖声骂一句,一面又在其中压低了声音对姬浔道:
〝你骂两句得了,这屋子里的可都是楚鄢的东西,看着价值不菲的样子,你可别乱砸!〞
姬浔挑她喘气儿的空隙见缝插针将人揽了亲上两口,然后又极快地放开,好笑道:
〝砸了就砸了,我赔不起?你们女人吵架,不就爱听这一声响儿吗?〞
沈莙虽然也觉得这样效果更好,可心里又对楚鄢极其心虚,只盼他不要生气才好。
她们这儿的动静每一会儿便传出去了,院门口渐渐围了不少丫鬟婆子,也不敢随意议论,只是站在一处探头探脑外加面面相觑。
那两个撒扫的丫鬟真是快哭出来了,虽说外头没人敢进院子来察看,可是那些打量的眼神都要将她俩身上看出洞来了。
好在秋桐腿脚快,不一会儿便领着楚鄢和沈菱来了,北堂瑛虽没有跟过来,可她身边的贴身丫鬟去是默默地混进了人群里。
沈菱黑着一张脸,将这些看热闹的人扫了一圈。倒是楚鄢没什么表情,对着着急的不行的秋桐道:
〝你在这儿等着,我和沈公子进去瞧瞧。〞
楚鄢没有发作,也不曾吩咐将门口围的人都遣散,因此泽苑和沈菱几乎是第一时间便看出了蹊跷,沈菱心中的担心也隐去不少。
楚鄢和沈菱走到沈莙屋门口,那两个小丫鬟如释重负,立马扎进了人堆里,生怕再被牵扯进去。
屋子里似乎正在兴头上,声音一波盖过一波,楚鄢将门推开条缝,看着屋子里沈莙叉着腰正在酝酿下一句骂人的话,一时觉得有些想笑。沈菱转而去看姬浔,见他好整以暇地坐在榻边,脸上笑意盈盈,一点不像是在和人吵架,因此心中仅存的一点点焦虑也都散了。楚鄢将门缝拉大了些,冲屋子里被吓一跳的沈莙轻声说了一句〝砸东西的时候小心些,别把自己伤了。〞而后便将门一掩,向沈菱使了个眼色,两人听得屋子里静默了一瞬,干脆站在门口说起了旁的事来。
姬浔算着时间,见差不多了便示意沈莙消停。楚鄢听得屋子里没了动静,于是冲沈菱耸耸肩,两人又一起往外走。
外边的人已经打了堆,个个都很好奇里面发生了什么,见沈菱和楚鄢出来,都拉长了脖子看着他们。楚鄢心里觉得这郡守府的下人是该好好整顿整顿了,面上却不显,只沉声吩咐道:
〝好了,没事了,府里还有没有规矩了?都散了,泽苑你找两个手脚伶俐的,进去把屋子收拾一下。〞
楚鄢这话虽听不出怒意,那些看热闹的底下人却飞快明白了过来,暗自懊恼了一番,害怕他怪罪,赶忙匆匆散开了。
楚鄢和沈菱没有久留,两人兀自往书房去了。泽苑在看热闹的丫鬟中叫住了两个,正要说话却发现一直猫在人群里的北堂瑛的丫头迎了上来,脸上挂着讨好的笑意,
〝里头不知情况怎么样,我年纪大些,比她们省事,进去收拾也好看眼色行事。〞
那两个被叫住的丫鬟本就害怕进去,自然不会争着要进去,泽苑打量这个说话的丫头,忽然反应过来楚鄢留他来安排的用意,于是装模作样地犹豫了一会儿,
〝馥蕊姑娘是北堂小姐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