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受的。
也不知是楚鄢那日的话起了作用还是别的什么,真到了要碰面的时候沈莙反倒是淡定了。
那夜因着姬浔马上就要以身涉险了,她原本是辗转反侧不得入眠的,好不容易小睡一会儿,却在这个时候被两个丫鬟摇醒了。
那两个丫鬟将睡眼惺忪的沈莙从榻上拉起来,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洗漱完毕,而那时候楚鄢早已将仪装都打理妥当了。那苏嬷嬷一看沈莙这才刚开始,急的不得了,狠狠瞪了那两个委屈不已的小丫鬟一眼,自己动手开始为沈莙梳妆。
说实在的,除了在皇宫宫宴这种正式的场合穿过官服,沈莙还从未穿过别的礼服。南方女子的打扮与北方相差甚远,哪怕是礼服也更加侧重于突显女子的柔美而并非庄重。苏嬷嬷替沈莙换上的是一身丁香间月牙白的曲裾,衣领袖口和拖曳在地的长长的裙摆上都绣着精致的湘绣。沈莙的长相本就随其母李氏,瓷白的肌肤,小小的脸蛋,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分外娇俏,因此比起京城装扮,更适合江南水乡的服饰。这身曲裾将纤细的腰肢完全展现了出来,这般浅黛微妆,眼波潋滟,自有一番风情。
然而即便那苏嬷嬷对沈莙这个小美人心生赞叹,在王府大门口见到北堂瑛那位传闻中的大美人时还是不得不承认,哪怕这位北堂小姐连夜颠簸脸色不佳,也还是将沈莙比下去了。
沈莙一张脸上最让人流连忘返的便是那如画的眉眼,可是若论容貌,北堂瑛却是要优秀得多。这一点她自己亦是承认的。
她同楚鄢并肩站在一起,打扮贵重的姬桓陆铎北堂瑛在五十米开外。天色太暗,原本是看不清脸的,姬桓却不怀好意地冲她们招了招手。
楚鄢拍了拍沈莙的手,干脆便搀着她一路过去了。在两边下人手中举着的灯盏照耀下,她总算看清了传说中的‘情敌’的模样。
北堂瑛比沈莙略微高一些,年越二十六,但是却比二八年华的少女还要娇艳动人。京城禁宫中倒是有那么一位美人在容貌上可与她相较,那便是如今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徳嫔淳于敏。只是她们二人气质上相差甚远。淳于敏娇柔妩媚,乃是传统意义上的古典美人,而眼前的北堂瑛则眼神清冷,高贵庄重,活脱脱一个叫人难以移开目光的冰美人。她的妆容精致,华服步摇相得益彰,更加衬托出原本就十分出众的脸蛋和身段。
沈莙原是不想和她有任何的目光交汇的,可是一抬眼却发现对方同样也在看着她。那眼神一分好奇,一分紧张,一分疲惫,有七分的高傲。就如同所有出身高贵的世家女一般,北堂瑛骨子里的傲慢娇矜并不比姬莲少,只是她知道拿捏分寸,所以外露的程度要含蓄些,除了让人觉得尊贵不可侵犯之外,就是冲着这张好看的脸也不会有多么的不愉快。
然而最让沈莙在意的还是那一分紧张,她自然不是因为自己而紧张,那么答案不就很明显了么?
沈莙叹了口气,姬浔啊姬浔,你这不是气我么,北堂瑛单在外貌上就甩她一条街……
她有些惆怅,可奇怪的是这种惆怅是带着些轻松打趣意味的。很矛盾,若是北堂瑛外貌没有这么出众也许沈莙会比较担心,可是当看到她绰约的风姿之后反而就放下心来了。这不难理解,姬浔十六岁时和北堂瑛见过一面,然后便没有反对长辈们把亲事定下来,他那时年少轻狂,自然和所有那个年纪的青年公子一样,喜欢外表出众的,若是北堂瑛长得不好看,那沈莙可能会紧张地觉得吸引了当年的姬浔的不是皮相而是更深层次的东西,真要是那样才麻烦呢!如今的姬浔已经不是十六少年了,对这些也不甚在意,要不然以他自己的模样皮相能看上她?
呸呸呸,果真被洗脑了,居然贬低起自己来!沈莙郁闷了一阵,绝对不是她生得难看,而是苍了天的,她遇着的人偏偏是姬浔。
沈莙轻易陷入了自己的精神世界,看上去也没怎么受打击,这让姬桓有些不大满意,倒是那北堂瑛,一直默默的打量着眼前少女,却看不出她有什么特别之处。
看样子姬桓应当是把实情告诉了北堂瑛的,她也必然知道自己即将要见到的不是什么瑞王姬浔,而是当年那个叫她朝思暮想的姬莯,否则她不会对沈莙露出这般带有敌意和防备的表情。楚鄢暗自思忖着,打眼看见了后头直勾勾盯着北堂瑛看的裴胤,骤然觉得这一切似乎比他预料的要更加复杂。
姬桓先打破了沉默,对着沈莙不怀好意道:
“这便是我与你提过多次的北堂小姐,如何?可还配得上?”
配得上什么?自然是指姬浔。
沈莙只顾瞅着姬桓笑,也不说话,不仅叫问话的人觉得郁闷,而且也让等着听答案的人心生不满。
既然在场能听懂姬桓言下之意的都是些明白人,沈莙也就没打算打太极。她朝姬桓勾勾手指,后者会意地弯下腰侧耳听她说话,
“王爷怕是有十多年没有见到姬浔了吧,所以不知道倒也正常,我是不知道十多年前的他是什么模样,本来也不打算拿皮相说事儿的,可是既然王爷先提出来了,我便不得不据实以答。以他如今那张天怒人怨的脸来说,在场男女不限,还真没人有资格用‘相配’二字来形容。”
她这番话一出口,姬桓倒还只是有些不爽罢了,真正尴尬的还是那位北堂小姐。楚鄢知道方才北堂瑛轻蔑的眼神和高傲的姿态刺激到了沈莙,原本还在奇怪她怎么将脾气忍了下来,此时却被这几句话弄得有些想笑。
他将一脸认真严肃的沈莙从姬桓身边拉回来,开口替她找补道:“王爷,时间不早了,还是早些赶去城门吧。”
姬桓最见不得沈莙说姬浔的好,此时心里正有一股古怪的不适之感,因此也不愿多做纠缠,转身上了马车。北堂瑛自恃身份,不愿和沈莙争辩,因此也在丫鬟的搀扶下坐上了后面的马车。
这一列队伍很长,府兵,驻兵,仪仗先行的情况下拉开了一条街。
沈莙看着裴家兄弟和陆铎上了马车,这才拉着楚鄢去了队伍末尾。
她被闷在镜花台许久,第一次迈出了南诏王府的大门,看着那玄黑色带着岁月洗礼痕迹的门匾和门口气势磅礴的一列石狮,一时感慨万千。
然而就在她惊叹于如此排场之后,却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些。姬桓永远是不嫌麻烦的,原本以为只是他们这些人前去相迎,到了城门才发现,益州十四主郡,所有的郡守竟早已都在城门口等着了。为首的一个老先生,沈莙从未见过,听楚鄢提起这才知道那乃是州牧杜昌行。
此等架势,即便是对一个奉御旨督查的亲王来说也还是太过隆重,虽不知姬桓究竟想要做什么,却已成功地令沈莙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了。
☆、旧时人
若论摆架子,姬桓和姬浔绝对是势均力敌。原本定下的凌晨时分到城门,沈莙跟着这群人站在城门口等啊等,从原来的天灰蒙蒙的到逐渐泛白,再到日头高照,等到腿都酸了也不见个人影。
也因为这样,她的紧张忐忑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淡了去。在这样的场合楚鄢并没有坐着轮椅,而是拄着拐杖和那些个郡守一样站着。沈莙见他脸色不佳,和守门的官兵要了一把小木椅,二话不说便扶他坐下了。那边姬桓早已等得不耐烦,日头之下脸色铁青地上了马车小憩。沈莙打眼看着他上马车之前的神情,心觉今日这事儿应该不能善了。
姬浔不曾来,她自然就闲了,心中绷紧的那根弦松下来之后便也有了四处打量的兴致。只因她和楚鄢站在一处,那十四主郡的郡守挨个儿过来和他寒暄。沈莙原本还没什么实感,直到看到这些人拿楚鄢当成同僚一般交谈时她才反应过来,这小屁孩顶着的头衔已经不是“楚君”了,而是武陵郡郡守,和这些留着山羊须的大爷大叔是相同的官衔。
沈莙感慨万千,一方面觉得这一幕有些荒唐,一方面又有些佩服他年纪轻轻就可以和这些混了一辈子的官场老狐狸谈笑风生。
只因她穿着南诏王府里女官的服饰,又默默地站在楚鄢后头,那些老狐狸也不曾多心,只当她是王府里拨来照料楚鄢的。
及至晌午才有三十几个仪仗先到了城门,彼时姬桓的脸色已经臭到了极点,打头的几个人只是解释道路上耽搁了才迟了这么久。姬桓不曾搭理他们,只是冷冷地撂下了帘子。
他倒还好,一直坐在马车里要什么有什么,可苦了那些连早膳都没用就等在城门口日头底下的郡守们。州牧杜昌行倒是得到了照顾,毕竟一把年纪了,也进到马车里歇着去了。
沈莙也是连口水都没喝便出来了,此时饥肠辘辘的不禁有些埋怨姬浔。楚鄢看她愁眉苦脸地站在一旁,含笑扯了扯她的衣袖。
沈莙低下头,却只见自己手里被塞进了一团油纸,怀着忐忑的期待心理将纸包打开,里头果真有四块马蹄糕。
“你怎么把这个带出来了?”
她一面乐滋滋地捏了一块送进嘴里,一面压低了声音对楚鄢问道。
楚鄢看沈莙一脸的满足,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也弯起嘴角笑了,
“姬桓想着带一群战斗力十足的老狐狸给姬浔一个下马威,难道姬浔就猜不到吗?自然要将他们的意志力消磨掉才出现。你也是,出门前劝你多少用碗清粥,偏你火急火燎地不肯依我,我也是看着桌上摆了这东西才想着给你带些。”
沈莙听了这话心里那叫一个感动啊,恨不能和楚鄢碰拳外加一句“够义气!”。
她一连吃了两块,本想把剩下两块都吃掉,余光却扫到了站在一旁维持着高贵端庄的姿态,脸色却越发苍白的北堂瑛,想来她颠簸一夜只怕连眼也未合,再加上未用早膳又站了这许久,任何一个娇滴滴的贵族小姐都受不住。
沈莙犹豫了一小会儿,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走上前去将剩下的两块糕点递到北堂瑛跟前。后者身边跟着一个约莫三十左右的妇人,见沈莙过来便换上了一副防备的神情。
北堂瑛原本也是惊疑不定,直到低头看到她手中的糕点,表情又变得有些古怪。
沈莙也觉得自己圣母到家了,这可是情敌啊情敌!可是她没办法说服自己去讨厌和怨恨一个素昧平生的姑娘,况且就她本身而言也没有错,甚至于她和姬浔那段过往拖累得她到如今还未出嫁。
“用些吧,没必要和我赌气,身子是自己的,熬坏了苦得也是你自个儿。”
北堂瑛看着沈莙明眸皓齿的娇俏模样,心中百感交集,半晌才伸手结果那个纸包,低声说了句“多谢。”
沈莙耸耸肩,也没多留,转身又回到了楚鄢身边,心里反倒松了口气。
楚鄢自然是一直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的,此时见她走了回来,笑着摇了摇头便讲目光移向了正前方的官道。
好在姬浔将分寸拿捏得很妥当,就在那些官员随侍焦躁不已时,所谓的南巡队伍终于姗姗来迟了。
沈莙看着两个内监将姬桓从马车上扶下来,这才有了紧张的感觉。她踮着脚尖,伸长了脖子去张望,这时那苏嬷嬷却从队首走了过来,揖个福礼便道:
“姑娘,楚公子,王爷吩咐将二位带到前头去。”
虽不知姬桓此举何意,但本质上还是很和沈莙心意,她将楚鄢从座位上搀扶起来,两人绕着人群往前去,尽量不引起旁人注意。
姬桓和陆铎站在队首,身后跟着裴榕和裴胤,而北堂瑛也不知何时到了队伍前头。
姬桓看着沈莙和楚鄢过来了,转头换上一张笑脸冲她招了招手。
沈莙当时就尴尬了,周围大小官员以及军官都齐刷刷地将目光移向这边。她吞了吞口水,接受了目光洗礼之后头脑出奇的清醒,一本正经地扶着楚鄢往姬桓那里去了,叫旁人以为方才南诏王是对楚鄢招的手。
沈莙原来是防备着姬桓的真正意图的,可是真正接近时一看到北堂瑛因为紧张而握紧的拳头,心中顿时泛起丝丝酸苦,低垂着脑袋老实地站在楚鄢身边。
“好容易能见着面了,如今又为何低着头?”
南巡的仪仗队到了头,为首的四驾马车也终于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沈莙听了姬桓用那阴阳怪气的语调向她问话心中觉得奇怪,怎么到了这种时候他还不忘挖苦自己?她究竟是哪里惹到这个祖宗了?
楚鄢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稍稍驱散了一些沈莙心中的烦闷。她听着正前方越来越清晰的马蹄声和车轮滚动声,深呼吸一次,将头抬了起来。
四驾马车边上骑着马的恰是许久没见的小云子和容弼,沈莙从未见过他们如此严肃的模样,而再往后一些却又是三个旧相识,李绩李庸以及同样面色凝重的忍冬。这些人居然都来了……沈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