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的那几间屋子,就是他的产业。他妹妹赵富花,性子彪悍,人又生得丑陋,没有人愿意娶她。刚好张欢母子从外地过来,租了赵家的屋子,一来二去的,这赵富花与张欢私定终身。那银子,就是赵富花借给张欢的。她觉得张欢绝不会辜负她,所以认定了张欢是被人谋害。”
常小溪仔细回忆了一下记忆中赵富花那一张扁扁的大饼脸,还有五短身材,不禁失笑道:“这么说起来,张欢与那赵富花倒是颇为相配,一个心地恶毒,一个长相丑陋。”
狄少华点点头:“人口失踪,有人来刑部报案,我们就要立案。张欢是你的徒弟,又是惠民署下属的医官,我今夜过来,就是特地知会你此事。明天开始查案,可能还有需要惠民署配合的地方。”当然,除了公事之外,狄少华更多的是想来看看常小溪。
去年的这个时候,两人都走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谁知道造化弄人,如今狄少华要来看看心爱的姑娘,都要打着办公事的由头。
这时候侍女与姚立用火钳夹着两个炭盆过来,放在屋里。一丝丝暖意渐渐弥散开来。茶果也陆续端了上来,两人一时相对无言,静坐着喝茶。
常小溪没有想到,张欢还有人惦记着,在他失踪了之后来报官,这件事要及时报知沙麒麟,好让他做好应对之策。
狄少华偷眼看常小溪,见她若有所思,迟疑了一下:“常医正,天色已晚,你也早些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常小溪也不留客,微笑道:“多谢你跑这一趟,我送送你吧。”
走到了门口,常小溪才醒悟自己身上还披着狄少华的斗篷,忙解下来递给他:“差点就把狄大人的斗篷给留下了。”
狄少华接过斗篷,那上面还带着常小溪身体的馨香温软,他心里发苦,披上斗篷:“你快回去吧,夜里风凉。”
这一夜狄少华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两人相识以来的情形不时在脑海之中闪过。他却不敢再对她提起那个情字,狄长楠谋反,潜逃在外,皇帝圣明,虽说现在没有追究自己的责任,但是自古以来,谋逆之人都会株连九族,自己躲得过今天,也许躲不过明天,为什么要牵连小溪呢?
常小溪连夜就让人去找来了李青城,给他说了这件事。
她本想直接告诉沙麒麟,但是深夜之中,自己又没有这些男人轻身躲避的功夫,知道李青城是沙麒麟的心腹,想来自己跟他说也是一样的。
李青城走到她的卧房门口,犹豫了好久,才推门而入。常小溪没有察觉到他俊脸发红,面色有异,也不啰嗦,将狄少华说的事情又重复一遍。
原来如此,李青城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失落,还是应该松口气,见常小溪说完,他忙躬身道:“常医正,你放心,我一定把这个消息带过去。”
常小溪这才发现,李青城一直都没有抬头,莫非是她夤夜招他过来,让李青城想多了?
常小溪难以理解这时代人们细腻的心思,她还没有想明白,李青城已经告辞离去。
张欢不知道是怎么做的,将赵富花迷得死心塌地,一门心思的要找到张欢。用她的说法,就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虽然狄少华连夜跑过来通知常小溪这件事,但是这个案子本身却不是什么大案,自有录事参军去督办。
刑部办案,倒是不像京兆府那样雁过拔毛,只是这个督办的录事参军,事务繁忙,虽接了这个案子,直到两天后才有了时间查办。
据查访的差役回禀,那张欢家中,母子而人的贴身衣物细软,全都不见了。而且在张欢失踪的头一天,有几个人跑到了医馆去问张欢追债,闹得十分难看。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张欢母子是为了躲避赌债而潜逃。
这就不属于凶案了,民间债务纠纷导致当事人潜逃而已,录事参军大笔一挥,就将这个案子结了。没想到,那赵富花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因为她破门而入的时候,张欢母子的衣物用品尚在。现在官府插手,那些随身物品反而不见了,这分明就是谋害张欢之人有意遮掩。
于是这件案子就交到了狄少华的手中。他翻看着卷宗,不由得蹙起眉头,这件事情,他只跟常小溪说过。连夜造访,其实并不是为了说这件案子,还是存着私心,找个借口看看她。
这赵富花如果没有胡说八道,那么的确是有人遮掩张欢被害的真相,难道这个人和常小溪有关系?
狄少华合上了卷宗,默默思考起来。
张欢失踪之前的形迹并不难查访,他升任了医馆的医正,之后就开始频繁的前往惠民署探望他的师傅,也就是常小溪。作为一个男人,同时也是常小溪的倾慕者,狄少华自然知道这种探望代表着什么。
在失踪的前两天,张欢称母亲生了急病,请常小溪出诊。在失踪的前一天,有几个人前往医馆厮闹,讨要张欢欠下的赌债,据说当时张欢十分难堪。
整件事粗略看去,就如录事参军所判定的那样,张欢是为了逃债而潜逃。
但是赵富花咬定了她第一次破门而入的时候,张欢母子的用品还在房中,会不会是张欢没有出城,而是在城中隐藏起来,并且取走了东西?
狄少华在大理寺就已经有了多年的办案经验,直觉告诉他,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他命师爷将这段时间发生的案子都拿了过来,开始一一翻看。这一查看,果然发现了不少问题,在张欢失踪的前两天,有六名青壮失踪,这几人都属于街头混混之流,平素没有什么差事,只是在街头浪荡。
而这六名浪荡子中,就有两人姓张。经查,这两人竟然与张欢是远方亲戚。这就奇怪了,竟然会有这么多浪荡子失踪,如果是女子失踪倒还情有可原,可是这么多奸懒馋滑的浪荡子,谁会去掳他们?
整件事都透着蹊跷,狄少华决定亲自走访一下张姓浪荡子的家人。失踪的张三,家中只有一个酗酒的老爹,还好狄少华去的时候,他还算清醒。
狄少华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只装做普通的小吏。当问起张老爹张三在失踪前有什么反常的举动,张老爹砸砸嘴道:“有,三儿特别的高兴,就在他失踪的头一天,他说第二天有一桩美事,有一个美娇娘可以玩弄,还能白得一笔银子。”
第二百九十章 愤怒
玩了美人还可以拿酬金,这种事情狄少华可不是第一次听说。有一些恶毒的人,为了坏女子名节,会花钱请来几个不相干的浪荡子,强迫那女子发生关系,再找人撞破行藏。这样行事,那被害的女子清白被毁,一生也就算是完了,比死还要难过。
看来张三郎就是要做这样的事。只不过听张老爹的意思,张三郎并不是这件事情的主谋,而是请来的帮闲。
狄少华不动声色的问道:“你可知道是何人请他去做这件事?那女子又是何人?”
张老爹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三儿的一个远房堂弟张欢,看中了一个女子,那女子门第太高。三儿和他母亲就想出了这歹毒的主意,已经拿了五十两银子给三儿,要他再叫几个帮手一起来做这件事。至于那女子是谁,那人并没有说。”
将这几件事情串起来,狄少华早就是气血翻涌,愤怒异常。
从张老爹那里离开之后,狄少华没有回刑部,而是直接去了惠民署。
狄少华是三品大员,他脸色不虞,惠民署的衙差也没敢真的拦他,就由着他直接走了进去。
常小溪面前摆着一碗热腾腾的汤药,她正支着肘看着药碗发愁。自从被媚药伤了身子,她就一直在吃这种汤药调理身子。
狄少华推门直入,一股子寒意裹着几颗小雪花也随着他飘进了屋中。狄少华本来脸带怒容,待看清楚常小溪面前的药碗,才稍稍缓和了一些。
他几步走到常小溪面前,低头问道:“张欢没有伤到你吧?这个汤药是治什么的?”
姚立已经体贴的关上了大门,亲自守在门口,让两位大人有个私密的空间。
常小溪一惊,眨了眨眼睛:“你在说什么呢?狄大人,我没有听懂。”
狄少华心中着急,听完了张老爹所讲的事,他已经明白张欢设计了一个歹毒无比的陷阱给常小溪跳。张欢是死是活并不重要,狄少华关心的是常小溪有没有受到伤害。现在看到她在吃药,狄少华心中一跳,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他双臂用力,已经把常小溪拉了起来,搂在怀中,柔声道:“别怕,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事情都已经过去,我是来帮你的。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害怕?为什么没有来找我?”
常小溪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了下来,鼻子有点发酸,她身材娇小,下颌只到狄少华的胸前,此刻脸被他摁在胸前,只能闷闷的回答:“我没事,你不要担心。”
狄少华这才将手松开一些,低头仔细看了看她脸庞,虽然清瘦了一些,却并不憔悴。他看了一眼那个药碗:“那是什么药?”
“补药,是我调理身体用的。”常小溪回答的很顺溜,让狄少华放心了一些。他放开常小溪,端起那碗药尝了一口,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这才松了一口气。
狄少华好像是浑身的力气都用光了一样,这才跌坐在椅子上,凝望着常小溪道:“小溪,我该怎么办好?我对自己反反复复的说,要把你忘掉,可是我做不到!我发现张欢的毒计竟然是针对你的,那一刻我的心都要碎了,惟恐你已经遭了他的毒手。”
“前几天夜里我曾经去找过你,那时距离发生这事,已经有两天了吧?你竟然一丝口风都没有向我透漏,难道我在你心中竟是那么不堪之人?不能帮着你分担一点点忧愁和烦恼吗?”
常小溪已经忍不住落下眼泪,狄少华除了那一次在她面前,因为妒忌而失态,对她更多的是关爱和包容。狄少华带着她离开南云,帮着她在长安落脚。得知她是女儿身之后,毫不犹豫的站出来为她开脱。这些事情,她怎么能忘记呢?
狄少华见她抽噎不止,叹了口气,从袖中抽出帕子来给她擦拭:“怎么就哭了呢?我真是不会说话,原想着要为你排解一番,没想到反惹了你伤心。”
他将常小溪揽入自己怀中,慢慢的哄着,过了好久,常小溪才停止了抽泣。狄少华这时才问道:“那个张欢,处置了没有?”
常小溪点点头。狄少华犹豫了一下:“是沙将军帮着你动的手吗?可还需要我去善后?”
沙麒麟已经让人来传过信,张欢母子被挂在校场上三天后就死去了,尸体已经混在义庄中烧掉,不留一点痕迹。
知道了是这样的情形,狄少华才放下心来,认真的对常小溪说道:“小溪,你记住,不管今生我能不能娶到你,你都是我最重要的人。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你一定要跟我说。”
常小溪默默点点头,从远征开始,因为狄长楠的缘故,她一直都在躲着狄少华。现在遇上这种事,狄少华第一时间就赶过来,说她不感动那是假的。
去惠民署探望过常小溪,狄少华心中有数,回到刑部,再次对张欢一案做了审结。张三的酗酒老爹,被几个远方亲戚接走,离开了长安。其他跟这件事情有关系的人物,也被狄少华用各种方式处理得干干净净。他要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常小溪。
赵富花对官府办案的效率十分不满意,当她再次来到刑部询问此案的时候,那个对她爱理不理的录事参军彻底翻了脸。先是沉着脸询问了她和张欢的关系,得知了她与张欢还处在郎情妾意的阶段,将审结文书直接扔到了赵富花的脸上。
录事参军用手指点着赵富花的脸痛心疾首道:“你与那张欢无媒无聘,你用什么身份来报官?你有什么资格来报官?此案老夫已经再三勘验,确系那张欢为了躲避赌债潜逃。你是吃了猪油蒙了心吧!这么明显的事实摆在那里,你就是不信。你自己不见了情郎,还要到官府来纠缠生事。老夫活了这么大岁数,就没有见过你这么不要脸面的女子。”
赵富花已经被录事参军给骂懵了,刚要反驳,录事参军已经一挥手,几个如狼似虎的衙役舞者水火棍,不由分说的就朝着赵富花身上招呼。饶是她跑得快,胳膊大腿上也挨了好几下。
赵富花这一次被打得不轻,扁扁的大脸上也出现了一块青肿,远远的看着刑部衙门,身上火辣辣的疼痛提醒着她,那可不是一个可以随意厮闹的地方。
赵富花回忆了一下张欢的容颜,发现竟然有些模糊。她只能在心里默默的说,张郎,不是我负你,我已经尽力了。虽不知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了这样,但是她一个小老百姓而已,已经无能为力,只能放弃。
第二百九十一章 反击
长安城就是这样一座有包容性的城市,小人物有小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