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县衙里没有空房间给这种低级士兵使用，常小溪索性让人把病人放在院中的大槐树下。外伤感染的处置，无非是清创引流缝合。开始的时候，有衙役在不远处窥视，她也不介意，手上的功夫，可不是光凭看就能看会的。有过命悬一线的经历，常小溪觉得自己非常有必要在医术上精进一层。为了快速成名，偶尔显露一下技艺，也是很有必要的。
她是那样的聚精会神，周围什么时候围满了人，她不知道，狄少华也站在她边上观看，她也不知道。
第四十二章 阿史那云
当最后一针缝好，常小溪擦擦汗起身，惊讶的发现身边聚满了人。这些人见她起身，不约而同的鼓起掌来。能聚在她周围的，除了狄少华以外，都是在县衙中相对资历较高的老人手，见多识广。但是谁都没有见过常小溪那么熟练，行云流水般处理外伤的手法。关键是这两个伤兵，一个腹部外伤，开肠破肚；另一个被箭簇射中胸口，看起来都是必死之伤。但是经过小常大夫治疗之后，这两个人应该都能活下来，这种医术，果真当得起妙手回春这几个字。
常小溪被众人弄得面红耳赤，镇定了好一会，才拱手给大家施礼：“雕虫小技，让各位大人见笑了。”
狄少华也在鼓掌，当初腹部受那致命一刀之时，他记得很清楚，杀手冷笑着说：“这一刀不会立刻要了你的命，但是你必死无疑，因为这世界上，没有人能救得了你！”
他也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直到遇到了常小溪。这是缘分，还是劫难？
狄少华稳住心神，示意常小溪随自己来。围观的众衙役忙散开，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去了。苍术则带人，将两个伤兵妥善的抬去胡氏医馆养伤。
狄少华没有家眷，不设私宅。两个人就坐在县衙后堂，狄少华日常起居都在这里。狄少华见常小溪坐得拘谨，也不多客套，开门见山的说道：“小常大夫，你在南云县出现的突兀，我令人查访了你的经历。”
常小溪一下子忐忑起来，但还是忍住了什么都没有问。狄少华若要对自己不利，就不会让自己在这县衙后堂坐着了。
狄少华接着说：“我如果不知道你这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一定早就把你抓起来了。你出现在南云县的日子，正是突厥王庭王子阿史那罗出现的日子。我之所以没有怀疑过你，是因为你这样的人才，除了你描述的师门之外，不可能培养出来。突厥荒蛮，你自然和他们没有关系。”
常小溪忙点头称是，必须先把自己叛徒内奸的嫌疑去掉啊。
狄少华微微一笑：“小常大夫不必紧张，我说话开门见山，就是为了打消你的顾虑。你与那阿史那罗没有任何关系。但是阿史那罗来南云，却是与你有关！”
一句话惊得常小溪彻底呆住，心中思量着，难道那个传言是真的？阿史那罗真的在找那个对他用了疑兵之计的村姑吗？
狄少华继续说：“根据本官掌握的情况，你虽然不认识阿史那罗，但是却和阿史那罗的哥哥，阿史那云过从甚密！”
常小溪这下子忍不住了：“可是我也不认识阿史那云啊！我敢保证，我自打来了南云县，就没有跟突厥人来往过！”
狄少华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如果这突厥人说的是汉话，穿着汉服，笑容可掬的出现在你身边呢？你会不会以为他其实就是一个普通的唐人，而跟他来往呢？”
常小溪心里突地一跳，眼前浮现出了一个大胡子的形象。
狄少华把常小溪的表情看在眼里，继续说下去：“我不知道阿史那云为什么找上你，事实上他对你回护有加！别跟我说你不认识阿史那云，他以王子之尊，亲手将你从李钊手中救出来！而且，你住在永福客栈的时候，阿史那云一直都在永福客栈！”
常小溪这下子坐不住了，想要辩解，又无从辩起！狄少华没有提起阿史那云在逃难之夜帮助自己的事情，应该是还没有发现自己跟边家村民一起出逃的情况。但是狄少华究竟掌握了多少事情，她不知道！只好可怜巴巴的说：“我不知那人是谁，但是他对我没有恶意，我也没有理由拒绝他的帮助。另外，他也住在永福客栈的事，我真的不知道啊！”
狄少华这时将一直藏在袍袖下面的左手伸了出来，手中赫然拿着一把匕首。常小溪忙去摸自己的绑腿上，发现日常别在那里防身的匕首不见了！难道是自己昏睡时，被狄少华的人给趁机偷走了？
常小溪的动作已经出卖了她，这时狄少华笑了：“小常大夫，是不是跟你的匕首一模一样？这是行刺我的歹徒用的凶器，不是你的那一把。”他说着把手收回，伸出了右手，在他的右手中，也握着一把匕首。这两把匕首并排放着，当真是一模一样，“这一把，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掉下来？他可真能说，应该是偷走的才对。
不理会狄少华的措辞，常小溪伸手拿过狄少华右手的那一把，抽出来在眼前凝神看一看刀柄，然后收刀回鞘，又放回了狄少华手中。这个匕首她观察过，刀柄上有细细的花纹，也可能是一种文字或者符号，这一把的确是从她那里拿走的。
狄少华见常小溪沉默不语，端坐着自顾寻思着什么。狄少华得确认一下：“小常大夫，这把匕首，你是从何处得来？”
常小溪干巴巴的说道：“是他送给我的，说是给我防身用。”这是实话，常小溪知道，要掩盖一个谎言，必须说出更多的谎言，弄不好哪一个就穿帮了。所以她只说事实。虽然不知道虬髯大汉帮助自己的原因，但是虬髯大汉是自打她来到大唐，唯一一个无原则帮助过她的人，如果能，她不希望伤害他。哦，也许应该叫他阿史那云了，
狄少华皱起了眉头：“阿史那云在大唐，还有一个名字，就是罗启明。”他拿起了另一把匕首：“这一把应该是他的佩刀，一个蒙面人用这把刀刺伤了我。当然，如果不是遇到了你，那我就已经死了。”
罗启明这个名字常小溪也是听说过的，那还是她刚逃难来到南云县的时候，边家村留在土地庙前的村民，一夜之间，被杀了个精光。第二天早晨，她就听两名经常来永福客栈的衙役说，这件事是大盗罗启明做的。当时胖胖的王老板，还因为说错了话，被两个衙役恐吓，请两人吃了一顿丰盛的霸王餐才算罢休。但是这把匕首，应该不是阿史那云的，常小溪清楚的记得，那天他对付完李钊后，背着手站在自己的轿子前面，他的手中，也拿着一把同样的匕首。
“阿史那云叛出突厥王庭已经五年了，他来到大青山，化名罗启明，只劫过往客商，不骚扰村民。到了后来，凡是从大青山经过的客商，都会备上一份厚厚的买路钱，主动交给阿史那云，来买个平安。说起来阿史那云此人，按照辈分排的话，应该是突厥的大王子，还是有几分本事的。人也讲义气，所以他的队伍里，不光有最初追随他一同叛出突厥的卫队，还有后来仰慕他，而加入他队伍中的流寇，甚至我大唐边境上的一些村民，都跑去投奔了他。这样就造成了他的队伍越来越庞大，自然成了朝廷的眼中钉。朝廷就下达了剿匪的命令，由南云县居中调度，东西两路折冲府出兵剿匪。”狄少华讲到这里，突然往常小溪身边走了两步，凑近她说道：“然而却出现了奇怪的事情，小常大夫，你能猜一猜是什么事情吗？”
第四十三章 以身做饵
一股子青年男子的特有的气息飘入常小溪的鼻孔，看着狄少华长长的睫毛都快碰到自己的脸了，常小溪连忙后退一步，尽量躲避着狄少华，小声地说：“发生了什么事？县尊大人？”
看这小常大夫都快躲到墙角去了，难道自己有那么招人嫌弃吗？狄少华挑了挑眉，“没有剿匪之前，只有阿史那云一股匪徒，然而开始剿匪之后，匪徒是越缴越多，一下子出现了两股匪徒，都自称首领是罗启明！”
常小溪联想起昨夜突袭永福客栈时，胖老板说的话来，南云县两位县尊死在任上的事，是折冲军府不让说的，折冲军府凭什么管到南云县的事？她心里依稀有个想法，却不敢说出口。
狄少华见她沉思，自己也在室内跺起步子来。
常小溪想了一阵，“是不是罗启明的把自己的人分成了两批？分头去抢劫，这样可以多抢一些？”
“当然不是，”狄少华拨了拨蜡烛，好让光线更亮一些，“一股是真正的匪徒，另外一股是别的势力假冒的！罗启明，也就是阿史那云，他盘踞大青山已久，自然有他的行事风格。他只求财，不伤人。但是另外一股匪徒，则是赶尽杀绝，不留活口。如果真的都是阿史那云的手下，完全不必如此做派，一边做菩萨，一边当阎王，完全没有必要！”
“那是为什么？有人冒充阿史那云的队伍，趁机发财？”常小溪也在苦思冥想。
“抢劫过往客商，是有一些浮财，但是看这些匪徒的装备和规模，似乎又不像，毕竟过往客商只有一些小钱！”狄少华可是知道，要装备一支像模像样的军队需要多少钱。
“我一介平民百姓，狄大人贵为一县之尊，肯定不会无原无故的跟我说这些个大事。然而在下也是来到南云不久，对这些前因后果，实在是不甚了了。大人有何想法，请吩咐即可，在下莫敢不从！”常小溪心里很明白，狄少华这么大的官员，不会随便对一个老百姓讲这些事，他必定是发现了阿史那云的蛛丝马迹，想从自己这里找到突破口。与其在这里打哑谜，不如把事情挑明了说。想想城楼上那如同炼狱般的情景，如果能不再出现这种惨事，常小溪是愿意为官府出力的。
狄少华点点头郑重地说：“果然小常大夫深明大义，目前只有找到突厥王庭的王子阿史那罗，才有可能让突厥人和平退兵，解开这围城困局。我怀疑是阿史那云，扣留了阿史那罗。他们本来就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当初阿史那云叛出了突厥王庭，而阿史那罗留在了突厥王庭。据我了解的情况，阿史那云偷偷潜入了南云县，虽然不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但是他毕竟是突厥人，踏上大唐的土地，对他来说无异于龙潭虎穴。肯定有什么事，才让他甘冒奇险，来闯这一遭的。常大夫，你说这把匕首是阿史那云送给你的，那么你对他来说必然有什么特别之处。”
常小溪干笑两声：“也许是看在下生得文弱，真的是给我防身的？”
狄少华也笑了：“常大夫，你在胡氏医馆坐堂，胡老板每月给你多少钱？”
“三两。”做手术的提成，常小溪觉得没有必要说。
“你知道这匕首值多少钱？”狄少华戏谑的看着常小溪，一边伸手从常小溪袖子上，捡起一根掉落的头发，轻轻往那匕首的锋刃上吹过去。只见头发断为两截。
按照这个时代的标准来看，这把匕首就算是宝刀了，常小溪思忖一下：“在下没有收藏过这种兵刃，实在不知道市价几何。”
“说它价值千金也不为过。”狄少华轻笑，“如果卖给一些长安世家收藏，肯定会有人出更高的价格！你觉得会有人随便送你这么贵重的礼物吗？”
“千金？”常小溪觉得喉头一紧，艰难的咽下一口吐沫，摇摇头：“应该不会吧，但是我跟阿史那云真的只是萍水相逢而已！”
“小常大夫，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会将你置于险境，但是如今南云被围，城中百姓势若危卵。突厥大军扬言不找到阿史那罗，就踏平南云。我绝不会与突厥媾和，但是如果能缓上一缓，等到我大唐援军到来，有了与突厥一战之力，那时是战是和，咱们就不被动了！现在需要以你为饵，引出阿史那云，然后顺藤摸瓜，顺势找到阿史那罗。你可愿意走这一遭？”
常小溪知道自己要充当无间道的角色了，马上郑重的躬身说：“诺，在下定然不负大人所托。只是找到那阿史那云后，在下该怎么办？而且我与他其实并没有什么交情，可能此行不像大人想得那么顺利。”她不是个以怨报德之人，必须了解狄少华的想法，如果他要把阿史那云赶尽杀绝，她怎么也得报个信才好。而且成与不成，丑话说在前面，免得到时候遭埋怨！
狄少华对此早就有安排，点头说：“你放心，只管跟他们去，阿史那云我们不去动他，尽量找到阿史那罗的下落。我的人自然会与你联系。”
按照狄少华的安排，常小溪应该和阿史那云的人一起逃出去，才是可信的。所以就把她给收监了，而且关到了昨夜抓获的文士隔壁。牢狱里黑乎乎的，气味不敢恭维。按照狄少华的嘱咐，常小溪故意跟狱卒在牢门口，拌了几句嘴，来表明自己的身份，免得别人没有注意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