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堂主有什么事么?”小童道,“我带你进去等等吧,堂主很快就醒了。”
那人微微颔首,蹲下来和小童说话:“你不怕我是坏人么?”
小童没戒备,只觉这人这么好看怎么会是坏人。
于是他摇摇头,转了转手上的扫帚,低声反问:“别人都说赤骆堂的都是坏人,公子你到这里来不怕么?”
那人用手掌撑着自己的下巴,皱着眉纠结道:“我不知道我怕不怕,不过我现在比较兴奋。”
没等小童说话,那人又问:“你怕死么?”
小童也弯下自己的小短腿,学着那人的姿势,也皱着眉思考了一会,问:“死了能见我娘亲么?”
“能吧。”
“那死也挺幸福的,能和娘亲在一起。”
“是么?”那人弯起一双桃花眼,摘下腰上的玉箫,转了转道,“那你比较想和娘亲在一起?”
“想是想,但是堂主对我也很好,我有点舍不得。”
那人缄默着站起来,小童也跟着站起来。他抚上小童的头发,眼里满是冷漠。
小童抬起头对那人傻傻笑着,天真可爱,似流年都静止在他稚嫩的脸上。
于是,流年便真的戛然而止了。
小童的身体成了一块死肉倒在地上,半边脸沾上了因为偷懒而未扫的落叶,黑色的瞳倒映着那双,温柔踏来狠绝踏去的黑靴。
几声细碎叶响,华淇对身后那些人冷冷道:“埋了。”
“是。”有人应声,一人便上前将小童抱走。
武悦悦瞄了一眼小童,道:“我还以为教主你和他聊那么多,是打算放过他呢。”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卧薪尝胆,一朝雪恨。”华淇握紧那只拂过小童的手,又无力的放开,“留着他报复我么?”
武悦悦呆呆的“哦”了一声,虽然前面那两句没明白,最后一句还是懂了的。
实则他心中毫无对小童的怜悯之情,甚至在场道所有人,包括华淇,没有一个人,连一丝愧疚也无。
华淇道:“都处理好了?”
武悦悦点头,末了给一旁的邵子一记白眼,道:“这厮脑子有问题,边下手还边道歉,说什么‘多有得罪’,真是魔教的一股清流。”
邵子不怒,微笑道:“左护法,客气。”
武悦悦气得跺脚:“又是客气!客气客气客气……每次一骂你你就说客气!老子没跟你客气!”
邵子还是那般春风带笑:“客气。”
武悦悦撸起袖子:“我□□大爷!”
“闭嘴!”华淇低斥,先走在前面道,“进去吧。”
院内几乎横尸遍野,三步一尸体。这些皆未拔剑,甚至可以说是单方面的屠杀,连门口的小童都未惊动,可见魔教杀手速度之快,动作之决绝,个个一击毙命,哼都没哼一声。
有手下正在一个个移走尸体,路过华淇时便停下,对华淇点头。
华淇一路走到内厅,厅内跪着十来个赤骆堂弟子,全为披头散发,伤痕累累的狼狈样。
厅内上座坐着一位八旬老人,他缓缓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位风发少年,看着他眼里露出的讥讽,心中所想不过是但求死痛快罢了。
华淇看着这位连挪个身子都吃力的人,忽然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他周周密密兜了这么久,要杀的却是一个连武器也拿不起来的废物。
鬼龙须沙哑的声音响起:“小牧呢?”
“什么?”
“门口的小童。”鬼龙须解释着,那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华淇道,“你也杀了么?”
两目相对,华淇突然哼笑起来,看着鬼龙须的眼睛满是不解:“我为什么不杀?说不定他就是下个我,我就是下一个你呢?你在责怪我么?你凭什么!凭什么!”
他怒极,双目赤红,一手掐着鬼龙须那脆弱的脖子,声声逼问。
鬼龙须闭上了眼,淡淡道:“杀了我吧。”
华淇闻声便撒开了手,拿起玉箫,手腕一转便拔出了一把细剑,直直□□鬼龙须的大腿里。
怎么能让他死得那么快呢?他应该尝尽他人所受之痛,感尽他人所情之悲,恨尽他人所憎之人,怕尽他人所恐之事,这才叫罪有应得,这才是真正的死得其所!
“你害我父亲,杀我兄弟,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这么快死的。”
华淇说着,将手中的细剑又插深几分,来回扭着手腕,那刺痛疼得鬼龙须呼吸都快转不过来。
只感那冰凉物从肉内抽离,血便从那烂□□中喷涌而出,霎时便染了一地。
华淇接过邵子递来的我白布,慢条斯理的擦起手中的细剑,道:“止血,吊起来。”
阴暗潮湿的地下暗室,青苔石板上还留着当年的干黑血迹,两边石壁亮着微不足道的光。
空寂忽而被打破,脚步声由远即近,走得极慢,极懒,未完全抬起的鞋底磨蹭着地板,一声便化为一尖爪,撕扯着鬼龙须的所有感官。
只觉那人似正踏在自己心上,又似阴间地府的黑白无常,他的命已经被锁魂链牢牢套住,却迟迟不取走,任他受非人的折磨。
“想死么?”华淇站定在鬼龙须面前,重复着这每日一问。
鬼龙须一抖,每日他都会问自己,没有正确答案,只有不断被生生砍下的肢体。他不准自己死,用最好的药给自己续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鬼龙须四肢离体,眼珠全无,就只剩下一张嘴,供华淇消遣。
“杀……杀了我吧……求你了……”鬼龙须空洞的眼睛流出了鲜艳的鲜血,血滴顺着脸颊徐徐滑下,留下红色轨迹,又多添了几分可怖。
“好啊!”华淇答得爽快,“正派们已经在山脚了,怎么样?当年的伐毒之战够你回味到如今了么?”
鬼龙须身子一抖。
“再告诉你吧。”华淇幽幽开口,“当年就是我逃出去告诉风火堂的于怀远。知道吗?这叫因果循环,你们正派就该自相残杀!”
“什么意思?”
“到现在都想不起么?”华淇戳了戳他的头,“老了记性不好么?我是华泽君的儿子,华钰辰。”
鬼龙须猛地摇头,嘴里嚷道:“不可能!不可能!你死了!罗斯说你已经死了!”
华淇充耳不闻,他放下铁链,如把鬼龙须已经当作一块死肉般,拿着一端的铁链,便拖便语气轻快道:“今天是正月初一,新年呢!我觉着你这日子死得特好,你看啊,每年到了你的忌日,举国欢庆,万家灯火,鞭炮齐鸣,欢天喜地,你说你死得好不好?”
华淇等了片刻,没听到他的回应,突的加快速度,嘴里念叨着:“好不好?好不好?”
鬼龙须刚结痂的伤口蹭到地上的尖锐石子,顿时又皮开肉绽,鲜血直流,哭丧着答:“好!好!”
听到了答复,华淇才慢下来,呵呵笑着,一路走,一路拖出一条血迹。
华淇命人将鬼龙须摆好在椅子上,一针一针的缝上那只断臂,退开两步,摸着下巴仔细瞧了瞧,道:“我怎么觉得还有些怪怪的。”
武悦悦也看了一眼,点头道:“我也觉得。”
邵子在一旁提醒:“教主,眼睛那处是凹的。”
华淇闻言望去,果然,那原本应是有眼珠的地方此时空无一物,眼皮便往里凹了进去,整张脸便显得怪异起来。
他想了想,叫人拿来了纸笔,将纸揉成团,照着鬼龙须的眼睛比量了一下,合适后便用笔在上面画了一个黑眼珠,硬塞进了鬼龙须的眼睛里,道:“挖了你眼睛拿去喂狗了对不住啊,我给你补一个。”
旁人听后皆笑出声了,饶有兴趣的看着这双新装上的眼睛,嬉笑嘲讽一番,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
鬼龙须气绝,咬牙切齿道:“魔教中人,皆蛇蝎心肠,惨无人道,豪无人性!枉为人!枉为人!枉为人!”
那三声咆哮似要用竭他所有的力气,死也要痛快一番。
枉为人……枉为人?枉为人!
好一个枉为人!华淇握紧双拳,青筋爆出。
他怒,他恨,他悲。
鬼龙须八年前残害了那么多的无辜人,怎不念自己一声蛇蝎心肠,惨无人道,又怎不对自己道三声“枉为人”?
视他人为鱼肉,自己为刀俎时,杀害无数却无一丝悔意,因果轮回,只是以血还血,以牙还牙,轮到自己时却道别人毫无人性!
枉为人?不为人又如何!他华淇自杀第一个人开始便不再是人,他成了暗地里害人的鬼,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魔,他戴着面具活了这么多年,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
华淇冷冷道:“他嘴巴不干净,给我清干净了。”
旁人早就上了火,接了命令立马掏刀上前,手脚利落的扫了一通,清得是一干二净。
左良驱一行人的脚步声接近,众人便退到了内厅中,华淇让邵子人先从后门走,自己留下,他道:“我还有句话忘了说了。”
……
华淇跳远了左良驱,闪到鬼龙须身边,附在他耳边笑道:“地府里等着我吧。”
闻言,鬼龙须身子一颤,留下一行血泪。
华淇最后看一眼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鬼龙须,哼笑着消失在众人眼前。
赤骆堂,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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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 33 章
华钰辰那年八岁,至亲之人死后的样子便一直烙在了他的心里。
他在草堆里躲了一天一夜,嘴巴里全是那个小侍女的血,刚开始还会直泛恶心,渐渐便习惯了。
他满身是血的从草堆里爬出来,闭着眼睛不敢看那个小侍女,他实在是太怕了。
“小姐姐……”他闭着眼哭着,却不敢太大声,“钰辰要走了,小姐姐一个人别怕……我……我也不怕,我真的要走了,小姐姐你好好睡……。”
他抬腿便跑,竭尽全力也不停下。
华钰辰便是这般急急的跑,慢慢的走,冬日里手脚都冻得没了知觉,嘴唇青紫,摇摇晃晃的又走了一段路,便昏头倒地了。
再醒来时却发现自己换了地方 。
他环顾四周,发现是个柴房,四面灌风,却总比直接待在外面要暖和。
身下的茅草刺得他浑身痒痒,身上盖着一层薄被,再看一旁,放着一碗剩饭剩菜。
他咽了咽口水,试探着喊了一声:“有人吗?”
等了一会儿,没听到有人回答。他盯着那剩饭剩菜,再咽了咽口水。
人家都直接把饭放自己旁边了,这又没别人,难不成喂老鼠么?
他这么一想,觉得在理,直接扑过去狼吞虎咽起来。
正吃到半,柴房的木门便“咯吱”打开了。
进来的是一个壮汉,冷着脸,一言不发便直接提着华钰辰的后领把他拎了出去。
华钰辰嘴里还塞着饭,挥舞着双手,拉扯着壮汉的手臂,嘴里的饭全喷在了壮汉的腿裤子上。
那壮汉低头一看,顿时火冒三丈,一把把华钰辰甩地上,一脚踢到他的肚子上吼道:“狗娘养的!”
华钰辰被踢得反胃,翻了个身把刚刚吃下的饭全吐了出来。
那壮汉一看,更气了:“给你吃就不错了!你还吐?”
华钰辰喘了喘,捂着肚子小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壮汉碎了一口唾沫,复拉着华钰辰走。
待停下时,华钰辰还没站稳便被壮汉扔进了一个浴桶里,突如其来的热水把他的皮肤烫红了一片,咕噜咕噜呛了好几口水。那清水不到一会儿便染成了红色,华钰辰也算真正露了脸。
壮汉抱手道:“快点洗。”
华钰辰愣了愣,虽然肚子还疼着,但觉着眼前这位壮汉也不算坏,又给他准备饭又让他洗热水澡,前面肯定是自己把饭给浪费了才激怒了他,说到底,也不过是个脾气暴躁的人罢了。
华钰辰点点头,脱掉了自己的衣服,开始搓起来。
待洗净后,那壮汉给他穿上了白色水纹衣裳,叫人给他梳了冠,一张未脱稚气的白净小脸可爱又俊俏,刚洗完澡,脸颊还泛着红晕。壮汉看了看,满意的点点头,对旁边的小侍女道:“带走吧。”
旁边那小姐姐年纪也不大,十七八岁。她走上前来,牵住华钰辰的手,温柔笑道:“弟弟跟我来吧。”
一连过了七日,小姐姐都对他极好极温柔,华钰辰能从她身上找到娘亲的影子,越发觉得小姐姐好了。
由于自己的身份特殊,华钰辰便没把真实情况告诉小姐姐,只道自己双亲死于疾病,是个孤儿。
那小姐姐闻言舒了一口气,摸着华钰辰的头顶说道:“我们捡到你时,你高烧不退,可是折腾了好久呢。”
华钰辰看着小姐姐,像个大人一般道:“我的命是你们救的,有恩报恩,我年纪虽小,但还是能做一些事的,姐姐有事吩咐我绝不说二话。”
“是么?”小姐姐说了这句便没了下文,看着华钰辰沉默了良久。
那日,那壮汉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