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嫂快要生了。”嘉言掰着指头算时间,简直愁肠百结。真的,什么时候闹事不好,偏赶在这当口。
“待姑父回来”胡嘉子总是这样结尾,“就好了。”
几乎每个人都这么说,等父亲回来,就是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嘉言心思简单,倒没多想她家三郎可能上位的事,只估计着,恐怕元明修没这么得意了。但是父亲一直没有回来,想是战事不顺。
嘉言打小见父亲的时候就不算多——虽然比嘉敏要多上许多。她小的时候有天突然看见家里多了个男人和母亲亲热,还曾经愤愤挥舞着她的小木剑把他往外赶:“你什么人,为什么在我家里?”
——南平王当时心里是崩溃的:三儿一年到头见不了他几次也就罢了,阿言这认人的本事,可叫他发愁。
——这件事多年之后,还是南平王府上下皆知的大笑柄。
因知道出征没准就是一年半载回不来,所以才如此忧心忡忡:阿姐那里,撑上两三个月也就到头了,一年半载,如何撑得下来?时间过去得越久,这种忧心就越重,几次与胡嘉子说要出门看看。
哪怕去瑶光寺上个香呢。
被胡嘉子喷了一脸:“你能出个门就不错了,还想出城?”
“那永宁寺?”那都是人多嘴杂好打探消息的地方。
胡嘉子摇头道:“郎君不让我们出门,自有他的道理。”嘉欣进宫的事祖望之暗搓搓与她说了,虽然没有进一步说明,但是意思很明白,嘉欣这等姿色元明修都不放过,全无半分体面,嘉言可万万不能落到他手里。
“姐夫也打探不到什么。”倒不是嘉言看不起祖望之,相反,祖望之给她的印象不错的,但是这么多天,一点消息都没有。
扒着胡嘉子咬耳朵:“要不我们偷偷出去一趟,换个装,也不带什么人,我就去看看家里也不让姐夫知道。”
胡嘉子一向疼她,也知道她是实在忍不住了,却还是摇头道:“你姐夫哪里这么好糊弄,这宅子里上上下下,可都是他的人。”
嘉言:
嘉言忍不住呼出一口气:“表姐你再这样,哪天被姐夫卖了还得给他数钱!”
胡嘉子愣了愣,嘴角却微微上扬,露出一点笑容来。嘉言看她笑得古怪,不由奇道:“表姐、表姐?”
“不会的。”胡嘉子说。
嘉言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她的手拢在小腹上,嘉言猛地想起谢云然——那次她和阿姐去瞧她,她也是这个样子,登时脱口叫道:“表姐你——”
“嘘——”胡嘉子竖起指头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还不能说。”
“姐夫知道吗?”
“他还不知道——他这些日子也没怎么过来,你又不是不知道。”嘉言在这里,祖望之要避嫌,所以来得不是太频繁。
嘉言怔怔看着她的腹部,不知道为什么,却是笑不出来。这孩子来得很是时候,也很不是时候。
不过有了这孩子,表姐可以忘掉皇帝哥哥了吧。
有过一阵子,嘉言觉得皇帝只是皇帝,不再是她从小喊到大的皇帝哥哥,但是他死了。虽然她与胡嘉子都有意无意回避了这个话题,但是她看得出,皇帝的死对于胡嘉子的冲击,恐怕比她还大。
一个人死了纵生前有千种万种不好,他死了,剩下的就都只有好。何况表姐当初那样一心一意想要嫁给他。
有次她与胡嘉子说她做梦梦到嘉敏:“我梦见阿姐一个人,不知道为什么身边一个婢子都没有,她与我说冷”
“我也”
“表姐也梦到我阿姐了吗?”嘉言诧异。虽然她们已经握手言和。
“不是你阿姐,是”
胡嘉子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一直沉默下去。
嘉言当时啐她话说一半,吊人胃口,但是后来想起来,她梦到的应该是皇帝。已经是先帝了。
这样一来,嘉言也不好再缠着胡嘉子陪她出门。何况胡嘉子有句话说得对,就算是哥哥回来,没有几千几万的人跟着,也做不了什么,何况是她呢。好在阿姐手里的人,守个王府也够了。
哥哥下落不明,前方战事难料,母亲不知道到了哪里——她该是带着三郎北上了吧。真的,一家人天南地北,让人牵肠挂肚。
她想家了。
虽然胡嘉子很好。
才这样想了两天,忽然婢子请她过去,嘉言进屋看见祖望之,劈头第一句话就是:“有件事,恐怕不得不说与六娘子听了。”
嘉言神经一紧:“我阿姐——”
“汝阳县公将你阿姐赐婚与宋王。”祖望之当然不是这时候才得到消息。不过当时他想来,这桩婚事未必成得了。不想竟成了。连带着元昭诩现身落网——他不得不佩服元明修这点运气。
虽然嘉欣那一把火,已经让元明修拿到了不错的筹码,但是和元昭诩比起来——即便南平王疼爱女儿名声在外,但是昭诩在他心里的地位,应该是高过兰陵公主和元谢氏的,连带元谢氏未出世的孩子在内。
嘉言在目瞪口呆中:这什么情况?元明修这货这辈子还能做一件好事?等等!她阿姐又没有出府,他说赐婚就赐婚?难不成和宋王成亲对阿姐的诱惑力,竟然能够超过对自身安危的警觉性?
嘉言张了几次嘴又合上,最后还是期期艾艾地问道:“十九兄他、他为什么这么做?”
祖望之倒是能猜得出元明修图的什么,不过显然他也没有图谋成功,就不必说出来让嘉言瞎想了。
因干干笑了一声,说道:“我猜,没准是宋王自个儿求的。”
嘉言:
她姐夫真真玩得一手好乘人之危啊——这时候她心里想的姐夫,当然不是祖望之。
嘉言一时也分辨不出这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如果真真如祖望之所言,是宋王求来的赐婚的话。
“我糊涂了。”她说。
胡嘉子默默与她对望一眼:“没准我该去贺三娘子得偿所愿?”心里忽又疑惑起来:当初阿言伙同三娘与她胡诌的那个什么海上方,难不成竟是真的?虽然这时候想来,轻舟已过万重山。
“我阿爷和阿娘都不在,阿兄也难道我阿姐成亲,身边竟连一个亲人都没有吗?”嘉言脱口道。
祖望之:
祖望之是彻底无语了,这两姐妹都在想什么呢。
他干咳一声:“六娘子不必担忧,虽然王爷和王妃不在城中,但是自有宗亲操持,不至于失礼。”
“那么”嘉言道,“姐夫能替我给阿姐添妆吗?”
祖望之:
祖望之微笑道:“时局不稳,汝阳县公下令一切从简,连岳父大人都没有收到请帖呢。”
他知道嘉言不是有意。
然而他不得不措辞掩饰自己的窘迫:他的身份在那些高门与亲贵眼中,也就是个清客帮闲,没准要用钱的时候就想起他来。至于抛头露面的好事恐怕也只有李十一郎对他高看一眼了。
嘉言看了一眼窗外,喃喃道:“那多可惜,怎么宋王就不能再等等呢”虽然再等等,也许阿姐又推三阻四了。
果然还是个小姑娘啊,祖望之庆幸自己没有告诉她昨晚青庐的大火。
第416章避害
素娘退了出去。
昭诩看着她的背影忽道:“青庐起火的时候,三娘身边都是宫里的人。”
嘉敏“嗯”了一声,敷衍道:“十九兄不让我带太多人,素娘和半夏都是我坚持再三才许跟过来服侍。”
如今跟她进宋王府的宫人死了个七七八八,也就没有人阻拦素娘和半夏了。
昭诩沉默了一会儿,方才说道:“实在没想到十九郎”
“谁都没有想到。”嘉敏接口道。
但是他原本应该想到的。父亲不在洛阳,母亲、妹子、妻子、弟弟都在洛阳,他不该如此掉以轻心,以为局面可控。昭诩懊悔过很多个日夜,只是这些话,也不能说与嘉敏听。不能说给任何人听。
他昨日混进王府,是抄小道直进青庐,所以听素娘说道安溪、王惠的死,脑子里转着,却不甚分明:“安将军的死,是宋王设的局?”
“恐怕是十九兄的杰作。”嘉敏解释道,“十九兄与安将军多有不和,安将军在江淮军中威望又实在太高,何况江淮军上下都是南边的人,没点由头,哪里能给十九兄使唤——宋王不过是顺水推舟。”
她心里也感慨元明修实在太小看了萧南。以她推测,萧南未必就知道王惠已经被策反,不过是和安溪商量好引蛇出洞,王惠就上了钩。至于之后王惠都死了,他怎么会放过他的家人。那个叫“阿圆”的小娘子,真心也好,被迫也罢,她的话,是半个字都不能信的。可笑姜舒就信了。
真是他不死谁死。
素娘记性甚好,在场对话几乎是一五一十道来。那个王娘子自露面始,每句都话里有话,姜舒没听出来,安溪没拦住,就让江淮军欠下萧南老大人情——萧南可不是什么善人,欠他人情,多半得拿命来还。
昭诩想的却是洛阳城破,家里就被围了,三娘哪里来这么灵通的消息——无非是萧南告诉她。对萧南愈发添了好感。想自己恐怕过不了今晚就会被送回去,留下三娘一个人在这里。因说道:“三娘”
“嗯?”
“宋王他”昭诩有些口吃。这些话,原该是做娘的与女儿说,或者嫂子与小姑说,都是好的,他一个大男人要与妹子谈论感情问题他爹为什么不把三娘生成三郎呢?昭诩心里怨念,然而该说的话还是得说,“我瞧着,宋王对三娘也算是真心实意,虽然说这桩婚事是情势所迫”
“哥哥!”嘉敏叫了一声。
“十一郎一去杳无音讯,”昭诩道,“莫非三娘心里有人?”他始终觉得,三娘与十一郎这段订亲来得莫名其——虽然李十一郎并没有什么不好——好在去得也莫名其,算是扯平。
嘉敏:
嘉敏也知道有些话,不能不和昭诩说清楚了——万一昭诩再把这个意思给她爹说了,没准她爹脑子一热就把她给嫁了。原本她爹就对萧南印象好。斟酌了片刻用词,开口道:“哥哥觉得,宋王是怎样一个人?”
“宋王么。”昭诩视线往上,逡巡不定。
提起萧南,洛阳人大约都是同一个印象:王孙贵公子。连宗室都会有这种错觉:萧南就是按着这个模板长出来的,容貌、风度、学识、言行举止,无一不符合他们的想象——也许还是元家发迹之前,对中原的想象。
按说元家入主中原百余年,哪个不是金玉堆出来的人,单独拎出来也都是好汉,好相貌,好风度,但是给萧南这么一对照货比货得扔。幸好去过金陵回来的使者说,金陵诸公子也远不如他。
昭诩回洛阳这两年里,倒是落下了不错的名声,就有好事者将他与萧南并称“洛阳双璧”,他自个儿也窃喜过,暗搓搓地拿去问云娘,云娘似笑非笑看着他,说道:“君美甚,萧郎何能及君也。”
——后来他看到了战国策。
他觉得自己固然不是太合适与萧南并称——最多不过是满足一下宗室的自尊心。三娘和萧南在一起,画风也多少有些奇怪:他这个妹子,并没有出尘脱俗的气质。
昭诩道:“宋王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嘉敏:
嘉敏忍不住冷笑:“你妹子我何德何能,能匹配一个圣人?”
不是她让给评的吗,真评了她又炸毛。
昭诩十分委屈:“三娘莫要无理取闹。我就要回府,又不能带你走,留你一个人在这里,如何放心得下。如果宋王能我和宋王虽然也见过几次,恐怕还不及你知他之深,如今你已经与他成亲”
“那是权宜之计!”
昭诩:
这种事怎么权宜?如今全洛阳都知道兰陵公主许了宋王,她还能一个一个、挨家挨户去堵人家的嘴,说不过是权宜之计?
他这个妹子也不是蠢的,怎么这件事上就鬼迷了心窍?这其中固然有元明修的逼迫,只怕也是萧南拿话诓了她。昭诩憋着一口血,苦口婆心说道:“那三娘你说,宋王身份、品格,又哪里配不上你?”
“哥哥你忘了,宋王他是吴人,他要南下回金陵——我怎么办?”
昭诩怔了一怔,此去金陵,有三千里之遥,三娘如果真跟了萧南南下,恐怕他们兄妹这辈子,再难得有几次见面的机会。
原来三娘怕的是这个。
却沉默了片刻,说道:“三娘也是糊涂了,如果宋王真有那一日,你就是吴国的皇后,再没有人能够盖过你去。”他说道 “那一日”自然不是萧南南下的那一日,而是他登基称帝的那一日。
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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