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敏捋起袖子,皓腕上素白一双银镯子,寻常样式,寻常工艺,实在不值什么。只是这些贵女都不傻,要直接说嘉敏的镯子不值钱,万一嘉敏任起性来要斗富,可不是人人都承受得起的——南朝那个和国舅斗富的石崇什么下场,大伙儿心里有是有数的,真要斗,那也得是他们自家人斗。
果然,胡嘉子不负所望:“真是乾安殿的小潘儿做了贼?”
这句话实在不好答,如果嘉敏说小潘儿是贼,胡嘉子回头就能和太后告状,太后还能让个贼留在儿子身边?妥妥地跑不掉一个杖毙。要嘉敏说不是呢,那么昨晚乾安殿里一场闹,毫无疑问,是嘉敏无事生非了。
能问出这样的话,胡嘉子自个儿心里也小小得意。
“怎么就传出小潘儿是贼的话来了,”嘉敏却笑吟吟,一口否认:“昨儿大家也看到了,竹苓葳了脚,陛下让小潘儿和小顺子送我。我回了玉琼苑才发现镯子不见了。当时可急坏了,竹苓不能走,绿梅又不知我走过哪些地方,也是没法子,才打算着去乾安殿请小潘儿小顺子陪我沿原路找找看,结果怎么着——胡家表姐要不要猜猜看?”
嘉敏这信口胡说,可是这一群贵女又不可能把传闲话的人带出来作证,也只能由着她信口胡说。
胡嘉子怕嘉敏给她下套,犹豫了没接口,倒是郑笑薇,一脸天真地问:“怎么着?”
在这许多贵女中,除去贺兰初袖,嘉敏最熟的其实是郑笑薇。郑家女子多美貌,一家有女百家求,还都不是寻常人家。就嘉敏所知,李家和卢家为了争娶郑笑薇的姑姑,就起过大冲突。不过郑家门风很不怎么样。郑笑薇没有进宫为妃,倒是配了个宗室王。后来天下大乱,又落到了周城手里。
郑笑薇在周城面前很得宠,嘉敏在丞相府见过她,妩媚一如从前。
这时候听到她问话,不由莞尔:“小潘儿得罪了胡家表姐,正怕得要寻死。”
“什么!”惊叫的是陆静华。
“你胡说!”
这样说的自然是胡嘉子。但是她也只能点到为止,没法具体说嘉敏胡说了什么——昨晚小潘儿和她的冲突,在座有目共睹,要说小潘儿没得罪她胡嘉子,任谁都不会信,要说她以后不会去找小潘儿晦气,也是谁都不会信,要说小潘儿不怕她,只怕连胡嘉子自个儿都不信了。
胡嘉子这厢不过是懊恼自己又捅了嘉敏这个马蜂窝,贺兰初袖却是心惊。幸而她先来一步,要是嘉敏揪住镯子的事往下说……不过不要紧,她对自己说:且让她威风,她威风也不过就对付得了胡嘉子这种蠢货,她不会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因为前世的这个时候,她根本不在宫里。
没有预案,她就不信,她元嘉敏还有这么好的运气,能够全身而退。
就听嘉敏侃侃道:“我也琢磨着,胡家表姐不是这样的人,可是小潘儿不信啊。要真让小潘儿寻死了,就算陛下不怪罪胡家表姐,表姐面上也不好看,”嘉敏叹了口气:“谁叫我心软呢,就算胡家表姐不喜欢我,但谁叫咱们是亲戚呢,就算是为了表姐的颜面着想,这事儿,我也不能不管啊。”
“你!”胡嘉子咬牙,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
于樱雪怯怯地道:“可、可是……三娘子也不能污人名节啊。”
“污人名节?”嘉敏像是吓了一大跳:“于妹妹这说的什么话,我污谁名节了?”
“小潘儿……如今满宫里都传小潘儿是贼呢。”于樱雪声音越发小了。
“哪有这么蠢的人啊。”嘉敏道:“小潘儿是陛下身边的人,至于眼馋一只素银镯子吗?谁会信这种谣言——于妹妹你信吗?”
指名道姓问到这种程度,于樱雪还能怎么着,只能赶紧摇头。
“就是了,有脑子的人都不会信啊,”嘉敏拍着心口,如劫后余生,“我当时也是胡乱找的借口,把小潘儿带回来开导,费了好多口舌才让她信了胡家表姐不会加害她。也是好人有好报,安置完小潘儿,竹苓就和我说,镯子在床底下找到了……难为这丫头,瘸了腿还记挂着给我找东西。”
被活生生栽了这么大一个赃到头上,对方还洋洋自得地说:“好人有好报”,胡嘉子肺都要气炸了,客套话也懒得说,豁地起身就走。才到门口,就和人撞了个满怀:“表姐!”有人惊叫起来,却是元嘉言。
“表姐怎么在这里?”嘉言问。探头一瞧,好家伙,嘉敏这房中,挤挤有十余个人呢。一时脸色有些阴晴不定。
胡嘉子没好气地说:“还不是听说你家阿姐昨晚丢了东西,赶过来探望的!”
这是来的理由。至于走的原因,不用她说,嘉言也猜得到。姐姐对表姐,是越来越刻薄了——以前也没见这么着啊。她和胡嘉子要好,自然不曾留意。以前都是胡嘉子挤兑嘉敏,嘉敏难堪,贺兰初袖解围。胡嘉子身边却缺了这么个能解围的人。嘉言道:“……我也是为这个事儿来的。”
又往里说道:“阿姐,母亲叫我来唤你过去!”
听嘉言这么说,胡嘉子又高兴起来——嘉敏能在她们面前胡说八道,到南平王妃面前,也还能这么胡说八道不成!
既是南平王妃来唤嘉敏,一众贵女自然知趣,纷纷起身告辞,一时人都走得尽了。
嘉言这才埋怨嘉敏:“好端端的你惹她做什么!”
嘉敏唔了一声,意识到嘉言说的是小潘儿:“你知道小潘儿?”
“你进宫才几天啊,你都能知道,我怎么就不知道了,”嘉言说,“皇帝哥哥要瞒的是表姐,瞒我做什么!”
嘉敏心里一沉,嘉言能知道,王妃能不知道?王妃能知道,太后能不知道?但是这些人,谁都没有出手对付小潘儿。
嘉言看出她的心思,直接戳穿道:“母亲说了,留给表姐处置呢。”
留给胡嘉子处置,自然是给胡嘉子杀一儆百、立威的机会。可惜……像是所有人,都低估了小潘儿,也都低估了小潘儿在皇帝心中的位置。
第40章解释
嘉敏闷闷地跟着嘉言往昭阳殿方向走。虽然嘉言没有说,嘉敏也猜得到,王妃不喜欢她夜闯乾安殿。唤她过去,大约是要训斥一场了。那倒没什么。嘉敏心里一动,问:“昨晚乾安殿的事,你从哪里听说的?”
嘉言说:“我还要从哪里听说,宫里都传遍了,说皇帝哥哥发好大的火,要整顿乾安殿呢。”
皇帝整顿乾安殿,可不是因为她夜闯的缘故。嘉敏也懒得和嘉言解释。却听嘉言又道:“你少去惹她罢。还有表姐。我也知道你和表姐不和,但至于事事都针对她吗?别说我没提醒你,表姐是要做皇后的。”
“你也觉得,胡家表姐会做皇后?”嘉敏问。
嘉言从鼻子里哼一声:“难不成还有别人?”
嘉敏道:“你也觉得,胡家表姐适合做皇后?”
这句话倒让嘉言沉默了一会儿,大约是想到胡嘉子暴烈的性子。但是再暴烈,那也是打小和她好的表姐。嘉言道:“阿姐你胡说什么,什么合适不合适,哪里是我们能置喙的,万事有太后呢。”
皇帝的婚事,自然是太后做主,可惜……嘉敏道:“陛下怎么对胡家表姐,你也看到了……何必呢?”
嘉言斜看了嘉敏一眼:“阿姐倒是会说别人!”
嘉敏也知道,嘉言说的是她和萧南。她说的没有错。嘉敏倒是想铁骨铮铮发一回毒誓,比如说“我元嘉敏要是再缠着萧南,就叫我挫骨扬灰不得好死”之类的话,不过仔细一想,她前儿还在缠着萧南呢,猛然转变态度,只怕更教人起疑。说到不如做到。时间……时间会证明她的。
嘉言一向瞧不上嘉敏对萧南倒贴。不过佛堂里和嘉敏把白芷的事儿说开以后,她嘴上不说,心里对嘉敏多少有些感激。所以也不过分刺激她。姐妹俩沉默着走完最后一段,就到了昭阳殿。
昭阳殿里王妃和太后都在,王妃躺着,太后坐着。
嘉敏进门,王妃就是一声暴喝:“给我跪下!”
太后忙道:“阿妩你这是做什么……仔细动了气。都吓着孩子了。阿敏你莫听你母亲胡说,到哀家这里来,哀家来问你。”
嘉敏瞧了王妃一眼,王妃立时就道:“太后有话要问你,还不快去!”
这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了。要照平常,该是太后唱白脸,把好人让给王妃做才对。之所以让王妃来担任这个角色,大约是因为事涉皇帝,怕真吓到她——毕竟王妃动怒,只是家事,太后动怒,就是国事了。
嘉敏心领神会,走到太后面前。
太后一贯的和颜悦色,拉住她的手说:“哀家听说,你昨儿晚上到乾安殿,说小潘儿拿了你的镯子,强行带走了她,惹得皇帝发了老大的火。他们不知道,哀家是知道的,你这孩子,没那么冲动。必然是事出有因。所以,你来告诉哀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嘉敏跪下道:“回太后的话,小潘儿没有拿我的镯子。”
“你!”南平王妃大怒,几乎要坐起来,被嘉言死死按住,给她顺心口:“母亲让阿姐把话说完!”
太后赞许地看了嘉言一眼。
嘉敏道:“昨晚小潘儿得罪了胡家表姐,有人要借胡家表姐的名义害小潘儿,事发突然,又时机紧迫,我找不到别的借口,只好出此下策。”
银针的事,太后和王妃其实已经得了消息,听到嘉敏这么说,知道她没有说谎,对望一眼,王妃问道:“你怎么知道有人要害小潘儿,还是以嘉子的名义?”
嘉敏平平地道:“我没有证据。”
“你的意思是,”太后皱了眉头:“是你推测?”
“是。”嘉敏说。
太后又看了王妃一眼,嘉敏不等王妃问,自己就说了出来:“之前,大家都知道那个时辰,九鲤湖会有匠人出没,所以原本并不在那个时辰出来,可是偏偏,画舫才清理好,陛下刚好带小潘儿游湖,就和胡家表姐撞上了。”
“就因为这个?”
嘉敏道:“嘉敏也自知可能是疑心太过,但是瑶光寺事情之后,嘉敏只怕万一。”
她提到瑶光寺,在场三人不约而同都沉默了。那件事中,嘉言无疑是受了惊吓,王妃无疑是受了委屈。而嘉敏,没有人问过,她受了什么影响。王妃甚至想:如果是嘉敏的亲娘在,也许是会过问吧。
这个念头让一向觉得继女多事又不知好歹的王妃有些愧疚了。
太后摸摸嘉敏的鬓发:“好孩子,你受委屈了。”
嘉敏低垂着头,不说话。
太后又问:“那你又怎么知道,那人会把罪名推到嘉子头上去呢?”
嘉敏迟疑了片刻,方才答道:“理当如是。就算小潘儿平日里另有结仇。但是昨晚得罪的是胡家表姐,所以胡家表姐会成为第一个被怀疑的,而因为太后总理后宫,无论胡家表姐怎么辩解,都会有人怀疑是太后包庇。”
众口铄金,三人成虎,如果昨晚真死了小潘儿,胡嘉子的名声,是怎么都洗不净了——进门之后要处置,那是另外一回事,如今,胡嘉子还真没这资格。
太后沉默了一会儿,这个结果,是她没想到的,如果胡嘉子真坏了名声,就算她以太后之尊,也无法强行扶持她坐上皇后的宝座。幸好……太后轻轻舒了口气:“你这孩子,怎么不叫人来知会哀家一声,也少些闲话。”
“时间上恐怕来不及,”嘉敏说:“而且竹苓葳了脚,我身边实无可用之人,三者,我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哀家也会信你的,”太后说,“你这孩子,就是太多心了。这么多日不来看你母亲,也是因着这个缘故吧?”
嘉敏低头道:“母亲有太后照顾,又有嘉言在,必然是妥当的。我年纪小,不懂事,也帮不上什么忙。万一带了些什么进来,反而害了母亲和弟弟。还不如每日为母亲念一卷经书祈福来得实在。”
这话让王妃心里一阵感动,太后却是笑了:“你怎么知道是弟弟?”
嘉敏心道我当然知道。忽然有人从殿外进来,周围伏地一片:“陛下!”
太后抬头瞧见皇帝:“皇儿怎么来了?”
“朕来给母后问安。”皇帝笑吟吟地说,一转眼瞧见嘉敏,像是十分惊异,“三妹妹也在?”
“好啦好啦!”太后拉起嘉敏,示意阿碧搬了坐具来,按着嘉敏坐下。又嗔怪皇帝说,“亲娘面前也装神弄鬼,不就是怕我为难了你三妹妹么,知道你们俩好,你瞧瞧,可一根儿头发都没掉吧?”
皇帝只是笑,因为年少,那笑容里多少有些腼腆。许久才道:“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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