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铜壶落地的沉闷声,一声从骨子里发出来的惨叫声,加之一句抓住了的大吼声,混杂在纷杂的人声鼎沸里,让摩肩擦踵的人群突然都停下了脚步。
大厅里声音慢慢弱下来,不同的人也望见了不同的场景。
楼梯口的人望见疯妇人已经被控制住,大厅中央的人望见中年男子面色如灰坐着大喘气,以及偏角的人群望见一个粗布麻衣的少年趴在顾辞的身上,少年的背后冒着滚滚热气。
人们的表现缤纷异常——惊魂未定拍着胸脯,怒目圆睁瞪着妇人,脱离危险长吐一气,以及,再遇突发惊愕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 前几章基本交代背景,人物会陆陆续续出来。
☆、与众不同的少年
来莲花阁里闹的妇人被压去了县衙,临走前,顾辞还听见她凄厉的又哭又笑的哭喊声,或许,她是真的疯了罢。
但顾辞已经无暇去理会这件事,她看着趴在床上的十一二岁的少年,叹了一口气。
方才电光火石之间,她真的以为那滚烫的热水就要往自己身上招呼而来,却不料,突然有一个少年将她扑倒在地,那原本该是她承受的痛苦尽数浇在了少年的背上,少年的惨叫声至今还在她脑海里回荡,让她毛骨悚然。
壶里的热水大部分洒到少年的背上,少年惨叫后便昏厥了过去,顾辞大惊后倒还算清醒,立马让人将她和少年分离开来,却也不敢茂茂然去帮少年处理伤口,差人去请大夫,又将少年搀扶进了就近的房间,轻手轻脚将他的外衣脱下来,里衣却是不敢动了。
期间,少年没有一丝苏醒的迹象,顾辞担心受怕的去探他的鼻息,见还有气才微微松口气。
大夫很快就来了,见到趴在床上的少年,先是紧紧的皱眉,再去查看后背的伤口,长出一口气,道,“这么就弄出这样的伤口来,幸好你们没有擅作主张将里衫给脱了,不然怕是连肉都要给扯下来。”
顾辞一听倒吸了一口凉气,赶忙上前说,“求大夫一定要医治好他,怎样珍贵的药材都可以,只要他没事。”
说到底,少年是为救自己而受伤的,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对少年的伤负责。
大夫沉思了一会儿,说,“先让人找一条布巾,一把剪刀,一盏火烛,对了,还有准备干净的水,最好是烧开凉了的水,防止伤口感染。”
顾辞二话不说就吩咐下去,屋里的丫鬟急急忙忙出去准备,顾辞又回头问,“大夫,还需要准备什么?”
“这药倒不是问题,只要是这衣服不好取下,怕是会活生生痛醒。”大夫嘶了一声,接着刀,“待会我取衣服的时候,找人按着他,避免他过度挣扎导致意外发生,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只能靠他自己撑过去了。”
顾辞沉思许久,原先想着自己亲自去按着他,但又明白自己没有那么大的力气,于是只好差人去楼里找两个比较壮的护院。
众人还在张罗着,床上的少年却突然有了动静,顾辞急急忙忙跑过去,见少年的眉紧紧扭着,两片薄唇微微张开,发出若有若无的□□。
虽少年此刻满头大汗,面色苍白,但却不难看出其容貌的俊秀,肤色白皙,两道眉恰到好处不浓不淡,假以时日,定是一个俊郎公子。
现在实在不是惊叹少年容貌的时候,他要醒不醒的,顾辞只好轻声说,“放心,我会对此事负责到底,等一下会有些痛,你忍着些。”
少年并未因为她的一言半语有任何的回应,只是眉皱得越发紧了,双手因为疼痛紧握成拳,指骨都因此泛白。
顾辞知道此刻无论说什么都不会对少年起作用,便让人加紧张罗,约摸片刻,准备完毕,壮汉将床上的少年死死按住,不让他有挣扎的机会。
“大夫,麻烦了。”顾辞说完便退到一边看着。
大夫将布巾卷起塞进了少年的嘴里让他咬着,又把剪刀在火烛上烤了烤,吩咐一个丫鬟在一旁递用冷水浸泡过的软布,这才真正的动手取衣。
浇在少年背上的热水实在过于滚烫,此时少年白色的里衫已经被血染透,衣与肉连接在了一起,触目惊心。
大夫小心翼翼的挑起衣服的一角来,才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床上的少年便像上了岸的鱼剧烈的挣扎,幸好两名壮汉力气够大才把他压制住了。
顾辞不免又一次感激起这个救了自己的少年,大夫的手法十分娴熟,动作也快,一点点一点点的将里衫挑起又剪去,时不时让丫鬟擦拭背上流出来的污血,而原本昏迷得神志不清的少年,也在这取衣的过程里反反复复的痛醒又晕过去。
顾辞看得心惊肉跳,她难以想象若床上方是自己,她会不会就此痛死过去,是少年为她遭了这一次罪。
取衣足足用了半个多时辰,顾辞一直站在旁边,待大夫将剪子放下说好了的时候,她才微微松一口气,发现自己的腿已经完全麻住了。
大夫额头都是汗,他用衣袖擦了擦,不休息片刻,立马就将方才他已经吩咐去抓的草药放进药槽里捣碎,然后将捣碎的草药密密麻麻的铺在干净的白布上,给少年的背缠上去,做好这一切,大夫已是气喘吁吁。
顾辞赶忙上前作揖,道,“有劳大夫了。”
大夫上上下下看了她一眼,看得她有些不自在,才听大夫说,“顾公子与传闻似乎有些不同啊。”
顾辞怔了怔随即一笑不置可否。
送走了大夫,又差人去熬了药,顾辞的心才安定下来,房里只剩一个小丫鬟,她想了想,吩咐着,“去后厨细火熬碗小米粥来。”
丫鬟应了声便下去了。
顾辞就走到床前,见少年紧紧闭着眼,呼吸也平缓,以为他是睡着了,便想起大夫吩咐过他不能着凉,于是蹑手蹑脚走到窗前,把窗给关了。
她回过头,就发现少年睁着一双眼望着她,她大喜过望,连忙走过去问,“有好些了吗?”
少年并没有回她,有气无力又闭上了眼睛,顾辞只当他太累了无法回她的话,她也不想过多打扰他,想着道了谢就出去,“今夜谢谢你了,若不是你舍身相救,现在躺着的就是我了,你放心,我一定。”好好报答你几个字还没有说出口,少年虚弱的声音的打断了她的话。
“我并未想救你,不过是运气太差被人绊了一脚成为你的替死鬼罢了。”少年声音虽轻,但顾辞还是在其中听出了莫名其妙的敌意,很快,他的下一句话就让顾辞明白他的敌意为何而来,“我不想和你们这些人扯上关系,你走吧。”
顾辞没想到他救她只是一个意外,也是,有谁会甘愿为一个陌生人弄得一个皮开肉绽的后果,但无论如何,少年终究是救过她,即使他再怎么不喜欢自己,这情,非报不可。
“你想我走也可以,至少这伤我要负全责。”顾辞并不想激他,语气平缓,“你家住何处,我差人送你回去。”
少年只安安静静的躺着一言不发。
顾辞无法,只得说,“你想住这里也可以,这客房我会包下来,直到你痊愈那天。”
少年还是不理她。
顾辞见他实在拗,知道自己说什么他也不会应,便离开了房间,临走前只说了一句好好休息。
顾辞出了门,一问竟然四更天了,想着小米粥少年也喝不上了,边想边往自己房里走,她实在累的慌,一到房间沾床就睡,这一睡就到了天亮。
顾辞是被敲门声给吵醒的,她不是会赖床的人,于是下床穿衣,打开门一看,白秋娘神色慌张的站在门口。
秋娘进门就拉着顾辞上下打量,见顾辞完好无损才长吁一口气,顾辞好笑的说,“我没事。”
“昨晚被芳姨拉着去县衙做口供,这才刚回来就听说你出了事,你差点吓死我。”秋娘说道,又问,“那孩子没事吧。”
顾辞抿了抿才说,“伤得严重。”
秋娘叹了一口气,“好在是楼里的人,要是达官贵人事情就不好解决了。”
“他是楼里的?”顾辞讶异,那他昨晚怎么不说,转念一想,他连话都不愿意和自己说,又怎么会告诉自己他是哪里的。
“你不知道?”秋娘反问了一句才缓缓道,“他是三个月前被卖进来的,年纪不大,性子却孤傲的很,芳姨磨他的性子可是用了好大的功夫,这不,两个月前才出来做些端茶倒水的工作,因着骨子里的那份傲,没少受楼里恩客的欺负。”
顾辞大约明白少年口中的这些人指的是什么人了。
“他姓甚名谁?”顾辞又问。
“嘴巴紧得很,谁问都不肯说,芳姨给他改名字他也不肯,现在楼里都是哎哎哎的喊他。说来也好笑,总感觉芳姨这回的买卖做亏了,头一次遇见脾性这么拗的孩子。”秋娘说着轻轻笑出声。
顾辞也觉得有些好笑,这少年倒与众不同,也不知道被卖进莲花阁之前家里是做什么的,竟养出这样一个少年来,她心里突然一念,想着便问出声,“芳姨买他,该不会是?”
她心里疙瘩一下,果不其然就见秋娘点点头可惜的说,“芳姨也就看中了他那张脸,想着也逃不过这两年了。”
顾辞静默了,她是知道,莲花阁不单单有姑娘,也养了一批姿色上层的小相公,一般十三四岁就去伺候那些有特殊癖好的恩客,一想到少年终究要走上这条路,顾辞心里有些不忍。
秋娘一夜没睡疲态尽显,打了个哈欠,顾辞就催促她去回房睡觉,自己洗漱完毕草草的解决了早膳,寻思着去看看少年的伤势。
她其实心里也有些好奇少年到底是什么来历,若不能知晓,至少也要知道名字,总不能学着楼里的人哎哎哎的叫他吧,这样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到底不礼貌。
打定了主意,顾辞便出了门往少年所住的房间而去。
☆、父子争锋互不退
顾辞到少年所在住处里,里头传出了芳姨的声音,她驻足听着。
“哎呀呀,这以后留疤了可是要亏大钱的,可怎么办?”芳姨许是查看了伤口,这会子怕是被伤口之严重给吓到了,缓了好久才说,“也好在你替了顾小公子受罪,若是伤的是他,我有一百条命也赔不起。”
顾辞不大喜欢芳姨这句话,人生而有命,她的命是命,少年的命也是命,芳姨这样子说,到底是轻视了少年,那样孤傲的少年又怎么会喜欢起他口中的这些人呢?
可顾辞也信,人生而有命,命却不尽相同,她与少年,就是最好的比较。
顾辞人未到声先闻,“芳姨,累了一个晚上,这会子怎的还不去休息?”
芳姨本来在和少年讲话,见顾辞进了急急住了口,微瞪了少年一眼,向顾辞堆起一个笑容来,“这不听说楼里的人受伤了,放心不下过来看看。”
“芳姨看得怎么样了?”顾辞笑道。
芳姨一怔,随即摆手,“这伤得不轻,怕是以后卖不出一个好价钱,不过他救了小公子,可是立了头功。”
顾辞漫不经心的看了床上趴着的少年一眼,他的眼闭着,好似对外界不为所动,可他的身子却在听了芳姨的话僵了僵,顾辞在心里忍俊不禁,原来这眼高于顶的少年也还会害怕。
“这些日子就让他歇着吧,不要让他做事了。”顾辞已听出芳姨话中有话,于是接着道,“至于造成的损失,我也会负责到底的,芳姨不必担心。”
芳姨捂着嘴夸张笑了两声,也不掩饰自己的意图,“那就多谢小公子了,楼里还有事,我就先下去处理了。”
顾辞只点了点头,芳姨出去时把门给带上了。
房里一时间很是安静,顾辞也不说话,径直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饮了一口,发觉茶是凉的,就放下茶杯转向少年。
“好点了吗?”她不咸不淡问了一句,可想而知,少年并没有回答她,她也不恼,直接走到床边,发现铺好的药布都干了,不由得皱了皱眉,“她们没有给你换药么?”
少年还是倔得很,就是不搭理她。
任何人自言自语无人回应都不会开心到哪里去,更何况是顾辞这种从小到大就被拥护的小公子,一直被少年忽略,她心里到底是不大舒服的,但想到是少年救了自己,她只得耐着性子。
少年一动不动趴在床上,顾辞干脆坐在了床沿,想了想说,“你放心,以后呢我吩咐她们好好照顾你,就不会有人忘记给你换药了。”
顾辞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去掀铺在少年背上的药布,她动作算不上轻柔但也绝对称不上不粗暴,可没想法,她才刚刚掀起一角,露出少年背上一块血淋淋的伤口时,少年却仿佛有人在他背上捅了一刀,猛的翻起身怒视顾辞,他这一翻便扯动了伤口,不由得低吼了一声,又趴回了床上。
顾辞被他莫名其妙的怒意弄得满头雾水,她掀起的药布本就被她拿了一角,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