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音希咬牙切齿。
她刚才怎么就给自己挖了这么大一个坑呢？
——
晚饭之前，杨音希想了想妈妈每天晚上跟亲戚们的唠嗑大会，趁着帮忙摆碗筷的机会溜到厨房去，把成绩告诉了妈妈，特意声明，“这几天是查成绩，面试名单要年后才出来。”
她没想到，妈妈对此有些了解，当时就不满地啧了一声，“这成绩，在K市很容易进面试的。”
“……”杨音希扁嘴，“妈，每年跟每年不一样……”
“能差多远？”妈妈翻了个白眼，把手里一把筷子塞给她，“懒得跟你说，拿去！”
杨音希灰溜溜地拿着筷子到饭厅去。
闵珺已经入座，杨音希分好筷子，坐到身边委屈求安慰，“我说了，妈用K市分数线低的事情怼我。”
“乖，不哭，那边的花生仁挺好吃的，去吃点吧。”闵珺用眼神示意了下。
杨音希瞪大眼睛，“这叫安慰？”
“我想喂你啊。”闵珺低声说，“但你不让。”
杨音希感觉又被怼了一把，忍着满腔的郁气，伸手去拿花生米吃。
晚饭多是他们长辈用方言东扯一句西扯一句，杨音希只会普通话，闵珺是外家人，年轻的堂哥堂嫂之类喜欢玩手机，俱是安静吃饭，偶尔帮着看电视的小孩子夹菜。今天却不大一样，几个堂哥不在桌上，堂嫂管着孩子，不让他们胡闹去看电视，而叔叔伯伯们直接在外头摆了小桌，连同儿子们喝小酒。
“这是怎么啦？”杨音希偷偷问妈妈。
妈妈扫一眼，“你四姐夫回来了，在考酒量呢。”
“四姐夫……”杨音希努力回忆。
“在城里结婚，没有回来摆酒那个。”妈妈笑着提醒。
杨音希恍然，“哦。”
“村里就喜欢搞这一出。”妈妈趁着四下人少，偷偷埋怨，“你要是有对象，我绝对不让他们灌酒。喝那么多有什么用？对身体不好，醉了还要老婆收拾，活受罪。”
杨音希抿抿唇，没忍住瞧了闵珺一眼。
闵珺但笑不语。
“不管他们，吃菜。”妈妈突然给她加了好几块肥美的红烧肉。
杨音希乖乖低头扒饭。
吃完饭，杨音希一连吃了好多天清茶淡饭，觉得口淡，恰好四姐夫带了特产辣椒酱，她犯馋，偷偷拉了闵珺去土房炉子那边，求着闵珺做点味道重的东西。
闵珺原来不肯，但在她软磨硬泡之下实在没办法，动手用她拿的丁点材料炒了一盘香辣肉丝面。
杨音希坐在小板凳上端着吃，一入口觉得味蕾被辛辣带劲的味道唤醒了似的，极快干掉大半，末了受不住地嘶溜气，后知后觉问旁边的闵珺，“你吃吗？”
“不吃。”闵珺帮她擦擦嘴角，继续收拾厨房，“你吃吧，快点。”
她们没想到，妈妈没跟七大姑八大姨聊天，突然出现在土厨房门口。
“唔！”杨音希噌的跳起来。
妈妈没看见她激动的反应似的，扫一眼用过的锅头，嗅了嗅满屋子的辣味，皱眉撇嘴，“收拾收拾，你们跟我来。”
到了房间，妈妈先给她们纸巾擦手擦嘴，再塞来两个小红包，交代，“明天你堂嫂上门，给他们儿子的，钱不多小小见面礼，图个吉利。”
杨音希见怪不怪，把小红包收起来就算了，闵珺有些愕然，妈妈见状便解释，“农村没这么讲究，有时候孩子都生了才摆酒。”
闵珺点头，“噢。”
“S市人就是不一样，口味习俗跟我们差远了。”妈妈的语气有些古怪。
闵珺犹能端起微笑，杨音希道行不够，当即皱起眉头开始瞎想，而妈妈没给闵珺的笑脸半点和颜悦色，没有跟她们面对面傻站，给出红包之后去找二婶聊天，头也不回。
“这……这是怎么了？”杨音希愣愣的。
“不知道。”闵珺耸肩，“不过……阿姨好像对我有意见了。”
第109章 1。1。3。22
“对你有意见？”
杨音希惊讶， 不是因为闵珺说的这句话，而是因为闵珺的表情实在是太镇定了， 就像是说“这道菜有点咸”那样顺其自然。她皱眉， 想说些什么又觉得在人来人往的楼梯上不好开口，先牵着闵珺回房间。
关门上锁，她转过头来， 正看到闵珺捏了红包在看，“哎？你看这干什么啊。”
“按你们这里的习俗， 见面红包只给十块钱吗？”闵珺眨眨眼。
杨音希答不上来， 默默拿了自己口袋里的红包看。
上次她回老家过年是几年前的事情，那时爷爷奶奶还在世， 小侄子侄女没出生， 她一个没有进入社会工作的学生党算是小辈，属于收红包的一类，完全没有考虑过这种事情。
她的红包同样是十块钱。
“应该是吧。”杨音希把钱塞回去。
闵珺松了口气。
杨音希却皱起眉头，“你不会以为， 我妈给的两个红包钱数不一样吧？”
她大大方方地问，闵珺也大大方方答了， “有这么想过。”
“我妈是这么阴险的人吗？”杨音希一时气不过辩解道， “来这里以后，她怎么招待你你也看见了， 刚才可能因为你私自动厨房有点不高兴，但绝对不会暗地里动手脚……”
“我知道，是我想多了， 对不起。”闵珺起身凑近，把她紧紧攥着红包的指尖掰开。
杨音希本身好哄，加上这件事情全因为她闹着要吃重口味的东西而起，扯出个笑，“嗯。”
“现在我们来讨论一下，好不好？”闵珺拉了她坐在床边，贴心打开取暖器对着。
温暖的灯光一照，杨音希心化了大半，再看闵珺的笑脸什么脾气也没有了，乖巧点点头，“讨论什么？”
“明天得多吃点饭。”
“嗯！？”杨音希竖起耳朵听到这么一句话，完全摸不着头脑。
“今天你说分数的时候，阿姨想到报名K市的岗位或许就考上了，已经不大高兴。”闵珺叹气，“接下来你吃饭吃得少，偷偷拉着我开小灶，糟心事情一件接一件，阿姨肯定在怄气。”
杨音希忽而明白了。
在上大学之前，她跟爸爸妈妈一样，一点辣味也不能沾。可是学校食堂不是为她一个人开的，成天到外头吃饭不方便卫生，她试着吃辣，慢慢地，口味跟S市本地人比较相合了。
今天她饭桌上吃得少，一是实在不喜欢妈妈特意为小孩子们做的清淡饭菜，二是心里装着事情。后来闻到四姐夫带回来的辣椒酱如此带感，一时忍不住求着闵珺下厨，被妈妈闻到满屋子的辣味……
妈妈肯定想着，她不仅要留在S市工作，连舌头都背叛家乡随了S市的口味，太过分。
闵珺是S市人，现成的枪靶子，也难怪妈妈会对闵珺有意见了。
相同之后，杨音希拍拍脑袋忏悔，“怪我，不应该犯馋的。”
闵珺点头，“嗯，怪你。”
“啊！？你你你……”杨音希瞪着闵珺说不出话。
闵珺失笑，揉了揉她的头发，“我怎么了？”
“变了。”杨音希委屈扁嘴。
“变成什么样了？”
杨音希想说没这么温柔了，可她一对比闵珺以前什么错都往身上揽的性格，觉得还是现在好，嘿嘿一笑，“变可爱了。”
闵珺捏了她脸颊一把，“明天记得多吃饭。”
“好。”杨音希想起多为水煮清蒸的菜式，无力答应着。
闵珺没有安慰她什么，从行李箱里拿出一沓红包和一个小袋，“你们这里一般什么时候发红包？”
“嗯？明天第一次见面，给一次，大年初一说新年快乐，再给一次。”杨音希摸摸下巴，“说到这个，我到底要不要给啊？来之前我想带钱来着，妈妈却说我没结婚不用给……”
她嘟囔着，冷不丁看到闵珺拿出厚厚的纸币，吓得结巴，“你你你……什么时候带了这么多钱。”
“不多，一万。”闵珺认真问，“你们这里的小孩子有多少个？”
看媳妇一副准备散财的样子，杨音希无奈，“你没结婚，抢着给什么钱啊？”
“不给不大好，我是客人。”闵珺淡然道。
杨音希按下闵珺要装红包的手，苦着脸说，“不要啊，你一给，我怎么办？”
“一起给？”闵珺思忖片刻，“我再去取钱，实在不行……试试电子红包。”
杨音希叹气，“真的别给了，以前我表哥也有个朋友来过年，结果给出去的压岁钱全让我姑姑姑丈封个大红包还回去了，这么一来姑姑姑丈算是给了亲戚双份的压岁钱，把表哥臭骂了一顿。”
闵珺疑惑，“真的？”
“这样吧，我下楼去问我爸。”杨音希确信自己在媳妇面前没什么威信了，无奈说，“你等我。”
闵珺答应着。
杨音希定了定神，特意去一楼放电视的客厅确定妈妈在聊天，这才慢慢跑到爸爸那边去。爸爸不能喝酒，没跟叔叔伯伯一起考四姐夫，在放杂物的房间琢磨坏掉的微波炉怎么修，见了她来放下螺丝刀擦手，“饿了？”
“……”杨音希嘴角抽了抽，“没有，我有事问你。”
“说吧。”
“我和闵珺要给小孩子压岁钱吗？”
“不用。”爸爸答了之后皱眉，“闵珺结婚了？”
杨音希慌忙摆手，“没没没。”
“哦。”爸爸与她是比较生分的相处模式，没多问只是说，“你妈给你见面红包了是吧？那是图吉利，哪会真问你们这些小年轻要钱。”
杨音希弯起嘴角，少有地甜甜应了爸爸，“好～”
爸爸吓了一跳，没话找话，“你……真不饿？晚饭吃得挺少的……”
“哪里会饿？”
另一个帮忙答话的声音传来，杨音希呆住，愣愣回头面对妈妈。
“怎么突然找爸爸了。”妈妈抄手，眯起眼一副审问的语气。
杨音希吞口口水，“我问爸爸压岁钱的事情……”
“不能让闵珺给钱！”妈妈反应极快。
杨音希一愣。
妈妈抿抿唇，把房间的门关上确定只有她们家的人听见，才缓缓道来，“闵珺来这里，吃得少，住得也不怎么样，这么多小孩子一个个给红包得花个几千，我干不出这么缺德的事情。”
“噢，我也这么认为的，但是她说不好意思……”
妈妈啧了一声，“就说，她好意思给，我们不好意思收。”
“妈！你怎么说话的！”杨音希急了。
妈妈斜眼，“闵珺家境很好吧？”
在父母面前，杨音希根本瞒不住什么，咬唇不语。
“你不说我也知道，光在S市有房子这一条就能看出来。”妈妈面色从容，仿若看穿了一切，“你跟她住在一起，是不是省了很多房租啊？”
“……”杨音希心更虚了，垂下头来。
妈妈叹气，“所以千万别让她封红包，不然这人情怎么还。”
杨音希听到这里，又觉得之前妈妈的试探是假的了，纠结地抬眼打量。
妈妈正盯着她，目光撞了个正着。
“小希。”妈妈忽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嗯？”杨音希眨巴眼装无辜。
妈妈与爸爸对视一眼，深吸口气，“你跟闵珺……有点太亲密了吧。”
“女孩子相处起来都是这样啊……”杨音希没做好心理准备坦白，小心翼翼地辩解。
然而妈妈不吃这一套，打断了她，“你跟兰雪从小玩到大，从不会这样。”
“妈。”杨音希憋不住了，“你想问什么？”
往常噼里啪啦能说一大串话的急性子妈妈突然沉默了。
许久许久，杨音希的腿已经站得有点发软了，爸爸才开口说，“瞎想什么，不要整天看那些乱七八糟的新闻，很多是假的……”
杨音希明白妈妈为什么能想到这一方面了。
一是知女莫若母，她对闵珺的不一样或许别人能堪称是女生友谊的亲密，妈妈却知道没这么简单，二是这几天有一个她看着心情很好的新闻，国内一对妹子家人和朋友的祝福声中举办了婚礼。
“嗯。”妈妈摇摇头，跟杨音希说，“你回去吧，跟闵珺说不要封红包，开开心心过个年。”
杨音希没有走，定定看着妈妈略微佝偻的侧影。
她知道妈妈没有信爸爸说的话。
她知道妈妈在等她一句否定。
可是杨音希更知道自己说不出来。
“妈。”她小声说了一句，“你想问什么，就问出来吧。”
杨音希厌倦了自欺欺人的状态，忽而想要主动，找到一个契机与最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