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永宽早早起身,命人摆酒。他如今是圈禁的王爷,这酒也不是时时能吃的。还是塞了银子,才换了二两酒。他坐在椅子上倒酒,酒还未饮,却已似微醺。
握着酒盅踉踉跄跄出了门,到院中时,一盅酒洒了一地,只余半盅。“子景……”他含笑将酒盅举高,“你出远门,我该送你。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再往外,侍卫就该拦人了。“子景,我敬你!”
外头有人送了一只匣子进来,钟杏接过了。慕容永宽将那半盅酒吃尽了,随手将酒盅往后一扔。钟杏将匣子捧到他面前,他愣愣看了许久,方才打开。
匣中玉箫雪白,更甚冬雪。
他终究扯出苦涩笑意,抬手将那柄玉箫拿起来,吹了一曲故园梦。他已是许久不碰音律了,竟还记得清晰,未有一处出错。
他又想起初见时的模样,那时林玦少年洁白,人如玉山。只是那时他早已将良善的自己丢弃了,生生错过。
郎心似梦,尽锁朱楼。
前一百八十回完 二零一七年八月十九日夜 21时33分 于家中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正文到此结束,明天开始上番外。
第181章 。0181
。0181 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 欢情薄。
门阀贵女、世家闺秀自小娇养长大; 呼奴唤婢,行为举止须得端方有礼,走动时裙摆不乱,禁步不响。桩桩件件都得有名门之后的模样。
贾元春自养出来; 过的便是这样的日子。她养出来的日子也挑的好,大年初一,和老祖宗是同一日生辰。人人都说她来日会有大造化; 造化挣到了; 却丢了命。
国公府的姑娘; 纵然再身娇肉贵,在大厦将倾的时候,也什么都算不上了。送她入宫前一日父亲望了她许久,方才道:“但凡我们有法子,都不能送你进去。只是君恩难测,咱们府上也一日不如一日了。你往宫里去了; 前程也可期些。”
她自然晓得父亲没法子,也晓得家里近些时候格外艰难。长兄去后; 家里越发没个主事人了。他们是二房; 不曾袭爵; 早晚要搬出去。宝玉尚未长成,她若不往宫里去,二房岌岌可危。
她果然入宫,进了坤仪宫服侍皇后。皇后待宫婢宽厚; 寻常不指派他们做事。只消下了值,便是自个儿的小日子。入宫短短一载,就像天地已改,人生已变。
那时宫里最受皇上爱重的是明妃,明妃养了个皇四子,皇上爱若珍宝,便是两位中宫嫡出的皇子,也要退一射之地。后宫的争斗,不在战场,也无硝烟,唇枪舌剑亦低俗,你来我往间,只两道眼神,就能翻起滔天巨浪。
皇四子其实是个谨小慎微的人,没什么胆量,也不爱出风头。明妃却生生要将他往大位上推,想必她亦知,皇后并不如表象上这样好相与,若中宫嫡子继位,她成了太妃,往后的日子只会一日难过一日。
那年春风正好,柳絮绵绵如雪舞。贾元春领着几个小宫婢往德意宫去送料子,赶巧遇上慕容永宥在这里,正给明妃请安问好。
宫里的奴才穿衣裳有规矩,一水儿青绿,从烟青至酱绿,一眼望去没什么不同,都是一般模样。奴才们能戴的首饰花样也少,步摇不许,簪子也定数。
那日贾元春只着了一身湖青的衣裳,梳着百合髻,并无别饰,只得一枚赤金花簪,样式也简单。宫里的奴才戴花也有规矩,从牡丹花到蔷薇花,便是玫瑰也不是他们能用的。茉莉和迎春,倒还能戴。
慕容家的人都生得好,再别提慕容永宥他母妃是明妃,亦是人间绝色。可他那日坐在小炕上,打屏风后望出去,朦朦胧胧间瞧见贾元春低着头,姿态仪容并无一丝不同,偏偏他觉着她风头无两。
不过是寻常问安,不多时他便起身,道:“儿子还有事,明儿再来瞧母妃。”
明妃笑着命他去了:“去罢,我这宫里沉闷,自去玩就是了。”
慕容永宥遂出了德意宫往外走,又在路上等了一刻,不多时果然在往坤仪宫的路上见着贾元春。明妃已挑了料子,她领着宫婢走出来,袅袅婷婷模样,只蛾眉轻扫,口未点朱,却依然令他觉着艳冠群芳。明妃吩咐了来服侍他的两个宫人,瞬间便不可入眼了。
贾元春领着宫婢与他问安,便连屈膝行礼的姿态也比旁人更好些。
慕容永宥命她起身,道:“我欲往坤仪宫给母后请安。”
后宫里纵然四处是血色,表面上仍得是一片祥和,母慈子孝。明妃与皇后不对付,却不能拦着皇四子去给皇后请安,这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她虽养了皇四子,却不是皇四子的母亲。嫡母只有一位,坤仪宫里住着谁,谁就母仪天下。
贾元春回道:“皇后主子今日礼佛,只怕不得空。”
“那我明儿再去。”慕容永宥顿了顿,问道:“原先不曾见过你,你是母后宫里的人?”
“奴婢元春,去岁进来,才拨到坤仪宫服侍皇后主子。”管你是什么国公府的小姐,丞相家的姑娘,进了宫不论是女官还是女奴,都是服侍人的人,没有姓只有名。
慕容永宥常往坤仪宫去请安,那样多宫婢,霁雪、容霜哪一个容色次了贾元春?能服侍皇后的,容色和举止都得是一等一的好,便是赐下去给重臣做正妃,也不在话下。慕容永宥却仿若着魔,眼里只瞧得见一个贾元春。
他俊雅如此,柔色无双,贾元春自然亦对他倾心。
宫里头的情意贵在合乎情止乎礼。纵然情意相通了,也不能僭越。最浓情蜜|意时不过是贾元春送慕容永宥出殿门,他隔着衣袖悄悄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再过些时候,我挣些功,就求父皇迎你过府做正妃。”
他许她正妃之位。
先太子去了这些年,皇宫|内外都瞧着谁是来日的储君。慕容永宥是最引人注目的一位,只因他母亲是宫里最受宠的宠妃。
储君的正妃,才貌双全只是其次,顶打紧的是家世。贾元春出身富贵,如今荣国府却也只剩富了,贵这个字,家里头盼着她捡回来。
说不动心都是假话。这样好的承诺,叫宫里乏味的日子也多了些期盼。仿佛明日睁开双眼,就能离开这牢笼,与心爱的人双宿双|飞。
都爱说人生无悔,其实是悔恨亦无用,只得嘴硬说不悔。
皇上金口玉言,下旨赐婚。嫁给皇长子做侧妃,纵然他于帝位无望,凭着皇上的爱重,也能做个一生无忧的亲王。于贾府而言已然足够,身为世家女,贾元春已做至极致。
与慕容永宥的两情相许,更像是场萍水相逢。浮萍本无根,早晚是要飘走的。就如落花,任它有意无意,依旧要飘零至远处。
明妃一夕之间倒下,慕容永宥痛失所爱,母妃岌岌可危,被逼屯兵,在皇后千秋节宫宴时想出奇制胜,登上皇位。贾元春劝过他,依旧无果。他已无退路,唯有往前走了。
那时贾元春只觉他愚笨,那卷白绫绕至脖颈时,却倏然明白。兴许他一早知道,这本就是场无望的困兽之斗。只是困兽也是兽,不争一场,怎肯寂然认命?
他若登上皇位,明妃便是太后,昔日荣光能重拾。顶要紧的,是他想迎贾元春为后。
倘使那日成事了,一切兴许就截然不同。只是他们不过是棋盘上被定死的棋子,谁能挣脱?棋子纵然生了脚,也依然握在旁人手里。
皇上冷眼旁观,默然伸手,将所有希望按下。慕容永宥屯下的兵马,在精兵良将面前不堪一击,顷刻粉碎。
有些错过是注定。
贾元春终究成了皇帝的妃子,只是皇帝不是慕容永宥,而是慕容永宽。慕容永宽沉寂多年,装聋作哑,终凭着皇上的厚爱一招致胜。
其实慕容永宥打一开始就败了,谁叫他没托生在左清婉肚子里。
慕容永宽做了皇帝,贾元春一路从娴妃至娴贵妃,纵然后来皇后水氏入宫,也要避其锋芒。慕容永宽后妃不少,长久宠着的人却委实寥寥。
先前有个周景瑟,凭着先前伺候过一个贵人入了他的眼,后还有幸得了身子。只是哪又如何?末了走时只剩一把骨头,曾经娇艳的面容都在深宫中消散。慕容永宽只去瞧了一眼,便匆匆离去。
贾元春立在那里瞧着他的背影,不由想,或许有朝一日自个儿去了,也不过换来这匆匆一个转身。于帝王而言,已难能可贵。于女子而言,何等凉薄?
其实她晓得慕容永宽心里藏着谁,他为着什么亵玩内侍,为着什么宠爱自个儿,又是为着什么越发阴佞不可测。说到头来,不过是因他心里藏着一个终生不可触碰的人。
委实可笑,她从前见着那位表弟时竟不曾想过,他能有这样大的本事。谁说祸水皆为女?
也好,那么一抹心头血藏在胸口,好过她汲汲营营为着这份宠爱与人争斗,这份疼惜不忍,最终成就了她。
幸而她肚子争气,很快得了身子。父亲获罪,也因此减免。并无升迁,亦未锒铛入狱。这已算极好的事。
西太后赐下那卷白绫,她虽震惊,却也了然。纵然身份尊贵至此了,在那几位眼里也只是随意拿捏的奴才。究竟为着什么,叫他们连皇嗣也不顾,就要匆匆送她上路。贾元春自认入宫以来,克尽己责,顺从皇上,并未僭越分毫。一团迷雾,她却也不想知道了。
踩上绣凳套入白绫时,似又想起那年春日,柳絮纷纷,委婉缠|绵,不抵君容色如许。
回首半生荣辱,说来惹人艳羡,实则从不由自主。为着家族入宫,为着荣光争斗,为着过得好,强颜欢笑……来日不期富贵,亦不盼再入帝王家。
惟愿飞入寻常百姓家,粗茶淡饭也使得,顶要紧的是能自主,要为自个儿活。
她轻叹一口气,闭上双眼,任凭内侍将脚下绣凳拿走。最遗憾的是自那日宫变,慕容永宥便被圈禁。仅有的信儿都不过在旁人口中,仅有的相干,便是将表妹赐给他做夫人。
何其可悲。
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
第182章 。0182
。0182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 正梳妆。
太皇太后闺名贞嘉; 是她祖父在病中取的名,意头好,听着也好。只是她养出来才没两日,祖父就去了; 接着是父亲。善行是先皇为她择的表字,取嘉言善行的意思。
先皇慕容胤弘是个喜怒不明,难以估测的皇帝。若人情绪有十分; 慕容胤弘流露出来的; 便是有三分; 另七分藏在心底,欢喜与厌恶都只是自个儿的。
慕容胤弘待男女之事格外寡淡。年近而立了,宫里唯有三位皇子,两位公主。三子两女里,有四个都是皇后养的。当日皇后尚在,慕容胤弘只往皇后的坤仪宫里去。次数也不多; 十日里唯有三五日。另养下一位公主的是柳贵妃,这位贵妃娘娘是慕容胤弘母家的表姐; 长他三岁。自皇后薨逝; 为着有人打理后宫; 慕容胤弘便请太后恩旨,将柳贤妃晋为贵妃,暂掌凤印,代管六宫。
太后并上柳贵妃都是温柔和善的人; 易夫人领着易贞嘉进宫去,不是为着富贵,是为着择个好人家。易家瞧着是败落下去了,到底还留着一份清明。况易贞嘉又秉性和婉,太后倒很喜欢她,将她留着在宫里住着,又命柳贵妃为她拣择两个人来看。
那日易夫人缠|绵病榻,要见易贞嘉。太后命人抬了软轿送易贞嘉出宫,却不料在路上遇着了慕容胤弘。
易贞嘉不敢抬头看慕容胤弘的脸,只敢低着头与他行礼问安:“小女易氏,给皇上请安。”
慕容胤弘立在那里,不远处一树梨花皎皎然绽放,宛如将月光留在枝头,美得纯澈。他略低头看过去,只见易贞嘉微微屈膝蹲在那处,他不言语,亦不敢动弹分毫。低着头,从鼻尖至脖颈,有道温婉的弧线。身形略瘦,袅袅婷婷模样。寻常一个屈膝礼,也行得这样婉约动人。
他沉吟了一刻,把|玩着手间的折扇,问道:“易氏?”
他不记得,边上内侍沈吉却记着,微微躬身,小声道:“皇上,前两日易夫人领着长女入宫,太后留下了。”
前两日有命妇入宫,姓易的满打满算也就那么一户,慕容胤弘自然晓得。便又问:“怎么不多住两日?”
易贞嘉听他低沉悦耳的声音响在头顶,却仍不敢抬头,板板正正,一字一句回话道:“家母染病,命小女回府。”
满打满算只这两句话,说得匆促。说罢了,慕容胤弘便命她出宫。从头至尾易贞嘉都低着头,待坐上轿子,才觉着腿脚发软,身上冒出冷汗,背后衣裳湿|了一大|片。
易夫人这一病就病到了来年开春,易贞嘉衣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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