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筝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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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筝笙-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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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夜吉辰,纪氏男与盛知女结亲。伏愿成纳之后,千秋万岁,保守吉昌…撒帐礼起…”
    礼赞的唱音落,亦笙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抓起一把篮中的金钱彩果向那百子帐中撒去,声音却还是不可避免的有些微微发颤……
    “撒帐东,金玉撒在罗帐内,鸳鸯枕上恩爱长,结发作同心。”
    她的微笑太好,所以并没有人注意到她微微颤抖的声音,和流进心底的眼泪。
    “撒帐西,玉树芝兰垂茂荫,花开并地连理枝,人间庆合葩。”
    他离她离得那么近,他的气息仿佛就拂在她的脖颈间,那样熟悉,又那样陌生,不过咫尺,便成天涯。
    “撒帐南,犹记青梅共死竹马,两小无猜情意重,佳偶自天成。”
    那些美丽的诗句,曾经她以为是属于她的,到了如今,却是自己亲口念出,成全他与姐姐的美满。
    “撒帐北,之子于归宜家室,鸾凤和美共佳期,白手不相离。”
    她将最后一捧喜果撒向他与姐姐坐着的百子帐内,许许多多的影像在她的眼前如烟似幻……
    庭院的一角,她抱着小狗伤心欲绝,而他静静的陪在她身边。
    西洋影院里,她对着银幕笑着流泪,而他告诉她,想哭的时候,便来找他。
    黄埔江畔,塞纳河边,她与他多少次并肩漫步,微风吹过她的裙裾,她总是给他最好的笑。
    还有那天晚上,七夕那夜,那个美好得不可思议的亲吻,最初的也是最后的,是开始也是结束,甜到哀伤。
    然后便是她的不肯死心,而他对她说,你应该要改口叫我姐夫了,他对她说,原谅我,我所要投入的事业,容不下你。
    一桩桩一件件,一场场一幕幕,如同他带着她看过的无声的西洋影戏一般,在她脑海中回放,然后哪些她亲手抛出的金钱彩果纷纷落下,将国王影像,一点一点敲碎,再难拼凑回旧日模样。
    “请新人请方巾,自此称心如意!”
    礼赞的声音又再响起,有丫头递过一把裹了红纸的秤杆,亦笙接过,低垂了眉眼,将那秤杆递到新郎跟前。
    一袭红装的新郎缓缓的松开了自己紧握的手,接过秤杆,挑起了那块红巾,四周响起了一阵低低的赞美之声,他的新娘,美如天仙。
    因为亦筝身上有伤,所以纪盛两家人商量好了,一切礼节都从简来办,而这闹房的习俗也就免了。
    亦笙于是接过丫头手中的托盘,那托盘里放着的是合卺酒,她将那托盘放于床上两个新人中间,又弯下腰拉起新郎新娘的衣角系了一个同心结。
    然后在礼赞的唱音与热热闹闹的祝福声中,她与众人一道退出了喜房,一直笑着,一直笑着,将那一方喜庆的天地留给一对新人。
    下到楼下,正打算告辞回家,却不想纪太太笑着拉起她的手道:“你这孩子,都忙了一天了,又是这么晚了,还让你一个人回去,可不是要让人家说我们的不是吗。你姐姐已经嫁过来了,这里也和你自己家一样,我刚刚和你家里通过电话的,都说好了,今天晚上你就住我这儿,明早再回去,我都让丫头帮你把房间收拾好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连声唤过丫头带亦笙去客房,又吩咐好生服侍着。
    亦笙不好强推,又实在无力回到家后再装作若无其事去面对父亲与吴妈,至少在她觉得心力憔悴的此刻,她实在是做不到。
    于是点点头,说了一声“谢谢纪伯母”,便随着那丫头上去了。
    夜很静,这幢热闹了一整天的屋子此刻喜气仍在,却终于慢慢陷入了沉睡。
    亦笙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起身将桌上水杯里的水一股脑的全喝了下去,却还是觉得心内有如火烧,那样难受。
    她将衣服穿好,推开门去看有没有值夜的老妈子和听差,想再要一点儿水喝。
    然而走廊上亮着灯盏,此刻却是一个人也没有。
    她于是退回房中,临要关门的那一瞬间,视线却忽然落到了走廊那头紧闭着的雕花木门上面,那个房间,她并不陌生。
    很小的时候,她便总是往那间房里面跑,因为那里面总是有他,或看书,或写字。
    她推开门,他头也不抬的叫出她的名字。
    她撇撇嘴,问,你怎么知道是我的。
    他便笑笑,说,除了你,就没人敢闯我的书房。
    往事历历在目,如同受了蛊惑,她慢慢的向着他的书房走去,右手轻轻的出触碰上那冰凉的门柄,微微用力,门竟然开了。
    然后她便看见了那绝不该在此时出现在这里的人,背对着她面朝窗外,并没有穿喜服,頎长的身影在没有温度的月色之下,显得那样萧索。
    他听见响声,回过头来,然后看见了站在门边的她。
    房间里并没有开灯,他与她隔着一地月光,僵在原处,谁都无法动弹。
    他的眼中,渐渐现出些许痴迷与模糊的神色。
    是梦吗?或许。
    他有太多次梦到过这样的场景,她就在他眼前,他一动也不敢动弹,害怕只要微微一动,她便会和从前每一次那样,立刻消失不见,徒留他醒在黑暗当中,面对一室空壁,满心空洞。
    可是,她在哭泣,她站在哪里,怔怔的看着他,无声的流着眼泪。
    他的心一阵抽搐的疼痛,迈开脚步想要为她擦去眼泪。
    刚刚迈出一步,她却已经迅速回过神来,连连的后退。
    你不要过来,她说。
    她唤他,姐夫。
    他的右手,古怪的伸在阴色的月光中,维持着想要为她拭泪的动作。
    身子却如同僵化,再也动弹不了分毫。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流着眼泪,缓缓的,缓缓的开口,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把尖刀,狠狠扎进他本以为已经不能再痛的心里。
    她凄婉一笑,终是最后一次用了旧时称谓,“纪桓哥哥,今天的婚礼,就当是我把你从前对我的好统统都还给你了好不好?我已经尽了全力,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做得更好,怎样才能让你喜欢我。。。。。所以这一次,就当是我已经还清你了好不好?那么下辈子,我便不再欠你,也许,也就不会再遇到你了。
    
    
第六十七回


    三日之后,便到了亦筝回门的日子。
    亦笙看着姐姐,一身簇新的装扮,温柔浅笑陪伴在丈夫身边,始终不肯稍离一步。
    翦水秋瞳中,那些显而易见的依恋与幸福,便不加掩饰的溢了出来,于是她整个人看起来喜气洋洋的美丽异常。
    她以为自己可以做到的,却还是悲哀的发觉,原来她远没有自己想象当中那样坚强。
    她看着姐姐为他布菜,看着姐姐替他整理衣裳,看着他对着姐姐微笑着道谢,那样的温存体贴。
    明明该是笑着祝福的,却总是抵不过心内的酸楚。
    在父亲又一次担忧的看过来的时候,她终于低垂了眉眼,深吸了一口气,走过去微笑着轻道:“爸,我有事出去一下,和墨梯的老师约好了去看她的。”
    即便明知此举不合规矩,可她没有办法。
    亦筝闻言连忙起身,握了妹妹的手道:“不可以改天吗?我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的。”
    亦笙尚未答话,便听得父亲已经开口为她解围,“即是约好了的事便不要失信了,小筝,反正你妹妹也留着陪你吃过午饭了,就让她去罢。”
    盛远航自然知道女儿说的是借口,但他心里又何尝不是希望她能离这伤痛越远越好,又怎么会在乎规矩什么的。
    亦筝虽然心里面不舍得,然而父亲已经发话,妹妹又是抱歉的对着她笑,于是便不好强留,笑道:“那你快去吧,别让人等久了。”
    盛太太看着亦笙转身上楼的背影,新内冷笑了下,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开了口:“你既是舍不得妹妹,今晚就住下罢,也可以多陪陪我说说话。”
    亦筝吓了一跳,忙道:“那怎么可以?”
    盛太太笑道:“有什么不可以的,你们小两口分房睡不就行了,这也是有礼可依的,我再去个电话同亲家母说一声也就是了,她最是通情达理的,纪桓想必也能体谅我们做父母的一片心思吧。。。。。”
    后面的话,亦笙便听不见了,也不想去听。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然后随手拿起一件大衣穿上,便出了门,在上海街头漫无目的的闲逛。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身子早已僵冷麻木,双脚也酸疼得仿佛不是自己的,她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儿,更加不想回家,所以只好一直走一直走,如今的她,已经累得再也无力去面对任何人微笑做戏。
    这个时候的上海,华灯初上,霓虹在夜色当中闪烁,东方的不夜城并非浪得虚名。
    天气似乎越发的冷了,亦笙紧了紧身上的衣服,然后将双手伸进大衣的口袋里,手心当中坚硬的触感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取出来一看,暗银色的袖扣纹路独特,却正是最后一次见面时陆风扬给她的。
    他对她说,不管有任何事,她都可以拿着这个去找他,即便他本人不在,也自然有人会帮她把事情办得妥妥帖帖。
    许是那一日,她带着去礼查饭店薄聿铮,就放在了大衣口袋中忘了拿出来,毕竟这些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让她心力憔悴就快招架不住。
    她看着掌心中的袖口,微微出了一会儿神,抬起眼睛,却恰好见前方不远处百乐门前香鬓俪影,华灯如昼。
    她停了几秒,然后一个人往那霓虹灯最亮的地方独自行去。
    百乐门外站着迎宾的侍者见一位年轻的小姐单独前来,很是意外,却没有表现在面上,仍是殷勤地将她往里面带。
    亦笙不打算跳舞,所以没有去储衣室,直接进了舞场,选了角落里的座位坐下。
    引路的侍者待她坐定之后,便递上单子询问她要用什么酒和食物,又说消费不完是可以存起来下次继续享用的。
    亦笙点点头,随意在单子上写了几样小吃和一瓶红酒,那侍者拿着单子下去准备了,而她放松了身体,背靠在沙发上,眼睛里面带了点儿倦怠带了点儿漫不经心,慢慢巡过这奢靡豪华的场所。
    虽然跳舞交际的经历并不算少,然而平日里去的却都是大饭店所附带的舞厅,而这样独立经营并且有职业舞女伴舞的舞厅,她却从未来过。
    在世人眼中,这样的舞厅多少都还是带着风尘气息的,大户人家的太太小姐们是绝对不肯踏足半步的。
    所以正好,今夜她不用担心会遇到相熟的人。
    她选的座位位置很偏,灯光幽暗,她给自己倒上红酒,自斟自酌。
    舞台上的歌女唱着缠绵的歌曲,紫檀木的舞池里人影攒动,她僵冷的身子慢慢回暖过来,竟然有些微微的醺了。
    在这纸醉金迷的世界里,她身在其中,却只是一个看客,她所要的,或许只是些许的热闹,用来驱散内心的阴霾与凄伤,在她无处可去时,暂时的,能停下来歇一歇,不用做戏,不被打搅。
    并不算贪心的愿望,却没有想到,竟然也是奢望。
    “小姐,一个人喝闷酒可不好,不如我来陪你一起?”一个男人,端着一杯洋酒,走到她身边坐了下来。
    亦笙心内懒倦,根本不愿意搭理他,只是扬了扬手叫来侍者,塞了张钱到他手心,“麻烦你替我叫你们经理过来一趟。
    那侍者应声去了,端着酒杯的男人倒也不阻止,只是慢慢的挨近她身边,“你这小脑袋在想些什么呢?你知道我是谁吗?经理又如何,我倒看看他敢不敢得罪我?”
    亦笙转眼冷冷看他,“等确定了他不敢得罪你的时候,你再靠过来不迟,现在,请你自重。”
    “有点儿意思。”那男人大笑起来,将手中的酒杯朝亦笙微举致意,然后一饮而尽,正要再开口说什么,却见那侍者已带着经理匆匆而来。
    亦笙也不多说什么,直接从大衣口袋里掏出那枚袖扣放到桌面上,“我知道百乐门是陆爷的地盘,也就不废话了,请你们请这位先生离开,不要再让人来打搅我。”
    她接过陆风扬的这枚袖扣的时候,虽没有想着要用来做什么,然而回上海也有一段时间了,却至少知道,这枚袖扣能做些什么。
    不单是那经理,就连亦笙身边坐着的那男人脸色都一下子变了,这枚袖扣的份量他们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那男人立刻站了起来,停了片刻,对亦笙欠身道:“这位小姐,多有得罪了。”
    那经理也态度恭敬地开了口,“小姐,您放心,一定不会再有人来打搅您,如果您需要,也可以随我去楼上包间,我立刻给您安排。”
    “谢谢,不用了,”亦笙摇摇头,又问道,“不过我想要拨个电话,有没有安静点儿的地方?”
    那经理闻言立刻吩咐侍者带了亦笙前去,待到他们走远了,方吁了口气,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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