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启禀陛下,柳相在外,说……说是有要事求见。”自外面跑进来的小太监打断了这片寂然,瞧着屋里的光景,虽然心中害怕,却还是跪在地上,抖着声音通报。
那外面素来淡然从容的柳相,刚刚因着他说不适宜进去面圣,而一把揪了他的衣领。
他在上书房当差一年多,时常见着柳相出入,还是第一次见着他这般,比起这里间的情形,外面的柳相同样叫他害怕。
“他来做什么……”褚云天征这才恍然回过神来一般,恹恹地瞧了一眼地上的折子,抬眼看了一眼轩窗,抿唇垂眸。
想来是刚刚德妃从这里出去的时候,叫人通知了柳相。这柳家兄妹对褚云舒素来护得紧,但凡事关褚云舒,从来都是事无巨细,都分外上心。
“朕知道你不想涉足这朝野之上的争斗,只是,你以为你万事不过问,便真的不会牵涉其中了?”三个儿子里,褚云舒是最看得开,看得远的那一个,偏偏这孩子一颗心不在这江山社稷之上,实在是叫他有几分头疼。
“你是朕的儿子,也是你母妃的儿子,是她的依靠。你以为你置身事外,便什么都能撇干净?今日是你二皇兄参你与晋国质子私交过密,明日万一你大皇兄又有什么由头来指责你,你以为你那位及丞相的舅舅能帮你几回,你以为,朕能容忍你几回?”
“父皇,儿臣不是……”褚云天征这一番话,说得语重心长,听得褚云舒心中一惊,也顾不得什么圣前失仪,只是抬起头来,看向褚云天征。
“你是个明白孩子,朕便不与你绕那些圈子。只要你母妃还是四妃之首,只要你舅舅还是我朝丞相,你即便是躲得再远,朝中也终有容不得你的人。”褚云天征自桌案后踱了出来,负手站在褚云舒面前,“这些话,朕本想着让你母妃或是柳元衡来说给你听。只是他们对你纵容太过,保护太过,便也只有朕来将你点醒。”
“……”褚云舒复又将头埋了下去,今日父皇这些话,的确句句在理,只是,他想不明白,父皇与他说这些的用意是何?
“明日你两位皇兄里有一位将要开始准备和操持齐晋两国订盟之事,南方灾患初平,眼下朝中有许多事情要忙,元狩宫那边的事情,就交给那几个太学博士处理,你明日开始,给朕每日准时上朝,下朝之后,再在上书房留上半日方可回府。”
除却订盟之事,礼部要开始准备公主大婚和春闱,吏部和工部协同兵部都在忙南边灾后的安抚工作,春闱之后还有祭天和春猎,的确有一阵好忙。
眼看着褚云天征说完之后,不再理会他,大步出了上书房。
听得外面柳元衡与褚云天征说话的声音,里面的褚云舒才慢慢起身。等外面的两人离去,这才转身出了上书房。
今日父皇与他说的这些话,换做寻常的皇帝与皇子之间,是断不会有的。朝中之事,皇帝看得明白透彻是一回事,与旁人说起,又是另一回事了。
父皇这般费尽心力,与他说这些,为的便是劝他踏入朝堂。
他身后是柳家,柳家是父皇手里用来与沈家抗衡最为得力的棋子,如今虽然太子已立,可皇帝陛下正值盛年,许多事情还都没有定数,他若以皇子之身,以柳家为倚仗踏入朝堂,这朝中的局势必然又会有一番变化。
毕竟,太子也好,二皇子也罢,他们所得的,并非是整个沈家的支持,而是沈家的两股势力罢了。沈朔在朝上的偏向素来都不明显,他与周太傅一样,即便是党争权斗,都不会参与到夺嫡之事中。他们的忠心,是给那皇位上的人的,至于谁能坐上去,那全凭他们的本事。
他便不同了,他会有柳家的全力支持,这件事先前柳元衡便与他提起过了。何况,他还能拉拢沈临安。
父皇要他进朝堂,不是让他参与夺嫡,而是要他做这太子和二皇子之间制衡的工具罢了。
077又有什么用呢?
夏初瑶回到落松苑的时候,沈临安还没有回来。
沉碧满心满眼的担心,想要凑上前来询问,却见夏初瑶身后的黛绿不住朝她使眼色,便也只能作罢,跟着夏初瑶回了主屋。
“你们都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回房便倒头躺在床上,夏初瑶将跟进来的沉碧和黛绿都遣了出去。
今日之事,怪她考虑不周,一招不甚,竟是不知,到底是被谁算计了。
此刻她心中多有几分焦灼,为着如今不知结果会是如何的那场订盟,更多的,是因着沈临安离去时的那句话。
他说她赢了,这便是说,今日她的举动,让他生气了。
跟着秦舒出门前她便想过此事,往日里她所求之事,沈临安很少会不应允,昨日他说得那般决然,今早想来是害怕她自己跑出去,还特意嘱咐了府里的人,不准她离府,她这般不听他的话硬是要跑出去,惹他生气也是正常。
当初跟他定下这个赌约,本是想在将来万不得已之时,换他一句承诺,今日也是想借着这个赌约将自己出门去驿馆的事情掩盖过去。
只是,这褚云景突然出现,在她的意料之外,将他们都拉入了一场算计之中。
瞧着今日几个人的反应,两位皇子和沈临安都参与了这修订盟约之事,而且,穆玄青与沈临安大抵还有过什么约定,而他们所谋之事,又与三皇子有关。
只是,她的出现,正中了褚云景的下怀,如今三皇子褚云舒入宫,也不知道,那上书房里有什么在等着他?
她先是违背沈临安的话,偷偷跑出去,然后被褚云景当场抓住,疑她不忠于夫家,最后又害得褚云舒不得不出面,虽然她安然无事,却破坏了他们的计划。
能惹沈临安生气的原因这么多,她突然就不知道,到底是那一条真正触怒了沈临安?
琢磨了许久,她又猛然醒悟过来。作为一个晋国人,她此刻最该担心的,不应该是今日之事,会对晋国,对穆玄青有什么影响?
可是,她心中却是不由自主地想要弄清楚,沈临安生气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意识到这一点,夏初瑶突然有几分沮丧。半年前,初到这里时,她想着的是如何报仇,如何叫沈临渊不得好死,在见到穆玄青放下一身的骄傲,来这敌国帝都做质子的时候,她会觉得心痛,觉得屈辱。在听到他一句“亡妻”之时,会觉得肝肠寸断,会对眼前的一切心生恨意。
可如今呢,她这沈三夫人当得越来越得心应手,什么国仇家恨,似乎离她越来越远。
再这般下去,她甚至有些害怕,终有一日,她会以为自己真的是夏棠,是那个夏尚书家的女儿,是沈临安的妻子,心中记挂的,只是那么几个人的喜怒哀乐,生活小事,而将自己的国家,自己的战友,自己的亲人都抛诸脑后。
沈临安自驿馆出来之后,与池光去追查了秦舒的所在,发现她送夏初瑶到驿馆之后,便去了城南的酒楼里与京中的一位客商谈生意,并没有其他异常的举动。
沈临安便留了池光继续监视着,自己先回了落松苑。
到主屋跟前时,便瞧见沉碧跟黛绿站在屋外的回廊下,两人皆是一副沮丧的模样。
“你们怎么在这里,夫人呢?”先前自驿馆离去时自己带了几分怒意,这会儿回来瞧见夏初瑶身边的两个婢女都是这般模样,便忍不住想问问夏初瑶的情况。
“夫……夫人在屋里,说是要自己静一静,不让我们进去伺候。”黛绿今日将驿馆里的一切都瞧在眼里,她也知道夫人今日是被冤枉,不过这件事情牵扯了两位皇子,沈临安走时也的确是生气了的,这会儿见着他问起夫人,黛绿抿了抿唇,跪在了沈临安跟前。
“夫人今天去驿馆,是想着来看奴婢的,她跟晋王殿下真的什么都没有,二皇子殿下的那些话……”
“黛绿!”一旁的沉碧瞧见因着她的几句话,沈临安的脸色又沉了几分,不由得开口唤了一句,不让她再说下去。
她刚刚也听黛绿将驿馆的事情说了一遍,这夫人跟晋王之间的确没什么,这个她们是清楚的。
当初在望都镇上,夫人一直将她们两人带在身边,与晋王偶有言谈,也不过是闲来的几句客套罢了。
若说有所隐瞒,那便也只是当初在南山上遇刺之事。那一次是晋王将夫人救了回来,之后夫人说是不想让三爷太担心,影响他备考,便没有说。
在望都镇晋王曾两次救了夫人,第二次更是若不是晋王及时赶到,只怕他们所有人都没有活命的机会。夫人感念晋王大恩,这般自己前去谢过或许是有几分不妥,不过,沉碧也觉得,夫人与晋王之间,断然不会有那二皇子所说的那般关系。
“你们也别在这里守着了,下去准备晚膳吧。”垂目扫了黛绿一眼,沈临安低叹了一口气,让她们下去。
举步进屋,走到里间门口,看到那个坐在床边,一手撑着头,盯着不远处桌上的茶盏一脸愤懑纠结的人儿时,沈临安步子微微一顿。
想过她会不会因着今日之事被吓到,或是因着自己离去时说的那几句话而像黛绿和沉碧那样有几分不安和忐忑。这会儿瞧见那模样,她竟是在生气?
转身走出主屋,往书房去的沈临安颇觉有几分心烦。
为着今日之事生气的大有人在,宫里想必皇帝陛下为着三皇子这种时候跑到驿馆去而生气,柳相和德妃又会因着三皇子被二皇子算计而生气,驿馆里的穆玄青也生气,只差一日便可见着三皇子领旨主持订盟之事,晋国能与大齐签订双方都能满意的盟约,现在却被二皇子的突然出现而让这些都化为泡影。
他也是生气的,气她不听自己的话,身边连个人都不带,就跟着不是秦舒跑出去,气自己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为着自己的前途,不得不让三皇子出面,让他踏入二皇子设下的局里。
只是,她现在是在生什么气?沈临安觉得,自己是越来越拿捏不准他这位夫人的心思了。
“三爷!”屋里夏初瑶正在为自己越发适应眼前的生活而感到沮丧和生气,突然见得沈临安进来,先是一愣,还不等她想好怎么开口,又见那人转身就往外走,她惊得猛地站起身来,唤了一句,往外追了几步,却又顿住了。
她今日做了这么多惹他生气的事情,想来他这会儿是不想瞧见自己的吧?
惹人生气的事情,她从前常做,这别人生气之后去哄人去道歉的事情,她却是没什么门道。
当初惹怒了其他人,隔两日别人就会找上门来,那个时候,她就会被父侯压着,跟着他上门道歉,或是被父侯责骂一顿便算了了。
惹怒穆玄青的时候比较多,那也不过是两人吵上一架之后,过几日朝上相见,便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或是她就将此事晾着几日,穆玄青生气一阵子之后,也总是会寻些理由再来找她。
偏偏眼前这人不一样,今日之事,她在沈临安面前,多有几分愧疚之意。
沈临安走时那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听得她却是有些惊慌。
他若是骂她,甚至训斥她,责罚她,她都不会觉得害怕。这件事本就是她的错,她眼下没有能力再去弥补,便甘愿领罚。
可是,她知道他不会骂她,不会责怪她。先前不管是出了什么事情,他最先怪罪的,也只是他自己罢了。他总觉得,她经受的一切,都是因为他未将她照顾妥帖。
他越是这般为着她想,今日之事,夏初瑶便越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她甚至会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所有的解释,都只是借口。
晚膳的时候沈临安从书房回来,也不过是嘱咐了她日后若要出门,即便是不与他说,也该多带两个人一起,夏初瑶点头应了,那句压在心里的道歉终究是没能说出口。
朝中之事,她又不敢贸然开口去问,便一起用了晚膳后,便送了沈临安去书房。
之后几日,夏初瑶每日都往朱氏身边跑,避开了秦舒,也不常见到终日留在书房里温书的沈临安。
她也是几日后才在晴方苑里偶然听到,今次圣上下旨,这与晋国谈判签订盟约之事,落到了二皇子褚云景身上。褚云景点了朝中几位大臣助他拟定盟约,这其中之一便有沈临寒。
沈临寒的岳父是鸿胪寺卿,自然是要参加此事的,沈临寒来晴方苑说起此事,便是想带徐静回徐府一趟,小住几日,特意来给朱氏辞行。
眼看着褚云景得逞,夏初瑶颇有几分愤懑。想着当日之事,只觉得自己也是帮凶。
傍晚时分从晴方苑出来,这隔了几日,终于鼓起了一丝勇气,想要去跟沈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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