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移交,那最快也是明日之后的事情,今晚这案子还在本官手上,本官就是要沈夏氏跪听讯问,沈夏氏若是不跪,则以藐视公堂论处,轻则二十大板,重则收监入狱。”柳业生半分都不退让,眼见沈临安的神情,他却是突然笑了,“三公子,你如今一介布衣,无官无职,于礼而言,你见着本官,也该唤声‘大人’,行跪拜礼的。”
“你若是怜惜你家夫人,舍不得让她跪,不如还你来?反正,依照陈德胜的供述,那日你也是来了农庄,而且是和你夫人一起从帝都来的望都镇,提审她与提审你,也没什么不一样的。”
柳业生说着,转身折回,掀袍落座:“沈三公子,上前下跪听讯吧。”
“三爷!”沈临安还未动作,一旁夏初瑶已经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怕他会依言过去。前厅外原本抱剑靠在回廊下听动静的池光和御风也都站直了身子,御风迈步就要进门来,被池光拉住。
“无妨,他既然要审,让他审便是。”沈临安笑着抬手附上了夏初瑶抓着他的手,轻声说。
“这陈德胜字句之间全都对我意有所指,柳大人要审,便审我好了。”修长宽大的手透着凉意,夏初瑶蹙眉,转头看向柳业生,咬牙说道。
她起先不愿跪,是看不惯这柳业生的行事,不就是下跪么,也权当是提前给他上坟磕头了。
“你今日经历了这么多事,早该好生休息了,他本也只是想让我难堪,我跪只是遂了他的愿,你若跪他,会让我更觉无能和心痛。”沈临安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将她的手拂开,“乖,先随御风会去吧,早些休息。”
“……”夏初瑶抿唇看着他,望见他眼睛里的神色,终是点了点头,听话地出了前厅。
“沈临安,可还记得当年我们打得那个赌,我说过终有一日要你跪在我跟前,我倒是没想到,这一日来得这般快。”刚踏出前厅的门槛,便听得里面柳业生带着几分讥讽的声音。
迎面撞上因着这话已经抬手要拔剑的御风,夏初瑶抬手按住了他的手,朝他轻轻摇了摇头:“忙了一天了,你早些去休息吧。”
“先让御风送夫人回去吧,我在这里等三爷。”池光站在一旁,抬眼看了一眼前厅里的情形,随即移开了目光。
夏初瑶摇了摇头,抬步移到了一旁的回廊下,不叫里面的人看到自己。
“我在这里等他吧,这个时候回去,也没什么休息的心思。”夏初瑶轻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一旁握拳咬牙的御风,朝他招了招手,“今日你跟那些刺客交手,可有察觉到什么?”
虽说这柳业生的闯入,完全是给这件事再添了一场闹剧,不过,卓峰买凶杀人之事,还是要细查到底的。
今日一场大乱,她总觉得,那些受雇的刺客,不像是专业的杀手。同样都是训练有素,可这些人与杀手不同,他们对于首领的服从度太高,虽然同样配合默契,行动迅速,但是更习惯于听命于人,应变能力不及专业的杀手。
带兵打仗这么多年,这样的人,她见过不少。
可是,既然是出生行伍的军人,怎么会沦落到做这种杀人越货的勾当。
御风还为着里面柳业生的举动生气,见夏初瑶叫他,颇有几分不情愿地过去,皱眉细想之后,道出的结论,倒是与夏初瑶所想不谋而合。
“若是这样,想来应该不是大齐的军人,这几年局势动荡,各国都多有逃兵去往别国谋生。这些逃兵里面,身手不错的,都乐得做这种事,毕竟这也来钱快。”池光今日也只是听池瞑讲了个大概,这会儿听他们两人讨论,便也不再去管那前厅里叫他也觉得心烦意乱的局面,过来跟他们分析。
“虽然晋王殿下说那刺客供认卓峰是雇主,可刺客身上也未留下任何能证明此事的线索,现在卓峰一死,这件事情更是死无对证了。”夏初瑶颇有几分泄气地叹了口气,猛然想起那封穆玄青的人从房里搜出来的书信。
那封信好在是穆玄青的人进去之后,便马上搜了出来交给她的,若是再晚点,只怕又要被那不讲理的知县拿了去。
“我们回来前三爷已经叫人带信回了国公府,这几日府上便会来人。卓峰之事,只要彻底将这农庄里的账目上下清点,想来就会有眉目了。”池光叹了口气,“只是,今日既然柳业生敢来这么一闹,想来柳相那边也会收到消息,农庄之事暂且不说,镇国公与柳丞相在朝上,过些时日难免又是一阵的针锋相对,偏偏,这一次,沈家不占理。”
三人正说着,却瞧见前厅里的衙差押着陈德胜出来,之后便是负手匆匆而行的沈临安。
“公子!”憋了一口气的御风瞧见沈临安快步出来,唤了一声,跟了上去。
隔得几步远,夏初瑶未瞧见沈临安的神情,却也知道他此刻心里是十分不畅快的。
“夫人也快回去瞧瞧吧。”眼看着沈临安走得急,急到连他们在这里都没瞧见,池光叹了口气。
夏初瑶刚起身要跟上去,正好遇到了从前厅里出来的柳业生。
“还以为夫人回去休息了。”柳业生看了夏初瑶一眼,也没急着走,拢了袖子,笑看着她,“夫人与三公子的这桩婚事,轰动帝都,即便是本官远在这望都镇上,也有所耳闻。”
“柳大人今日这般又是何必,逞一时口舌之快,可知道得罪了沈家是什么下场,柳大人就这般不在意自己的仕途?”
“得罪沈家的下场,本官两年前就知道了。便是贬为庶民,便是陷害入狱又能如何?本官这一辈子既然被他们毁了,那便再毁得彻底点又有何妨,只要能看到沈临安心有不甘,却只能受辱的模样,本官便觉心中畅快。”
“终有一日,我们会叫大人明白,你为着这一时的畅快,将要付出多么惨重的代价。”扬眉冷笑着扫了柳业生一眼,夏初瑶越过他,快步往他们休息的厢房去了。
她不知道沈临安怎么想,不过,今日之辱,她算是记下了,终有一日,她定要他百倍千倍地偿还。
回去的时候,四下没有点灯。
刚进院子,便瞧见有人在院中舞剑,青光流影,比今晚的月色还要璀璨。
御风站在廊下看,见她过来,拱手朝她做礼:“三爷让夫人早些休息。”
“他也累了一天了,还不休息?”夏初瑶不动,只是看着月下沈临安的身影。看得出来,他这一套剑招也是池光所教,不知道他何时学的,学了多久,倒是比她纯熟许多。
“他素来都是这般,心里有什么事,便这般练一晚上的剑,第二日便好了。你别管他了,快去休息吧,有我们在这里守着就成。”池光看向沈临安,蹙了蹙眉。
今日之事,对于沈临安的影响,只怕比三夫人想象的还要大些。
那柳业生与沈临安曾是国子监的同窗,两人都是世家子弟,又都才学出众,自然是人前人后都被拿来比较的。
比起柳业生十七岁就高中探花,不过一年就官拜四品御史中丞,沈临安因着受东晋王一案的牵连,别说为官,连参加春闱都拖到今时今日。
明明,凭借他的才学和他的见识,还有这般显赫的家世,他的成就,本该在他两个哥哥之上,只是,他背负了那么多与他无关的罪责和牵累,叫他无法施展拳脚。
他平日里从来不说,池光却是受了东晋王之托,很早之前就开始关注这位三公子的,他知道他心中的不甘和隐忍,却半分都劝不得。
“师傅,把你的剑再借我一用。”夏初瑶没有应池光的话,俯身扎了自己的裙摆,抬手打散了发髻,又扯了布条来将长发束起,伸手跟池光讨要“绯云”。
池光微微一愣,随即便将剑交给了她。
夏初瑶拔剑出鞘,寻到一个间隙,提剑朝着沈临安刺了过去。
下意识底隔开刺上前来的剑,看到因为自己毫无保留的力道连退了几步的人是夏初瑶时,沈临安身形一顿,收住了剑式:“棠儿!”
“三爷可要小心了,我刚刚可瞧出了好几个破绽。”夏初瑶的攻势却是不听,手腕一转,便又逼上前来。
沈临安害怕伤着她,开始便只是躲闪,却发现这人的剑招越来越凌厉,几次逼得他险险才能躲过,到最后不得已,只有挥剑招架。
见他还手,夏初瑶也来了兴致,两人在院中拆招,一片青色和绯色的剑光交织,宛若梦幻。
直打了小半个时辰,沈临安长剑一横,架到了夏初瑶颈边,这场比试才算完。
“公子好身手,小女子甘拜下风。”拱手抱拳朝沈临安朗然一笑,等他收了剑,夏初瑶便转身将手里的剑丢给池光,转身往房里走。
沈临安站在院子里,瞧着那个往房间走的娇小身影,眼前还是她刚刚朗然一笑的模样,心中的烦闷也少了几分。
他也只是微微一顿,便也抬步跟了上去。
“夏棠。”刚进房门,正准备去桌前点灯,却听得沈临安在门口唤她。
很久没有听到他这般直呼其名,夏初瑶直起身来,转头有几分疑惑地看向他。
“我想问问,终有一日,你也会像从前爱上大哥那般,爱上我吗?”
屋外洒了满地的清辉里,他的身影仿佛拢上了一层柔柔的幽光,那双灿若星海的眸子里是望不到头的温柔,看得夏初瑶微微一愣,一时间,竟是不知如何开口作答。
065如何抓住?
他问得突然,夏初瑶愣在当场,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你现在答不上来,也没关系。”还在心里思忖着能给他一个什么样的答案,门口的人也不过默了片刻,随即迅速开口,阻住了话头,“卓峰之事须得尽快处理,我先去查查去年农庄的账目,你早些睡吧,不必等我回来了。”
说完,转身叫住了才逃到院门口的御风,带着他出了小院,步履匆忙得带了几分落荒而逃的模样。
屋里烛火忽闪,等脚步声都消失了,夏初瑶才回过神来,走到门边,望着沈临安离去的方向,秀眉微蹙。
“我们家公子,生得一副玲珑心思,偏偏在跟人表白上半点天赋也无,夫人你可千万不要嫌弃他。”
身后蓦然乍起的声音吓了夏初瑶一跳,转头便看到抱臂站在她身后,与她一起望向那院外灯笼飘摇的回廊的池光。
“师傅怎么还在这里?”瞥了一眼一副看好戏模样的池光,夏初瑶挑眉。
“从今天起,由我负责你的安危,没有得他命令之前,我要十二个时辰里都做你的护卫,寸步不离。”这种白天跟着当护卫,晚上蹲门外房梁上当暗卫的生活,他有好几年没做了,这倒好,今儿刚第一天就遇到了这么一场好戏。
“夫人你可知道,我们家公子,在意夫人在意得紧。”这话池光说得认真,他低头看着跟前的夏初瑶,“不管夫人想要如何作答,还请夫人莫要伤了他的心。”
“师傅跟在三爷身边很久了吧?”
“我本是跟在王爷身边做事,王爷不在了之后,我便时常来帝都看望公子,他那些剑法,都是我教的。”他离开池家离开得早,东晋王对他有恩,临终时将这个外孙托付于他。沈临安与池暝年岁相当,他对池光来说,是少主子,也是自己的弟弟。
“我才在他身边几个月,都瞧得出来,他绝非池中之物,更不似旁人所说的那般毫无作为。终有一日,他将宏图大展,寻到似锦前程。”眼下六国俯首,大齐居于霸主地位,以沈临安的心智才学,他日后的成就,只怕是无可估量。
“他那样的人,岂是我能配得上的?”月凉如水,夏初瑶抬眼看着夜空中的一弯明月,苦笑了一句,不等池光再问,转身回房去了。
她是军人,还是一个运筹帷幄的大将军。不管是什么时候,她都习惯了审时度势,分析利弊,在感情上,也无一例外。
在晋国的十八年里,她唯一喜欢过的人就是穆玄青。
她与他算得上是青梅竹马,自小一起学习剑术,穆玄青本也是个对身边的人十分温柔的人,对她这个性子野的丫头更多几分纵容。
夏家家法严明,父侯又是个火爆脾气,小时候她经常惹事,很多次,都是几个哥哥去通知穆玄青,穆玄青匆匆赶来,替她求情,免去了很多次家法。
他们自小便是旁人口中的金童玉女,天生一对。
少时她喜欢亲近穆玄青,因为只要是在桑泽城,不管她惹了多大的祸事,穆玄青都会出面替她摆平,即便是被他父皇训话责罚也在所不惜。那个时候她觉得,穆玄青是天底下对她最好的人。
后来她当了将军,穆玄青主管兵马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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