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骊阳公主便让纸醉来请,说是要夏初瑶准备一下,稍后与她同去寿康宫给太后娘娘请安。
她入宫是以骊阳公主客人的身份,按理说除却凤鸣宫之外,本不能随意走动。此番能往寿康宫去一趟,已是越矩,夏初瑶想不明白,骊阳带她入宫是怕沈临渊看出破绽,将她丢在偏殿养伤本是最为省事之举,又为何要多此一步,给她自己添些麻烦。
沈临安没有半分官职,夏初瑶入宫,是以沈家媳妇的身份,骊阳公主的凤辇,她一介平民是上不得的,便也只能随纸醉一起,跟着凤辇从凤鸣宫往寿康宫去。
大齐的皇城巍峨,殿宇楼阁之间大气森然,晋国的宫殿与之比起来,曲水环绕,倒是多了几分柔和。
现下时刻不算晚,前面早朝还未结束,周围各宫里的宫人婢子进进出出,多有往上书房那边去了,大抵是在等着看,陛下下朝之后,往哪个宫用早膳。
太后娘娘所在的寿康宫在皇城北边,临着太和殿,据说是因着先皇死后,太后礼佛,便特意从靠近御花园的永寿宫搬到了此处,大肆整改之后,定做寿康宫。
先前便知道了这太后娘娘与沈老夫人是手帕交,想想那沈老夫人对自己的态度,夏初瑶总觉得踏进寿康宫的时候,自己的心有几分抖。
进殿的时候,发现钟贵妃也在,今日的钟贵妃着了一袭素色的锦裙,发饰不多,看着淡雅温婉,与当日夜宴时的隆重华丽简直判若两人。
她扶了太后娘娘在看正殿里新送进来的几株水仙,现下渐近隆冬,养得好的水仙已经有了开花之势。听得她们进来,抬了一双桃花眼,满眼柔和的笑意:“太后娘娘正念叨你呢,昨日回来也不过来请安。”
“昨日回来得晚,害怕打扰了皇祖母休息,这不今儿一大早的,音儿就带着沈三夫人过来给皇祖母请安了。”
骊阳公主笑言了一句,殿里的两人这才仿佛看到了跟在她身后的夏初瑶一般,钟贵妃的目光落在夏初瑶身上几秒,想着昨日听骊阳派人回来说起夏初瑶护驾之事,看她时的神色也终于柔和了几分。
“这就是阿雪家孩子娶的人?”太后娘娘喜欢清闲,平素里宫里之事尚且不多过问,只是前些日子听得皇后说起沈家这桩婚事,才仿佛想起了那沈临安是褚云雪的孩子一般,这一想起来,便开始有些挂念了。
夏初瑶规规矩矩地跟太后和钟贵妃见了礼,听得太后这般问罢,还招了招手叫她进前去。
这老太太慈眉善目,待她倒是比沈夫人待她亲厚几分。夏初瑶上前两步,俯身跪在矮榻前:“妾身夏棠,是镇国公府三公子沈临安新娶的妻子。”
“夏棠?”
“是夏尚书和周家姑娘的孩子,太后娘娘前两日不是还提起怀月郡主嘛,您瞧着孩子那双眼睛,是不是很得怀月郡主的神韵,先前她还在晚宴上舞剑,连陛下都说有郡主当年之风。”挽了袖子替太后娘娘斟茶,钟贵妃说得随意,夏初瑶却明明瞧见,原本和蔼的太后娘娘,在听到这话之时,脸上的表情僵了一僵。
“先皇登基之后,齐怀月便嫁了人,再未上过战场,舞过刀剑,征儿见都没见过她几次,怎就能说有什么郡主当年之风。”微微摇了摇头,这么一看,跟前人儿的那双眼睛,还真是像极了当年的齐怀月,太后心情便也跌了几分,只叫夏初瑶平身起来,赐了座。
本是想听听沈临安的近况,这下子因着一句“齐怀月”,太后娘娘便也不再多搭理夏初瑶。只与骊阳公主谈选灯之事。
夏初瑶拢了袖子坐在一旁,听得小心翼翼。她本还以为说服了骊阳公主不再为难她之后,她这日子能过得顺当一些,却没想到,这钟贵妃似乎没打算放过她。
聊到早朝结束,听得皇帝陛下去了皇后宫里,钟贵妃终于有些坐不住,起身告退。偏偏太后娘娘有意留骊阳公主在寿康宫用早膳,却半句未提夏初瑶。
骊阳公主也明白因着自己母妃提起齐怀月,惹了太后娘娘不高兴,本是想着太后娘娘记挂沈临安,带夏初瑶过来或许能叫她跟太后说上几句,没先和母妃说清楚,倒在这里弄巧成拙。心中带着几分愧疚,便叫了纸醉,以须得进药为由,送夏初瑶回凤鸣宫。
夏初瑶本也不想再跟这个似乎跟那周太傅的夫人,她的外祖母有仇的老太太待在一起,听得骊阳只叫了纸醉一人送她,心下欢喜。这凤鸣宫与寿康宫隔得远,一路经过上林苑和御花园,现下刚刚下朝,若是想打听点什么,这般回去,是再好不过了。
032吃不了兜着走
虽说自家殿下说了这几日要好好招待这沈三夫人,可纸醉总觉得,这个如今看似放下从前,摆出一副有心成全公主和沈将军的夏棠,眉眼里藏了一股子精明,此番进宫,多是另有图谋。
现下早朝散了,陛下去往未央宫与皇后一起用早膳,各宫翘首以盼的嫔妃们没了面圣的机会,却也未曾让宫中的人停歇,毕竟陛下用完早膳还要再回尚书府,这一日三餐,不到夜里侍寝,这圣心往哪里去,都还不是定数。
从上林苑到御花园,夏初瑶多见宫人婢子们步履匆匆。看得多了,心中颇有几分感叹。这入了宫的女人,一身的荣辱便都全部系在一个男人的身上。自知天家最是多情也最薄情,却还是不得不去争那么一点雨露之恩,希冀借此庇佑自己,安稳母家。
“纸醉姐姐,我记得,先前过来,我们不是从这里走的吧?”过上林苑,进御花园,眼瞧着纸醉带着自己弃开先前走的大道,往一旁的小路走,夏初瑶步子微微一顿,问了一句。
“现下这御花园里除却宫中之人还有外臣来往,这个时辰本后宫之人是不能进来的,只是回凤鸣宫必经此处,奴婢也只能带着夫人绕小道避嫌。”下朝后皇帝陛下要回后宫用早膳,一早出来的各部大臣们若是有事须得商讨,多会留在宫中,等陛下回了上书房,再去奏请相见。
陛下体恤大臣们辛苦,不仅叫人在昭阳殿偏殿替留下的臣子们准备茶点,还将这与昭阳殿离得近的御花园开放给臣子们散步赏景,在下早朝到午膳前,后宫妃嫔是不能到御花园来的,为的是避免有外臣冲撞了娘娘们。
如纸醉所说,她们走的的确是一条比较僻静的小道,常青的松柏遮遮掩掩,即便是这个时辰,这无人的小道上也光影黯淡,颇有几分幽深之感。
所以在这样偏僻的小道上,撞上迎面而来的人时,虽然来人装出一副巧遇惊讶的模样,夏初瑶却是明白,这不过是故意为之。
“不过几日,又见三夫人,这么算起来,三夫人与本宫倒是有缘。”一身明黄色龙纹朝服的太子殿下负手站在小道上,从容受了夏初瑶和纸醉一拜,俊逸的脸上是惊喜的笑意。
“妾身承蒙公主抬爱,有幸随公主入宫小住,在此巧遇殿下,也是惊喜万分。”这太子与沈临渊的关系,夏初瑶自是明白的,现下在此遇到,想来也是太子受了沈临渊所托。
“听说前日骊阳在琼途寺遇刺,夫人当时也在场,本宫这两日一直挂念此事,奈何先前事忙,也没有去看望骊阳,既然遇到夫人,可否请夫人跟本宫讲讲当时的情形。”褚云清折了袖子拢了手,挡在这小道上,便要与夏初瑶叙话。
纸醉听得此语,虽然焦急,眼下却也没有什么办法,一双眼战战兢兢地望着夏初瑶。
“当时的情形太混乱,妾身一个妇道人家,从前哪里见过那样的场面,早就已经吓得魂不附体了,等缓过神来已经被三爷带回禅房了,想来是太过害怕,如今回想当日种种,竟是印象模糊,记不真切了。”先前在琼途寺的时候,巡防营的传讯沈临安便以她受到惊吓为由替她挡了回去,余下的人大约都按着骊阳公主的吩咐,重新编排了一套,没有提她受伤之事。
这两日她一直没有机会问起骊阳公主,若是被询问自己要怎么回答,便也只能像现在这样,干脆声称自己惊吓过度,什么都记不得了。
“听说先前夫人和沈将军在月瑶楼遇到刺客的时候,夫人还尚有余力去救一个歌女,想来是前夜的情况真的十分凶险,竟然能将夫人吓成这样。”看着眼前的女子做出一副皱眉苦想的情状,褚云清挑眉苦笑。
先前沈临渊跟他提起,说关于那晚的行刺,公主和沈家都有所隐瞒。褚云清自然是知道了夏初瑶受伤之事,虽说骊阳公主严令封死了这个消息,沈家在寺里的人也都十分配合。可护卫骊阳的是皇城里的禁军,他堂堂太子殿下,想要打探这点消息,自是不费吹灰之力。
他并没有急于将这个消息告诉沈临渊,只是想着今日先来探探这三夫人的口风。看看她是被迫隐瞒,还是自己本身也不想叫旁人知道。
“妾身是真的记不清了,不过好在在场的还有许多日,之前巡防营也都做了记录,殿下若是想知道,不如去巡防营查问。”夏初瑶抿了抿唇,沉声开口。
月瑶楼遇刺之事过了许久,沈临渊之后一直未曾提起,夏初瑶猜想大概是没有什么线索。当时这件事情虽然闹得帝都人尽皆知,可当时雅间里发生的事情,也只有他们几人清楚,褚云清突然提起,想来是之前听沈临渊说起过。
当时她担心素心冲动,便也只能趁乱过去想要阻止素心,倒是没想到,一旁应付此刻的沈临渊,竟然还将她所做都看在了眼里。
“巡防营问道的,不过是他们应该听到的罢了。本宫还想着,能从夫人这里听到更多细节,却不想,夫人竟然半点都记不清了,倒叫本宫有些失望。”褚云清垂目看了夏初瑶片刻,终也只是侧身让开了身前的路,“本宫还要去上书房,便不与三夫人多聊了。”
夏初瑶作礼告别,纸醉也松了口气。
“三夫人。”
擦肩而过的瞬间,夏初瑶只觉得肩头一沉,虽然没用多大力道,却刚好按在了她左肩的伤口上,夏初瑶疼得面色惨白,却不敢吱声。
“有时候,走对路比顾大局更重要,路都走错了,即便是一路到底,等着你的那个大局,也是错的,你说,本宫这话说得是不是有几分道理?”按在她左肩上的手没有松开,褚云清侧头,扫了一眼跟在夏初瑶身侧的纸醉,目光落在夏初瑶那张惨白的脸上,见她抿唇不语,神色颇有几分痛苦,手上的力道顿了一顿,随即松开。
“这几日本宫都在东宫,若是夫人想起了什么,不妨来与本宫说上一说。”
“……”肩头的痛还未减轻,夏初瑶转头看着褚云清消失在小道上的背影,蹙着眉,若有所思。
本以为褚云清是受了沈临渊所托,特意来关照打探的,可现下听得他这番话,褚云清这是在警告她?亦或是,在通过她,警告骊阳公主?
“三夫人,我们快些回去吧。”纸醉将褚云清的话听在耳里,记在心里,面上神色也颇有几分沉重,只想着快些将夏初瑶带回凤鸣宫之后,再去跟骊阳公主禀报此事。
等回了凤鸣宫,叫沉碧替她拆开绷带检查伤口,看到肩上本要开始结痂的伤口崩裂,一片模糊血迹,夏初瑶是又气又痛,想起褚云清便恨得直跺脚。
当时除却他们,身边还是骊阳公主的婢女纸醉,即便是夏初瑶反悔了,想要将受伤之事说出来,也断然不会当着纸醉的面说,褚云清那般问她,便是没想过她当下的处境。
他既然动手扣住她,自然是知道她肩上有伤,否则若是要说话,唤她一句不就好了,何须动手。
如今倒好了,得罪了太子殿下,这纸醉将今日之事往骊阳公主那里一说,骊阳公主便也对她会多了几分顾忌。本想着这次前来,即便打探不到消息,也可以跟骊阳公主和缓一下关系,毕竟那是以后要嫁进国公府,做她长嫂的人,如今倒好了,关系没有缓和,仇视她的人倒是多了不少。
越想越生气,夏初瑶沉了一张脸,一旁替她伤药包扎的医女和沉碧看着,便也不敢吭声。
一屋子的低气压,一屋子的沉寂,没人开口,只有医女包扎时偶尔发出的声音。
夏初瑶气了片刻,等瞧见处理好伤口的医女脸上战战兢兢的表情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大概是太吓人了,刚想开口缓和气氛,却见偏殿合上的门被人猛然推开。
刺眼的光倾泻而下,随着晨光闯进来的,还有一个身量颇高的少年。身材高挑,看着有十五六岁的模样,一身锦衣华服,一袭墨发只用锦带玉坠绑在脑后。
他是纵身跃进来的,刚一进门马上转身合上殿门,等靠在门边转身看到殿内情形时,才愣了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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