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瑶……”追上来的沈临安伸手握了她已是冰凉的手,并肩看着缓缓而行的送葬队伍,轻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为什么是二哥?”那高高挂起的丧灯太过显眼,每晃一下,都刺得夏初瑶心如刀绞,“为什么他会死?”
那个自小宠她护她,任她欺负,给她遍寻名剑,送她从军入伍的二哥,为什么就死了?
沈临安伸手将她揽到了怀里,任由她伏在身前,咬着唇泪流满面,也只能紧紧抱着她,却说不出半句安慰的话。
要如何安慰?说什么“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这般骤然失去亲人的痛,堪比挖心剜骨,这般彻骨的哀恸,如何劝?
“我想去送送二哥。”咬破了唇畔,忍了没叫自己哭出声来,只是那满面的泪,止都止不住。哭了良久,她才抬头,一双泪眼望向沈临安,低声请求。
夏家的陵园有侍卫看守,今日更是里外围了个遍。
沈临安抱着她,最终也只能寻了紫岚山下的一棵高树,两人站在高枝上,远远看着那陵园里下葬的情形。
一直等的暮色起,等的送葬的人都离去,那些留下超度的高僧也回了祠堂。
等得落了一身夜色,沈临安才带着她悄悄落在了陵园里。
棺椁已经入墓,上面盖了黄土,空气里满是燃香烧纸的气味,夏初瑶跪在那新刻的碑石旁,伸了颤抖的手,一笔一划,细细描绘那碑上的名字,不言不语。
沈临安站在一旁,见她这般模样,竟是有几分不忍心再看下去,移开目光时,便瞧见了几步外的另一块石碑。
凤瑶将军,夏初瑶之墓。
那碑上的字,竟是夏初瑶的笔迹。
坟头已旧,此刻正是春生之际,坟上竟是有碧草破土而生。
坟前摆了祭品,香火都未熄,想来是今日才添的。
这里面埋的,便是那个死在沈临渊剑下,夏初瑶的尸骨。
沈临安走到坟前,此情此景,叫他心中颇有几分杂陈。
“我不信……”他正待蹲下身,将那墓碑上的小字看个清楚,却突然听得身后的人这般低喃了一句,转头便见她猛然起身,竟是要去挖开那碑后的黄土。
“阿瑶!”几步跃过去,沈临安拽住了她,将她自坟前拉开,“二哥都已经安葬了,不要再惊扰他了。”
“不!我不信,看不到他,我才不信他死了!”怀里的人猛烈地挣扎,连哭带喊,声嘶力竭,非要挣脱他的束缚,要去去土开棺。
“阿瑶,别这样。”纵是她如何挣扎,沈临安也只能死死箍着她,语气里满是心疼。
“什么人在那边?!”本在祠堂那边护卫的侍卫们听到了这般动静,都按剑朝这边过来。
眼看被人发现,沈临安也是无法,抬手一掌打晕了夏初瑶,在侍卫们追过来之前,抱了她匆忙离去,消失在紫岚山下的夜色里。
再醒来的时候,人在客栈。
睁眼便见着了坐在身旁的沈临安,脑袋昏昏沉沉,盯着身前的人愣了几秒,才猛然想起先前发生的事情来。
掀被就要下床,又被沈临安一把按住。
“你要去哪里?”他下手不重,她却昏迷了一日,还是刚刚楚离想起她有张妙丹的药,让沈临安给她灌下,这才叫人醒了过来。眼看她又要起身,沈临安也是着急。
“回家!”被他强行按回了床上,因着头还有些昏,夏初瑶也只是抬手揉了揉额角,哑着嗓子说了一句,“我要去弄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
“今日楚离已经去打听到了,你乖乖待着,听他说。”侧头看了一眼也一直守在一旁的楚离,沈临安也没有提楚离早就知道的事。
“二公子半月前身染恶疾,侯爷遍寻名医都不得法……”对上夏初瑶的一双眼,楚离说得颇有几分吞吐。
“二公子半月前因为陛下提审侯爷和大公子之事,在堂上顶撞陛下,陛下盛怒之下,罚了二公子杖刑二十,关在天牢反省。”他先前只知道夏初黎重病,这些也是今日出去打探回来的。
“二哥常在军中,不过二十大板,如何能要了他性命?”这晋帝素来都是这般脾气,只是不过二十大板而已,二哥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这天牢里多鼠蚁,二公子的伤口在牢中不慎感染,等得狱卒发现的时候,已是奄奄一息,送回威远候府后……”
“不慎感染?”楚离的一番话越说越慢,夏初瑶盯着他,就仿佛是在听一个天大的笑话,堂堂威远侯府的二公子,晋军中军主将,竟然能在那天牢里让伤口不慎感染,还到了奄奄一息之际,才叫狱卒发现。
她知道那穆绝素来多疑,对威远侯府又十分忌惮,可她也不曾想到,自她死后,这穆绝对夏家下手,竟然能这般明目张胆。
父侯自小就教他们要忠君护国,然而,那个他戎马半生,拼死守护的君主,对付起他的家人来,竟是这般无耻又绝情。
“威远候请旨彻查此事,陛下重责了天牢里的所有狱卒。”看着床上捂着脸,哑着嗓子低笑的人,楚离犹豫几番,还是继续说道,“前日大公子欲往皇城去替二公子讨回公道,被威远候请了家法,罚跪静室,至今不得出。”
“……”这番话,叫那个原本还带着泪低笑的人彻底地伏下了身子,整个人将脸埋在身前的被子里,没了声息。
今日远远看去的时候,她便觉似是没有看到大哥的身影,本以为是因着隔得远,她没看清。却不想,他竟是真的连送葬都没有去。
这一刻,她甚至都觉得满心都是混乱,她不知道自己此刻要怨要怪的,是那个残害她兄长的暴君,还是那个即便如此,也要愚忠那个暴君的父亲。
126血债血偿
晋国偏南,冬无严寒,夏多长暑。
即便是刚刚一场雨过,还不等云开,蒸腾的热气便涌了上来,笼了一簇簇水汽,分外湿热。
厚重的门小心翼翼地被推开,湿热的空气卷进干冷的静室里,叫挺直腰板跪着的人蓦然睁开眼睛。
“母亲快些出去吧,若是让父侯知道,又要跟你发脾气。”都不用回头,闻到飘来的饭菜香便猜到了来人是谁,哑着嗓子劝了一句,刚开口,就叫夏初辰忍不住低咳了一声。
“你父侯在跟陈大人议事,这会儿不会过来。”在门口停了片刻,等得适应了静室里的昏暗,燕秋灵这才快步到了夏初辰身旁,将端进来的饭菜放在夏初辰跟前。
夏初辰没有动,也不再说话,依旧笔挺地跪着。
“三日滴米未进,你也是要把自己这身子熬垮了才甘心?”明明都入夏了,这静室还是这般冷,燕秋灵缩了缩肩膀,看着眼前的人,叹了口气,“你再这般倔,只怕先倒下的就是为娘了。”
她这一声轻叹,叫跪着的人身子一晃,终也不再拗着,端了碗吃饭。
“你父侯也是因着心里难受,那日才跟你发了那么大的脾气。那一顿家法打下来,打在你身上,痛在他心里。”眼看他终于愿意吃饭了,燕秋灵也算松了口气,提裙蹲下身子,低声劝夏初辰,“你也别再跟他置气了,早些服个软,从这里出去。如今连黎儿都走了,他身边就只剩你了。”
本在埋头吃饭,听得最后一句,压了几日的怒气腾然上涌,手上的力道一时没控制住,手里的瓷碗当即碎成几片。
“若是父侯不允我进宫面圣请旨严惩萧良,我不如跪死在这里干脆。”念及那个名字,字字句句,都是咬牙切齿。
“黎儿的死,连陛下都说是意外,你便是入了宫……”
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见身旁的人一拳重重砸在了地上。平整的青石地砖被他一砸,轻轻颤了一颤,震起一地落尘。
当初阿瑶的事情,父侯便不准他插手。可如今这二弟的死,万般蹊跷摆在眼前,他甚至还查到了当初是那典狱司掌狱使萧良故意将二弟安置进了那天牢深处,久无人进之地,还是他特意嘱咐了狱卒无需前往看顾。
这萧良与威远候府本有间隙,这般举动也太过明显。这二弟虽然是死于伤口感染,可到底是意外还是有人有意为之本是一目了然之事,此事若是不去圣驾前讨个公道,他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母亲若是替父侯来劝我的,便也不需得白费口舌了,此事不查清,我心中有愧,只怕二弟也泉下难安。”
被他刚刚的举动吓了一跳,燕秋灵抿唇看着那只先是捏碎了碗,随即又沉沉砸在地上的手,默了片刻,才抬眼缓缓扫过昏暗的静室。
“你和黎儿虽然不是我亲生的,可也是我一手带大的。府里那么些个孩子,小时候就数你们三个被关在静室的次数最多。”也不知道这静室里到底有什么,不大的一间屋子,封了窗户,白日里都是一片昏暗,这便也罢了,偏偏一年四季,都是这般干冷,是威远候专门用来惩戒府里顽皮的孩子的。
“尤其是黎儿,他进这静室的次数,只怕比瑶儿进书房的次数都要多。偏生他还是个跟你一样执拗的性子,半分都不愿服软,每次都是你悄悄给他送饭进来,来劝他。”燕秋灵做了侯夫人那么些年,膝下却只有夏初瑶一个孩子,夏初辰和夏初黎都是其他姨娘所出,只是他们的娘亲死得早,很小的时候,两个孩子便被送到她院子里来养。
也是看着有时候威远候对他们太过严苛,平素管教的时候,燕秋灵对他们便多有纵容。
“你还记得当初我教你劝他的话吗?”眼看夏初辰抿唇不言,燕秋灵继续轻轻说,“有时候,让你们认错,不是因为你们真的是错的,你父侯是对的。而是因为,你们只有认了错,才能避免继续在这里受苦。”
“阿瑶的事,黎儿的事,我都不觉得你父侯说的做的就一定是对的,可是,他不让你去做,必然是有他的道理。你们朝堂上那些个弯弯绕绕,我这个妇道人家是弄不明白的,可是,我也知道,那萧良是萧皇后的堂弟,即便是陛下信了你的话,真的重查这件事,以萧皇后的本事,萧良最后只怕也能逃过重责,这就是你想看到的结果?”
提起自己那个死在战场上的女儿,燕秋灵垂下了眸子,本以为夏初瑶的死,已是对她最大的打击,却不想,不过半年,威远候府上竟又添了一桩丧事。
若是眼前这个颇有几分莽撞的孩子再出了点什么事,她是真觉得自己会撑不住。
“可是……”
“对付那种用卑劣手段害人的人,有时候,只能用更卑劣的手段。”伸手去将夏初辰身前的碎瓷片捡起来,全数放在了端菜的盘子里,等得收拾妥当,燕秋灵才直起身子,站了起来,“这个时候,还有什么比叫还黎儿的人血债血偿更重要的呢?”
“母亲,”夏初辰一直抿唇不语,等得燕秋灵都走到门边了,他才沉沉唤了一句,“还请母亲替辰儿在父侯面前说几句好话,辰儿知错了,只要父侯愿意过来,辰儿必当给他当面叩头认错。”
昨日威远侯府的二公子刚出殡,不过一日,原本肃然的桑泽城在华灯初上的时候,便又热闹了起来。
酒肆花楼里,笙歌起,舞衣飘。腰肢款摆的女子状若无骨地倚在着了锦绣衣裳的人怀里,娇声软语,举酒劝客尝。
在长信街上,真正的热闹是从夜里开始,不到天明时分,不肯停歇。
“萧大人,下次记得早点来,可别叫奴家久等。”从群芳楼后院的小门出来,酒气未散,步子带着几分虚浮的萧良也只是朝着身后还在门口朝他娇声言语的姑娘挥了挥手。抬眼看了还昏沉的天色,往一旁的巷子里拐了进去,今儿留得有些晚,还得抄个近道才能在早朝开朝之前赶回典狱司。
这从长信街穿到典狱司去的小道有些偏,又是这个时辰,萧良本以为除了他,不会有别人往这里走。
所以在拐角时结结实实撞在一个人身上时,他踉跄退后两步,先是一愣,随即才挑眉看撞了他的人,刚想骂两句,见着那张脸时,又是一愣。
“你……你怎么……”骤然被那张脸一吓,酒意睡意都醒了几分,颤巍巍开口,话到一半,才终于发觉不对,缓了神色,“夏将军怎么这个时辰在这里?”
“不过是刚巧路过罢了,萧大人这是怎么了,见着本将军,怎么会吓成这样?”将先前瞥见他时的战栗和惊恐看在眼里,夏初辰站在原处,抿唇笑看着萧良,“萧大人莫不是将本将军认成了我家二弟?”
“我……本官只是刚刚酒醉未醒罢了,时候不早了,本官还需得去典狱司,便不与夏将军多说了。”这会儿是彻底认清楚了眼前的人,萧良虽只是个掌狱使,不过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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