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去黑松山。”卢阳城西边的山峦隐约可见,慕葛抬手不让他们靠近,只自己翻身上马,催他们快些。
“葛先生,还是让我们先送你回君和城吧,你放心,我定会将慕姑娘平安带回来的。”自然是明白慕葛为何不让他们靠近的,看着他面上和身前的血,沈临安开口劝阻。
却见得老先生听了这话,也不再理会他们,一扯缰绳,自己打马绕城墙往西去了。
沈临安无法,侧目看了一眼跟前已经停止抽搐,了无生气的人,还有另一个因着这般情景,连滚带爬往城里去的守城军,终也不再耽搁,唤了御风和池光,策马追着慕葛去了。
“夫人放心吧,楚离轻功好,不会轻易有事的。”将手里还温热的野菜饼递到夏初瑶跟前,陈词在她身边蹲下,眼看着她望着山林出神,叹气安慰了一句。
“慕大夫怎么样了?”垂目看了一眼野菜饼,虽然夏初瑶心中记挂楚离,实在是没有半分食欲,却也明白不能叫他们担心,接了过来,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靠在树下,与她一般盯着山林的慕千寻,蹙眉问了一句。
自从两日前眼睁睁看着左奉烧了那些病人之后,慕千寻便如现在这般,不言不语,别说替人看病治伤了,若不是他们日日劝着,只怕她便连吃喝都不顾了。
“慕大夫大概是觉得,那些人被烧死,都是她的过错吧……”陈词不知什么金针慕家,不过,对于这个年纪轻轻的慕大夫的医术,还是认同的。虽说她没能找到治好疫情的方法,可是他也明白,若非她的药,眼前这个余下的人也不可能活下来。
只是,想来这是她第一次遇着这般情形。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病人因着病重不治死去,对于一个医者来说,实在残忍,何况,那些病人还是被迫面对死亡的。
她这般失魂落魄可以理解,可是眼下不是让她继续这样做的时候,那些人死了,可灾民里还有那么多人病着,若是慕千寻继续这样,其他的病人要怎么办?
“这样的事情,只怕多少人一辈子都不会遇到,她这般年纪,才刚刚踏上行医救人的路,便要面对这般残忍的事情,对她来说实在不公平。”
“这天灾人祸的,对这里的每个人来说,又何尝公平?”听得夏初瑶这番话,陈词忍不住垂眸看她。这沈家夫人明明也比那慕大夫大不了多少,一个名门闺秀,只怕也是第一次遇着这种事情,想起她那日跳到火坑里救人的模样,陈词都觉得震惊。
从黑风寨出来,他们在林中寻了一块空地,灾民们合力砍树搭棚,这两日三三两两地在山里挖野菜,寻泉水。就如他们当初在黑风寨门口所言,这几日,他们这个几个曾经治病救人的人,到了这山里,还是完全得靠了他们才不至于饿死。
“要说最不公平的,大概就是楚离了。”眼看着黑风寨的人再次无功而返,夏初瑶终是坐不住了。
若非为了护她一路南去,楚离根本不会来着卢阳城,若非那日她让楚离跟熊霸天到山中寻药,他根本不会失足落入山涧,至今下落不明。
那日从黑风寨出来,等得寻好了安置之地,她便去了黑云崖,就怕自己晚去片刻,熊天霸或是其他几个当家的便带着人又杀去黑风寨了。
却不想,半途遇到了许当家带着几个兄弟下来,几人带了绳索提了刀,却不是去黑风寨,而是按了熊天霸的吩咐,要去黑水河的。
熊天霸说,当日他们在山中采草药,途中熊天霸不甚脚滑,差点摔到山涧中,楚离为了救他,自己掉了下去。
那山涧往下,便是黑云崖下的黑水河,黑水河再往下流,便汇入安雅河。
因着先前的大雨,山中河水大涨,熊天霸一路回黑风寨找人帮忙,却不想刚出山林就遇上了左奉他们,他逃窜之间,被逼上了黑云崖,这般一耽搁,眼下更不知道楚离到底如何了,只得叫了黑风寨的兄弟们沿着黑水河寻人。
这两日,除却断了腿,被接回来养伤的熊天霸,黑风寨里的其他人都在找人,只是,找了两日,半分音讯也无。
“慕大夫,你不是针术如神吗?帮我治治这腿,我不能再这般等着了,我要去黑水河寻人。”夏初瑶刚起身,那边瘸着腿的熊天霸已经跪到了慕千寻跟前。
当日若非为了救他,以楚离的身手,根本不至于坠入山涧中。
他先前的确十分不待见这些占了他寨子的人,可是,他也明白他们都在做善事,何况,楚离这是救命之恩,眼看着手下弟兄日日无功而返,他实在等得有些焦心。
这黑水河流向崎岖多变,这几日也未曾再下过雨,若是楚离水性不错,在被冲到安雅河之前,他终归还是有活着的机会。
“你的腿刚接好,即便是她再针术如神,也没法子让你突然痊愈,”慕千寻没有答话,仰头看他,一旁夏初瑶走了过来,将熊天霸扶了起来,“我知道你担心楚离,可是,如今你有伤在身,还是留在这里好好养着吧。”
“可是……”见着夏初瑶,熊天霸更觉悔愤难当。
“我随黑风寨的兄弟去寻人,以楚离的身手,他必然是无事的,或许只是在崖下迷了路,”夏初瑶俯身捡了一捆绳索,看熊天霸想要出言阻止,也只是拱手朝他作了一礼,“我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倒不如随他们去找人,只是,我想将这里的人托付给熊寨主照顾,你懂药,先前也看过慕大夫开的方子,他们的病,就先拜托寨主照料了。”
熊天霸低头看慕千寻,他不太清楚他们那天在黑风寨遇到了什么,只是他被抬到这里来的时候,这个慕大夫就已经是这般状态了,就连他的腿伤,都是陈词和夏初瑶他们帮他包扎的。
眼瞧着慕千寻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再看看这林中的灾民,熊天霸终也只是点了点头:“姑娘放心吧,这里有我,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你去不如我去,你留在这里,还可以照顾一下慕大夫。”见夏初瑶叫了黑风寨的人要走,陈词还是有几分不放心。
他们是顺着山崖,用绳索牵引着下去寻人,比起夏初瑶,自己至少还有轻功,寻起人来也能快些。
“你别劝我,他生死未卜,我坐在这里也是煎熬。何况,他们须得有人保护,你留在这里,小心注意守城军的动向。”这黑风寨的粮食不多,只怕左奉他们还会出来找麻烦,陈词留在这里,至少遇到左奉他们的时候,不会叫其他人慌乱,至于慕大夫……
“夏姑娘说得不错,陈词大哥还是留在此处比较好,我随你们一起去。”默然了两日的慕千寻终于开口,她站了起来,走到了夏初瑶身边,“先前熊寨主带回来的药里还缺了两味,那两味药生在水边,我正好随你们一起去找找。若是找到,或许我能想出这治病的法子也说不定。”
这两日她一直在想那日的情形,看着那些在她脚边挣扎着,却又不愿意继续这般活下去的人,她总觉得是自己医术不精,才害了他们落得这般下场。
她是慕家这一辈里最有天资的人,平日里常跟着父亲和爷爷问诊治病,看多了爷爷和父亲救人生死间,妙手回春受人称道。
她从不曾见到爷爷和父亲失手,也总以为,只要手里有针,有他们慕家绝世的医术,便不会叫任何人死在他们手上。
那几日在黑风寨里,她每日都看着自己的病人死去,看着他们的尸体被拖到坑中填埋。
她心中惶惶,总觉得是自己的过错,这般一直压着心中的怀疑和懊悔,每日守在药炉前熬药试药,却是一直都寻不到法子。
直到那天看着他们当着她的面烧死那么多人,她才终于崩溃了。
有那么一瞬,她甚至怀疑自己根本不配当一个大夫。
别的大夫都是悬壶济世,救人于命悬一线间,可她就只能天天看着自己的病人去死。她甚至还听到,那些痛苦不堪的病人求着她求她让他们去死。
只是,这两日她心灰意冷,只这般枯坐,不理人也不治病。
他们不仅没有怪她,那些曾经被她医治过的灾民,每日还给她送吃的,送水,将最好的地方让给她,不容得她有半分推拒。
即便她都不能帮他们治病了,即便此刻的她对他们来说已经是一个累赘,他们都还是费心照顾着她。
那些有了疫病症状的灾民们都不需得她开口,便早早自己在远处搭了棚子,与其他人分开吃喝,这两日还会结伴在山里寻些草药回来,问过熊天霸之后,自己煎熬着喝。
到了这般境地,他们都还在努力地活着。而她这个大夫,却只因着自己先前的那些失败,一蹶不振,甚至对其他还活着的病人有了放弃的打算。
这一刻她才恍然明白,如果她真的在这个时候放弃,那她才真不配当一个医者,也对不起这些曾将生命托付于她的病人。
117他是奸细
一路绕过卢阳城,往西顺着黑松山的山道,倒也不难寻到在这半山之上的黑风寨。
土木混建的城楼上,往来巡逻的都是穿了软甲的军人,这几日因着害怕黑风寨的人回来夺寨,左奉每日部署了守城军们巡防,如今的黑风寨里,俨然与军营没什么两样。
巡楼的守城军远远便看到了山道上策马而来的几个人,等得近了,瞧清楚为首的一人身着官服时,惊讶之下,忙不迭地去通报左奉。
他们才占了黑风寨五日,寨中的存粮便已经不够了,这两日左奉都在为这件事发愁,正寻思着等得粮尽之后,他们又要何去何从。
骤然听得外面来了个穿官服的,他先是一惊,随即一喜,忙领了人出去看个究竟。
“在下是奉陛下旨意,南来赈灾的钦差,听闻这寨中有卢阳城幸存的灾民,特来一探。”抬眼看着城楼上一身军装的守城军,沈临安扬声先通报了自己的身份。
听得真是赈灾的朝廷官员,左奉按着心中的狂喜,急忙叫人开了寨门,快步出来迎接。
“末将卢阳城守城军宣节校尉左奉,拜见钦差大人。”俯身下拜,语气中尽是绝处逢生的喜悦。随行出来的守城军们也都是满面掩不住的激动,熬了那么多日,他们也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左奉迎了四人进寨,沈临安跟在他身旁,眼看着这寨子上下走动的,都是如身旁这般着了软甲配了刀剑的军人,心中多有疑惑。等得让御风陪了葛先生去将一脸的血污洗去,他与池光随着左奉进了厅堂,看着周遭太过规整的模样,心中只觉多有几分蹊跷。
“这寨子里除却守城军,便没有其他人了吗?”等得在厅中坐定,沈临安才垂目问下首的左奉。
“这位钦差老爷看着面生,还不知要怎么称呼?”左奉却是不急着答话,只是领了沈临安往堂上坐下后,拱手作礼,恭敬地问道。
去年赈灾来的都是帝都大官,他们还曾得见过太子殿下。如今眼前这人说是钦差,看着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跟着的人也不像是护卫官员的军人侍卫,看着眼前的人这一身官袍,左奉还是有几分顾忌。
“本官是翰林院修撰沈临安,今次领了陛下旨意,与户部周尚书南来赈灾,如今周尚书带着赈灾物资去往州府,本官绕行到此,听说卢阳城灾患严重,特意来视察灾情。”
没有将圣旨拿出来,沈临安也不过是报了自己的身份,便见左奉面上讶然的神色一晃,随即又笑着朝他见礼。
“回禀沈大人,如今这卢阳城里未染疫病还幸存的人都在这里,加上末将统共一百零三人,都是先前奉了知州之命,守卫卢阳城的守城军。”听得他的身份,左奉微微蹙眉,随即马上俯身作礼,掩了自己的表情,恭敬地答了他之前的问题。
“左校尉的意思,余下的人只有守城军?本官在城里听说,先前有人救了灾民,都安置在此,如今那些灾民又在何处?”
“沈大人有所不知,刚发大水那几日,城里的确有两位侠士和一个女大夫在帮着守城军救那些先前被赶到卢阳城里的灾民,先前连日大雨,城中无可避之处,他们便来了这黑风寨安置灾民,只是,获救的人中有身染疫病的,前两日我们从卢阳城过来的时候才知道,这黑风寨里疫情爆发,所有人都染了重病,死了大半,没死的,也是奄奄一息,半死不活。我们军中无人懂医,却也明白,这样下去,只怕疫情扩散,所以……”眼见听话的人脸色越发阴沉,左奉下意识地退了两步,才继续说道,“所以,我们按着先前那个女大夫的嘱咐,将……将所有人全数焚烬,以绝瘟疫。”
“你……你说什么?!”还未等沈临安再细问,门口却是一声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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