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在书中没有姓名的楼小约整个人都很呆,一身青衫,袖子上还沾了些墨,看样子是个书呆子。
他犹豫了一下,讷讷地道:“……有。”说着便一翻手,手心出现一个花布囊,伸入两指头摸了摸,便摸出一套纸笔来,盯着顾怀,嗫嚅着嘱咐道,“燕师弟,这只笔是我母亲送我的……你,你小心些。”
“好。”顾怀却死死盯着他手中的乾坤袋,心想他到底是怎么拿出来的?答得颇不认真。
楼小约便将那套纸笔凌空一推,飘到了顾怀面前。
顾怀连忙接过,道了声谢,坐了下来。先却不动那纸笔,而是偷偷地默念一声“乾坤袋”,然后翻手——手心一沉,竟真的出现了一个小锦囊!
顾怀的内心激动极了,面上却力持沉稳,不动声色地再一垂手,那锦囊就凭空消失了。
……好!待会儿就找个地方躲起来看顾怀留下了什么!
眼看所有人都坐了下来,场面一静,白光一闪,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出现在石台前。
这位夫子长得颇为俊秀,一身白衣,周身气质内敛又文雅。
顾怀压下找到乾坤袋的兴奋,跟着众人一同起身行礼,囫囵道:“见过额……谢夫子。”
谢夫子点点头令众人坐下,接着众人面前出现了另一本书。
顾怀仔细认出那两个字,内心狠狠颤抖了一下——《玄言》。
玄言这门课在小说里设置就是要命的存在,比起枯燥无聊全是理论的仙学,玄言的内容非常丰富且神奇。最基础的是玄言诗,进而又有鬼语、物语和天音。鬼语顾名思义就是鬼怪的语言,而物语乃是天地万物之语,有千万种,像是鸡鸣狗叫,狼嗥虎啸,其中被提到最多的就是燕顾怀后来精通的龙吟和后宫之一精通的凤鸣。天音就更玄幻了,它包括风歌,水曲,和云声,在书里只提过一个大能能听懂水曲,其他部分则全部失传。总之,从玄言诗到天音,就是一个胡言乱语不知所云到满口天书不说人话的境界。
虽说现在夫子讲的只是玄言诗,对于顾怀这种半文盲来说,这种打禅机的诗句已经够令人拔剑四顾心茫然了,想要让他像书中的燕顾怀一样学会龙吟,顾怀只想说,救命啊!能用英语抵债吗?!
“心结湘川渚,目散冲霄外。清泉吐翠流,绿醽漂素濑。悠想盻长川,轻澜渺如带。”
夫子清朗的吟诗声中,顾怀努力识字,觉得自己仿佛既要克服古文的痛苦,还要忍受外语的折磨。
谢夫子讲得倒很有意思,从这个诗人的生平说起,又说了许多轶事,引得大家纷纷讨论,氛围比起仙学课上要热闹得多。
顾怀半心半意地听着,一面取出纸笔来,试图把他念到的那些自己不认识的字记下来,标注拼音——没想到这支笔倒极为好用,虽是毛笔,却不用他亲手书写,也不用蘸墨。展开白纸,那支笔便浮在纸上,他心中怎么想,笔就怎么写,比打字还方便。
如此似懂非懂地听完了一堂课,记满了整张纸。
谢夫子见他如此用功,不由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对众人道:“请回去熟读郭璞十四首游仙诗,再追作一首,明日交来。”
顾怀:“……”弟子做不到啊!为什么别人修仙只要练功就可以了,他还要写诗啊?!
好在这次哀嚎的不止他一人,许多水阁中人都闹了起来,抱怨着不会作诗。山殿的人倒是十分淡然,显然从小饱受荼毒。
谢夫子长袖一挥:“尚未一试,焉知不可?”
一人忽叫道:“打油诗也行吗?”
水阁中人哄然大笑,显然是想起了昨日喝酒时那首歪诗。顾怀大笑着回头一看,果然是那个姓王的弟子。
谢夫子笑道:“只要出于玄理,归于老庄即可。”
谢夫子走时日至当头,大约已是午时,众人都纷纷散去了,凌容与跑得最快,带着那四个随从,一头扎进了山林里。
文盲顾怀心情沉重地把笔记揣进怀中,将笔还给了楼小约。
昊蚩没心没肺道:“我们去用饭吧。”
顾怀奇道:“我们不是已经辟谷了么?”
“那也可以用饭呀。”牧庭萱笑吟吟跟过来,“我也去。我们去吃烧仙草吧!”
“咦,这里也有烧仙草么?”
“当然有。”
于是当司空磬吹了口气,把火堆熄灭,然后从架子上的锅里舀出几碗食物分给三人的时候,顾怀终于吃到了修仙界的“烧仙草”——这一碗又香又辣,又软又韧,看起来像一把野草,嚼起来像海带的仙草,还真的是“烧?仙草”。
四周是空旷的草地,顾怀捧着碗坐在地上,还在纠结课后作业:“你们想到怎么写玄言诗么?”
“怎么写?”司空磬不知从哪取出四双筷子分给几人,满不在乎地道,“乱写呗。”
昊蚩道:“不用担心了小师兄,我相信水阁里的师兄弟一定写得比我还烂,哈。你若写得太好,反倒奇哉。”
“不思进取!”牧庭萱瞪他一眼,“谁说我们水阁没人会写?迟弦郁师兄的玄言诗就写得极好。以往许多修仙界会作玄言诗的也都是水阁的人。那个郭璞,不也是水阁中人吗?倒是山殿中人,鲜少听闻有谁写得好。”
昊蚩乐了:“说得对!今日谢夫子说得那几个诗人,不全都是人间界上来的,定然都是我们水阁中人。”
司空磬翻了个白眼:“傻孩子啊,你道玄言诗有何用?本就是给留在修仙界或是自行下界的修仙者学来忽悠人的。山殿的人都是一心飞升的,自然不会在这上头花心思。”
三人一愣,都露出“原来如此、竟然如此”的恍然神色。
吃过午饭,司空磬起身拍了拍衣上的灰尘,道:“好了,我要往秦御峰去,得先走一步。昊蚩你也快些,照业峰可也颇远。”
昊蚩嘿嘿一笑:“谢师傅没那么讲究。再说,我还有几张驾云符。”
顾怀迟疑片刻,还是伸手拉了司空磬一把:“你们去哪?”
“……”三人都怔愣地看着他,对这个显然他理应知道却竟不知的问题有些惊讶。
顾怀抿了抿唇,拿出了准备了许久的说辞:“其实……自我昨日接受了日神传承后,许是难以承受传承的冲击,脑中一片空白,竟将许多常识忘得一干二净。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更不知如何是好。”
他抬眼望着三人,苍白的脸上神情凝重又焦虑,看上去无措极了。
向这三人坦白是顾怀昨天便开始思考的对策,毕竟对于修仙界的一切他都一无所知,要想一直糊弄下去实在不太容易,不如索性摊开了示弱,反而能更快地直接从这几人身上获取需要的信息,也能更快地进入角色。敢这么做,也是因为他知道这三人都是燕顾怀的死忠,加之这两日的观察,三人此时与燕顾怀也未曾太过熟悉,故而既能够为他保密又不至对他起疑。
而把因由推在日神传承之上,则是考虑到恰好时间合适,并且日神传承神秘而强大,说起来也不是不可能。
“怎会这样?”牧庭萱已惊得跳了起来,“日神传承竟有如此损害!你可告知爹爹了?”
顾怀连忙摇头:“我也是昨日下山才发现的,但我只是一时忘记了许多常识,境界尚算稳固。阁主这几日一定忙着钻研涅槃焚天掌,这点小事就无需他挂怀了。”
司空磬蹲下来,试着给他探了探脉,拢眉道:“境界的确还稳固,但你究竟忘记了什么?”
“一些小事,却是十分要紧的事。”顾怀叹了口气,“譬如,如何运气,何时须得运气,如何洗漱,寻常课业……”一面数着,一面垂头丧气地低下头。
昊蚩松了口气笑道:“原来是这些,那倒也没什么,今晚我和司空师兄便细细说与你听,明日起来便没事了。”
司空磬点头赞同:“不错,无需担忧,想必的确是日神传承太过强大,一时将你的些许记忆洗去了,倒是并不严重。”
“那你们这是要去哪呢?”
“下午都是术法修习,司空师兄学的是锁神术,须得去秦御峰;昊蚩学的是召唤术,得去照业峰。我学的是幻形术,就在这流云峰上。”牧庭萱笑道,“小师兄可记得自己修习的是哪门术法?”
顾怀当然记得,作为一个杰克苏的男主,他必然是:“……门门皆修。”
牧庭萱笑了起来:“是啊,小师兄往日里可忙得紧,四十余种术法门门皆要修习,每日里在各峰奔波来去,不见人影。”
“……我往日里是贪多了些。”顾怀羞愧地低下头,默默篡改男主人设,“如今我还是先修一门为好。”
“你打算修什么?”昊蚩又掏出了仙丹,一人发了一颗。“你还记得有什么术法吗?”
虽不知道全部,但也还记得几种男主的技能——锁神,召唤,化境,幻形,传音,隐身,傀儡,瞬移,读心,移魂……
沉吟了一瞬,他没怎么挣扎就拿定了主意:“隐身术。”对于他这种一时搞不清情况又不知还剩多少战斗力的人来说,隐身术这种一级逃跑技能必然是第一选择。
“隐身术,那在孤诣峰上。”牧庭萱指了指东边,瞧他一脸茫然,只得道,“算了,我送你过去吧。”
顾怀连忙点头,与赶着去远峰的师兄弟告了别,牧庭萱便掏出一张符来,一把拉住他,口里念了几句法诀,手中符便烧了起来,霎时间云雾缭绕,两人腾空而起。
顾怀知道这是驾云符,虽仍是吓得脚软,闭眼不敢看,但下意识运气站稳了脚跟,比起昨日强行御剑的惨状还是淡定了许多。
不多时,两人便落在了孤诣峰上。
“心结湘川渚,目散冲霄外。清泉吐翠流,绿醽漂素濑。悠想盻长川,轻澜渺如带。”——《三月三日》庚阐
第七章 旬日渐入境
出泉宫的地形是一个不规则的圆。三面环山,一面向水。南面翊鹤湖的水经水阁一隔,其外地势陡然一低,水流形成一面宽大的瀑布,汇入下方浩瀚的江海。另外三面重峦叠嶂,呈莲花状,一层一层地包裹着中心的山殿和水阁。这些山峰上各有峰主,都是出泉宫的教职工。宫主所在的疏影峰在最北最外的一层,殿主和阁主的洞府则在第二外层,其他峰主也以修炼等级划分,境界越高住得越靠外。照书中描述,出泉宫这样的设置是为了在抵御外敌的时候,由师父保护弟子,让弟子能够从水阁顺流而下逃出生天。
孤诣峰约莫在第三内层,可见峰主的境界算不得太高。
顾怀一步踏进孤诣峰的洞府时,连个活人都没看见。有些昏暗的洞府中,只听见角落里一把古琴无风自动地响着一首古曲,那场景实在是诡异得令人背后发毛。
好在很快一个人影便凭空出现在前方,是一个面容普通的灰衣人,想必是小师妹所说,有些性情多变的常无界。
顾怀想着小师妹的叮嘱,在古琴声中恭恭敬敬地见礼道:“弟子见过常师父。”
常无界盘坐在石台上,冷漠地点了点头,令他自行修习。
看来的确如小师妹所说,这位师父已被往日里燕顾怀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修习态度寒了心,懒得管他了。若他是燕顾怀,大可自行修习,毕竟燕顾怀只是把隐身术当成一种可有可无的小伎俩,但他可不是这样想。在他的盘算里,自己只有学会了隐身术,才能在这个虎狼环饲的修仙界活下来。
顾怀默念着“天地君亲师”,一咬牙跪了下去,低头道:“师父,弟子愚钝,往日不曾用心修习,还请师父指点!”
常无界这才扫了他一眼,半晌才道:“你是燕顾怀?”
“是。”
“你既已获得日神传承,自然无需将隐身术法这等微末伎俩放在心上。”常无界淡淡地一挥手,“你走吧。”
“……”顾怀一脸懵逼。多大仇啊,这就要逐出师门了?
“师父!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空荡无人的洞府里忽的又凭空出现几道人影,几个青衫的水阁中人中竟还混着两个白衣的山殿弟子,纷纷出声为他求情。
“常师父,燕师弟是极好的苗子,一定能学好隐身术。”
“师父,我瞧他他往日里虽狂妄了些,此时倒也诚心。”
顾怀惊愕之下又十分感动,连忙跟着诚恳道:“师父,往日是我不懂得贪多嚼不烂的道理,但今日我已决心好好修习隐身术,定不辱师尊威名,求您网开一面……”
“闭嘴。”常无界被这通七嘴八舌吵得心烦,挥了挥手,待众人都不敢出声,才道,“你想要继续修习隐身术,也不是不可。你们几个,既然这样替他求情,便由你们传他术法。三十日后,若不能成,便非我无情,还请下了孤诣峰,另拜山头吧。”
“三十日……”众弟子都有些迟疑。
三十日时间,对于领悟隐身术来说几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