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比她还要惊讶:“二师姐?!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二师姐名叫陶沉月,往日常与小师妹一同打麻将,顾怀记得小师妹说过,她修习的是幻形术,已到了结丹中期。顾怀倒不是奇怪她也在此历练,可这几日里从未见她来拜见师父,这就奇了,莫非……她是偷偷溜下山的?
陶沉月叹了口气:“燕师弟……许久不见。”
“什么‘许久不见’,这位师姐不是一直跟着我们么?”凌容与冷着脸,目带怀疑地看着她,“你既是水阁中人,为何不去拜见师父?反而一直鬼鬼祟祟跟在我们后面?”
“我……我是自行下山的。”
果然……
顾怀满头问号:“你真的一直跟着我们么?”
“没有。”陶沉月矢口否认,神色慌张,“只是偶然遇见,我,我……”
“胡说!”凌容与眯眼回想,“从我们来城中第一日起,你就一直跟着我们,到底想做什么?”
“从第一日起?”顾怀惊讶地回眸看了他一眼,更为疑惑地看向陶沉月,“二师姐,莫非你比我们更早来此?”
“……”陶沉月一脸挣扎,半晌才垂眸道,“自然。我,我是跟在吴师兄之后下山的……”
“……啊?那你岂非十几日前就下山了?”顾怀瞪大了眼睛,“等等,吴师兄也在这里?!”
“是,”她的脸上忽闪过一丝忧虑之色,握紧了手,浑身一颤,蓦地抬眸直视二人,失声道,“你们……你们救救吴师兄吧!”
两人惊愕地看着她,顾怀拢眉,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测:“……吴师兄怎么了?”
“他……他被城主关起来了!”
凌容与眼角一跳,奇道:“那你还不去找师父?”
“……”陶沉月又一脸挣扎地沉默了下去。
顾怀仔细看着她脸色:“吴师兄,为何会被城主关起来?”
陶沉月低着头,欲言又止,满眼焦急。
顾怀心中一沉,厉声道:“因为他拿了城主的东西,是么!”
陶沉月眼眶通红,满目哀求地看着他,面上又红又白,半晌,难堪地微微点头。
“拿了城主的东西?”凌容与眼眸一转,明白过来——若只是拿回了涅槃焚天掌,陶沉月一定不会不敢去见师父,“嗤,没想到那人看着高洁,竟干些偷鸡摸狗之事。”
顾怀握紧了手,一时间心乱如麻——完蛋了,这个吴江冷果然是重生的,否则他不会一下山就往生死城跑,这分明是知道燕顾怀的装备所在,特意抢先来拿的。他前世被燕顾怀搞得神魂炸裂,化为齑粉,可以说不能更惨,虽说起因是他背叛在先,但也一定是深仇大恨……站在他的立场来看,若面对的是一个一无所知的幼年燕顾怀,他或许还会心怀愧疚,但面对一个明显对他心存警惕,极大可能同样是重生者的燕顾怀,他一定不会放下往日仇怨!自己当时为了吓唬他说的那句话,可真是找死了!
“求求你们救救他吧!”陶沉月看着两人的神情,竟猛地跪了下去,拉着顾怀的衣袖哭出声来,“他只是一时糊涂……燕师弟,他是我们水阁的师兄啊!”
“……二师姐,”顾怀连忙伸手去扶,一脸迟疑,“你不会是喜欢他吧?”
陶沉月不说话,只是哭个不停。
凌容与不悦地扯开她拽着顾怀衣袖的手,冷冷道:“我们怎么救?去求师父不是更好?”
陶沉月连忙摇头,哀求道:“不要!若告诉师父,他即便被救出来,也一定会被关进黑水林的,那与死何异?!”
这倒并非虚言,出泉宫宫规森严,弟子偷窃之事若被弘扬出去,简直有辱宫门,即便不被关进黑水林,也八成会被逐出门墙。
顾怀心中连连叹气,也不知吴江冷是怎么想的?燕顾怀当初之所以在拿走城主的东西这一点上不曾受罚,是因为他揭穿了生死城与乾元门勾结坑害散修之事,并且是城主先攻击他,他是为求自保而反击打死了城主,如此一来,他完全处于一个正义的立场,拿走城主的装备也符合修仙界打死坏人捡装备的价值观,光明正大,理所当然。
可吴江冷此时混进去偷窃,既不光明正大,也不理所当然,在这个当口简直是自送把柄,一旦城主找到了赃物,大可直接昭告天下说出泉宫弟子偷了他的东西,那出泉宫岂非威严扫地?即便是生死城拿到出泉宫的涅槃焚天掌在先,出泉宫此时并不能证明是生死城亲自派人偷走,若闹开了,城主大可说是从别人那里得来,自己并不知情,可出泉宫弟子行窃之事却是证据确凿,天下修士想必都会站在生死城的一边,骂出泉宫弟子无耻了。因此眼下他想要保命,最要紧的不是从戚园跑出来,而是先把东西吐出来。
“……他自找的,怪谁?”凌容与凝眉看着她,“再说你为何不找别人,偏跟着我们二人——我们也不过刚入结丹境,你要我们怎么救?”其实他多少猜到,她不去找别人,八成是看上了顾怀的隐身术,而一直跟着两人,只是想等两人分开之时单独去求顾怀,可他们俩偏偏形影不离,她才跟了好几天。
陶沉月忙抬起头,通红的眸中一片决绝的光芒:“我早已想好了。燕师弟,我知你亦通隐身穿墙之法,要将他从戚园中带出轻而易举。求你将他救出去罢!我会幻形与你同去,若被人发现他不见了,我便幻为他的形貌, 自爆元神!那时,我化为血沫,他们谁也看不出来!”
“……”
两人被她那血红的眼眸中魔怔般不顾一切的执着震慑,一时竟都说不出话来。
半晌,凌容与怔然道:“……为什么?”
她动了动唇,望着二人的目光忽然变得温柔起来:“他日你们若有心悦之人,便知为他神魂俱散、灰飞烟灭,也心甘情愿。”
“……”两人下意识对视一眼,又仓皇地错开目光。
半晌,顾怀叹了口气:“师姐,你别将此事想得如此严重……即便要救他,也未必会到此地步。”
陶沉月眸光一亮:“你答应我了?!”
顾怀一脸复杂地看着她,没有说话——他当然不愿意去救一个很可能对自己恨之入骨的人,但是……想起吴江冷最初指点他隐身术时的情景,他又不忍心见死不救,再者,这位师姐分明是存了死志了,难道看着她去死么?如今只希望自己男主光环大开,能顺利把人救出来,还能顺便把他感化了——即便不能感化,能让他像最初一样,把自己当做一个一无所知的燕顾怀放过也行吧。
“……难怪父亲说,不怕讨债鬼,只怕痴情人。”凌容与低声吐槽一句,到底没出声反对。
“二师姐,你先同我们回客栈……”顾怀话还未说完,陶沉月已经面色苍白地死命摇头,只好改口,“那便同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将事情从头到尾,原原本本说一次吧。”
“不错,”凌容与一拍手,树林凭空消失,三人站在一条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他目光一扫,抬手指向远处,“就那家茶楼吧,书上说他们的五仙茶可是生死城中独有的。”
“……”什么时候了小少爷!
顾怀谴责地看他一眼。
凌容与想了想,毫无诚意地补充道:“……可以静心宁神呢。”
三人最终仍是如他所愿进了那座观天楼。
陶沉月捧着一口未动的五仙茶,面色沉沉地将她所知都说了出来——原来她听说吴江冷下山,便偷偷打听他的行踪,一直跟到了生死城,但吴江冷却不知去了哪里。她四处打听,有人说一日见他进了戚园,就再没出来过。于是她利用幻形术混进去查探了一番,才发现吴江冷果然是被关在戚园地牢里,她还听见城主和吴江冷对话,原来城主对他窥府之后仍搜不出失窃之物,吴江冷亦不肯招出同伙,故而城主既没直接弄死他,也没去找出泉宫的人对质。
“呵,活该。”凌容与呷了口五仙茶,这种茶用五种仙花制成,一口下去,齿颊留香,气朗神清,“这也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陶沉月期盼地看着顾怀:“燕师弟……”
“师姐,你容我想想。”顾怀拢着眉,其实这件事若是交给师父他们,一定轻易地多,但只怕他们还没说完,这师姐就要拼命了。但若他们贸然冲进戚园去救人,且不说几人的修为深浅能否直接将人救出来,即便是真的侥幸救出,不将那些失窃之物还回去,城主也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连窥府都找不到,他究竟把东西藏哪了?或者,给同伙带走了么?难道说——通幽古阵?!
不错!若他是吴江冷,他也会先去毫无危险的死门拿那两样装备……但通幽古阵的另一半,在谁身上呢?
他眸光一动,脑海中很快浮现了一个名字——闻枫落。
一定是他,从遇见吴江冷开始,他唯一在意的只有闻枫落,水阁弟子都说他除了闻枫落外谁也不肯搭理。如今想来,当初有段时间他对自己态度分外友好,正是自己托司空磬往小孤峰带东西的时候,他还捐赠过不少物资,那时,闻枫落恰好也在小孤峰!
既然他们去了死门,那闻枫落人在何处,也就无需猜测了,上古大能留下的传承灵阵,不可能在短短几日就能继承完毕,他一定是在其中闭关升级,因此才会不知道吴江冷已经被城主关了起来!
“燕师弟,你有办法了么?”
陶沉月满是担忧的声音将他从深思中唤醒,顾怀沉吟道:“如今,只能先趁城主哪日不在或设法将他引开,我们偷偷溜进戚园查探一番,最要紧的便是劝师兄交出他偷走之物或说出其下落,若戚园防守不严,他又能直接将东西还回去,就可将他带回去见师父。若防守森严,仅凭我二人之力无法动手,咱们便先出来,另做打算。”大不了到时候就跟他摊牌说自己知道东西在闻枫落内府,如果他不肯拿出来,他们就带师父去死门抓人,吴江冷一定不会愿意害闻枫落背这个锅,只能自己用通幽古阵把东西拿回来。但东西放在他自己身上,就会被城主人赃并获,他不是脑子进水,也只得放弃之后跟他们走。只要他放弃拿这些东西,事情就简单多了,如果凭他们二人没法将他救出来,就先将东西放回原位,然后直接去找师父,就说师兄想拿回涅槃焚天掌被抓,这样一来师父既会出面相救也不会罚他,而城主已拿回了东西,应该不会紧咬不放吧?若是紧咬不放,师父便可同他论道论道涅槃焚天掌之事了。
陶沉月目光犹豫:“也只得如此了……”
“不错,我早想进那园子探一探了!”凌容与冲他一笑,又转眸看向陶沉月,目光一冷,“不过,若他仍旧不肯听劝,那便是他不知悔改,我们定会将此事告知师父。”
顾怀一脸无奈地瞪着他——什么时候叫你一起去了?我说“二人”!戚园是什么好玩的地方么?!二师姐是要勇救情郎非去不可,自己则是仗着男主光环才敢撞着胆子进去浪一回,没有光环的就不要跟着作死了好么!
陶沉月忙道:“我一定会好好劝他……”
凌容与眼睛一转,又道:“不过,照我说,既然要混进戚园救人,不如就顺手将涅槃焚天掌功法拿回来!如此一来不就此间事了,可以回宫了么?这功法本就是你的,那城主难道有脸来找你要?”
我的小少爷,你就别作死了……
顾怀叹了口气:“你别忘了,我们的任务并非只是将功法拿回来,还须查明李逐与生死城的关系呢。”
凌容与还未说话,陶沉月忽插口道:“李逐的事……我倒是猜到了一些。”
两人不由都惊诧地看着她。
“当初不知他心怀叵测,我与他曾有过一些来往。”陶沉月低着头,神色惭愧,“一次醉酒时,他曾告诉我他的心爱之人地位极高,为了接近她,他不惜混进她府中做花匠,又说那园子是如何漂亮,有多少珍稀的花草。当时我并未放在心上,可是那日我混进戚园中,却发现戚园的构造,景致与他所说分毫不差!”
“……”两人惊讶地对视一眼,凌容与欣然抚掌道:“原来是这样!看来我想的不错,此李逐就是彼李逐!他一定是喜欢上城主,甘心为她驱使,才会在她的帮助下假死在生死擂上,又治好了瘸腿,改变了容貌,混入出泉宫!”说着还递来一个得意洋洋的眼神。
顾怀面露迟疑……真的这样简单么?李逐真的不是乾元门甚至四方魔的人么?
凌容与还想说什么,忽听楼下一人叫道:“燕师弟!凌师弟!你们干嘛呢!这么晚了还不回去!齐师父要发火了!”
陶沉月面色一变,瞬间捻了一个法诀,白光一过,人已消失无踪,桌上却多了一个茶杯。
顾怀趴在窗边道: “司空师兄,我们马上就下来!”一回身,便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