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唇角微微上扬,忍住了转头去瞧凌容与脸色的欲望,定了心继续修炼。
转眼十日过去,凌容与果然将一院子花调理得春意盎然,在寒风中傲然而立,仿佛一吹就开。
闻枫落愕然看着,一拍身侧的人:“江冷!我很快就可以出去了。”
吴江冷对他微微一笑,却又垂眸打量着凌容与,神色复杂。
“恭喜师兄。”顾怀蓦地站出来,挡住他的目光, “若没有别的事,我们就先走了,今日司空师兄或许会来找我们呢。”
吴江冷目光在他身上一顿,讶然抬眉:“你也已突破到了结丹期?”
“是啊,”顾怀心情似乎很好,看一眼面色不忿的凌容与,又转眸直视着吴江冷,竟笑眯眯炫耀起来,“不知为何,天地似乎特别眷顾我,我和我的朋友总有奇遇,而与我为敌的人,却都会倒霉。”
“你说谁呢!”凌容与深感躺枪,炸毛地扑过去。
顾怀嗤地一笑,转身就跑。两人打闹着跑远了。
闻枫落好笑道:“这俩孩子,真是嚣张到一处去了。”
吴江冷垂下眼眸,冷冷一笑。
是啊……天地是何等不公!
“你做什么吓唬你五师兄?”凌容与抓住人按在草地上蹂躏了一通,消了气,很快就明白过来顾怀那句话是说给谁听的,眯了眯眼,“……他意图不轨?”
“我不知道。”顾怀躺在草地上,脸上闪过一丝茫然,“我有时觉得他对我很好,但有时又觉得他看我的目光很警惕。我总觉得,那天他看着你的时候,那眼神……好似已经知道你为的是山鬼传承,而且这传承并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故意没有阻止你一样。”
其实他心中有一个大胆的念头:谁知道这个吴江冷是不是原来的吴江冷呢?他都能穿书,对方万一是重生的呢?如果他是重生的,恰好能解释他诡异的态度。也许他对于背叛燕顾怀的事心有愧疚,才会在最初的时候指点自己学会隐身术,但在发现自己警惕而陌生的态度时又产生了怀疑,怀疑自己是否是原来的燕顾怀,担心自己记得他的背叛……也许他还知道一些别的事,比如山鬼传承的事。
“傻子才会把十大传承往外推。”凌容与俯下身,一张俊脸挡住了他眼前的云,“再说山鬼虽说疯了一点,却也并没有伤害我。”
顾怀叹了口气,拿着根草去戳他的脸:“总之我们离他远点儿吧。”
“有什么了不起的,他不过是结丹中期,我们一个日神传人,一个山鬼传人,难道还打不过?”
……看把你能的。
顾怀心中好笑,叹息着摇摇头。
到底才十六岁,拿了一个山鬼传承,突破结丹期而已,就这么不知天高地厚,还是太年轻啊。
“……”凌容与看出他脸上的轻视之意,登时大怒,抓起两把草就撒到他脸上,两人又在草地上扭打成一团。
“……你们在干嘛?”
司空磬带着殿主阁主和云归天等人找到他们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引人深思的画面。
两人抬眸瞥见这一大帮子人,都是凛然一惊,互推了一把,飞速爬起来,面色通红地行礼道:“见过殿主,阁主,云师父。”
顾怀猛瞪司空磬,干什么呢?怎么带这么多大人物来也不早说!
“……嗤。”云归天笑了起来,招招手让凌容与过去,帮他拿掉了头上的碎屑。
“云师父,”凌容与努力忽视滚烫的脸,绷着一本正经的神色,“您如今大好了么?”
云归天含笑道:“不用担心。”
司空磬有样学样地把顾怀招过去,也装模作样地拿掉头上的杂草,痛心疾首地低语:“怎么你打不过他?”
顾怀无奈地看他一眼,转移话题:“怎么殿主与阁主也来了?是抓到那个人了么?”
“……”司空磬戏谑的表情一滞,脸色沉了下去。
顾怀心中跟着一沉,便听牧应秋面色不虞地道:“昨日,水阁一名弟子过世了。他名叫李逐,是藏珍阁的弟子,在山下历练,练功时不慎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顾怀与凌容与对视一眼,目光惊骇不已。
顾怀又看向司空磬,这个人……原来就是那日他们去查探时,小师弟口中提到的那个负责清点的水阁师兄。
仇独眠冷冷道:“依照你们的计划,宫主令宫中所有人都进了秘境,没有找到那个人。司空磬说小孤峰你们自行设局查过,同样没有。”
两人点点头,之前他们送出去的许多东西上面都有妙烟罗的汁液,小孤峰中无人手指变蓝。“因此我强行查验了这位已故弟子的尸身。”说到此处,仇独眠淡淡回眸,撞上牧应秋隐含怒气的目光,可想而知为了验尸之事两人间必然发生了一场冲突,“就是他了。”
司空磬解释道:“想来他是接到了召回弟子的飞书后,猜到此事会暴露,才畏罪自杀的。”
“死了?!”凌容与含怒一笑,“他倒死得快!”
“死了……”顾怀心中凝重至极,指尖都微微颤抖起来。死得这么快,这么巧……若他是乾元门的人,他大可趁下山历练之机逃回乾元门,或将自己打成重伤不回来,绝不至于因为一个猜测就这么决绝地自杀。除非……除非他是四方魔派来的,原本便是一股侵占了李逐身体的魔气,在发现他可能被怀疑之后立刻便谨慎地抛弃这个躯体,换了另一个人。
如果是这样……“当时,谁与李逐在一处历练呢?”
“没人。”司空磬答道,“听回来的师兄弟说,李逐是自己一个人下山的,他们头一日收到飞书之后,便纷纷回去了。后来迟师兄清点人数,发现少了一个,才带人去寻他。那时,他已经死了。”
顾怀面色更难看了——也就是说,这股魔气现在可能附在任何一个弟子身上。
“那有多少人下山呢?”
司空磬想了想: “平日里下山历练的弟子,山殿水阁加起来,总也有两三百人吧。你问这个做什么?”
“……”那怎么查得出来?
顾怀拢着眉,整个人都被一股惊惶不安笼罩了——怎么办?没想到这么早四方魔就已经侵入出泉宫了。
仇独眠和牧应秋虽不知他的担忧,却也担心出泉宫中还有别的心怀不轨之人,都没什么心情与他们多说。
仇独眠对凌容与道:“既然此人已伏诛,你也在此地呆了近一年之久,今日便回去吧。日后谨言慎行,谨记此次教训!”
云归天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走吧,我送你回去。宫主已将此事原委公之于众了,你不用担心。”
话虽如此,他却还是愿意亲自来一趟,以自己对凌容与的态度为他作证,免得有人妄加揣测。
顾怀暗想,这位云师父对凌容与倒真的不错。
“你也出去吧,”牧应秋冲他点点头,“适才遇见闻枫落,我已放他走了。既然此处花草已被你们复原,你也不用在此面壁了。”
“是。”顾怀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抬眸便见凌容与已踩在云归天的剑上,在半空中垂眸看了他一眼,转眼就消失在了云里。
小没良心的白眼狼,连个再见也不说。
第十四章 忧思魂亦惊
顾怀的尸体在停尸房停了三日,无人认领,最后被校方领走下了葬。
这点顾怀倒是毫不惊讶,他比较惊讶的是竟然第二天就有人发现了他的死。
“是个聪明的好孩子,”墓前,他的导师拿着一支烟,火点在小雨中明灭,神色有些唏嘘,“就是孤僻了些。”他的神色不算伤心,但却十分忧愁,半白的头发显得更白了。
想到未完成的课题,顾怀有些心虚,又有种不用继续写作业的窃喜。
一个顾怀不认得的校领导语重心长道:“这种家庭的孩子,还是需要多关注啊,以后我们还是要多组织学校的活动嘛……”
顾怀向四周望了一眼,几个不太熟的同学在后面玩手机,一个有一点眼熟的同学在给他点蜡。
“……”顾怀有些好笑地移开眼,注意力回到了导师身上。
“……那个去A国交流的名额,就转给那个孩子吧。”导师用下巴指了指点蜡的那位,低声同领导商议,“学术水平是差了点,不过这个孩子活跃得多。”
顾怀看着那个点完蜡又忙着帮他摆花圈的同学,颇有同感。
很快,几个人做完了一套流程,交谈着离开了。
顾怀感激地远远看着他们,却尴尬地发现自己一个人的名字都想不起来,连自己的导师,竟然也只记得他姓王而已。
好在他记得很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回到水阁的接风宴上,一位师兄贡献出了他从山下带回来的一种酒,叫做“神解”,一滴就能醉,醉后会看见自己内心深处最为疑惑或最担忧的事。
穿书之后,自己本人又会如何,的确他最疑惑的事之一。
顾怀转过身,静静看着自己雨中的墓碑,心情复杂。
……原来自己死了。
心头涌出一丝悲凉,更多却是松了口气的平静与释然。
他是一个孤儿,没有得到过父母亲情,就分外渴望友情与爱情。从小他就喜欢看小说,总是希望自己能像小说里一样,有一两个肝胆相照的朋友,和一个深爱的人。但他骨子里胆怯又敏感,警惕又疏离,像是藏在黑暗中等待日出的人一样,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到后来干脆一头扎进自己的世界里不出去了,谁又会注意到他呢?
没想到在这个世界怎么都找不到的人,在另一个世界里却轻而易举地得到了。
顾怀笑了起来,脸上露出两个酒窝。他的容貌其实十分普通,不笑的时候带着一股疏离感,笑着的时候,疏离感就藏进骨子里。可变成燕顾怀之后,他不仅相貌变得英气许多,胆子也大了起来。毕竟身处在一个自己知道剧情的奇妙世界里,还是这个世界的主角,优越感和新奇感实在是解放天性的良药,何况书里还有那么多关心他的小伙伴,还有他喜欢的那个光芒耀眼的人。
所以正如他最初所想,对他而言,穿进书中这种事真是天降大饼,堪比日神赐福。
因此前段时间他还总是担心自己睡着之后又穿回现代,还好……这下应当是回不去了。
看着自己的墓碑,顾怀思维发散得很远。他想起自己小时候是多么羡慕那些家庭美满,被捧在掌心,宠得无法无天的小皇帝,长大后又多么羡慕那些交游广阔,一呼百应的人,他们就像身上带着光一样,远远看着,都觉得温暖。
难怪……
顾怀心底忽地闪过一丝明悟,原来他让自己欣羡渴望,又与自己同病相怜。他的身上有自己永远都得不到的光芒,又有与自己相伴而生的黑暗,但只要自己靠过去,就是一个完美的圆。
顾怀双手合十,勾起唇角,在心中认真地许诺:“我会十万分珍惜,十万分努力地保护好我得到的一切,放心吧,一定不让你白死一回。”
画面陡然一变,眼前出现一片极为幽深的山林,林木高大,遮天蔽日。深夜之中,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顾怀发现自己坐在火堆旁,漫不经心地伸手着烤火,火光印在脸上,颇为温暖,自己却紧抿着唇,神色十分冷峻。
“燕师兄,还有七日了。”一名水阁弟子在他身后感叹。
“不用担心。”顾怀感到自己勾起了一丝寒意森森的笑,“明日便下山,找死的人多得是。”
没人再说话了,围着火堆的众人面面相觑,却不敢再问,只剩下滋滋的火声。
顾怀明白过来,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自己这是在燕顾怀身上吧?!
“小师兄,司空师兄已带了一队人去西边巡了。东边没发现乾元门的人。”昊蚩举着火把,从树林里钻出来,看上去比顾怀记忆中成熟得多。见他回来,众弟子都松了口气。他们对燕顾怀,始终是畏大于敬的。
“山殿的人呢?”燕顾怀站起来,舒展了一下手脚,回头又问。
“不知道。”昊蚩露出不屑的神色,“也许被乾元门抓走了?”
顾怀想了想,猜出这是宗派大战的情节。宗派大战里,乾元门设下一个极恶毒的陷阱,把出泉宫弟子都困在了阵法之中,中计之后水阁与山殿的弟子互相猜忌,大打出手,最后决定分开来走。迟弦郁在争斗中受了重伤,于是燕顾怀带着水阁弟子躲进了山中,开始跟乾元门的人打游击战。具体方式是司空磬那队人撞见乾元门弟子就分散开来,引诱他们分头追击,然后各个击破。虽说这样一来坑死了很多乾元门的人,但整个过程十分惨烈,水阁弟子也死伤无数。由于自元婴期后每次升级便要渡雷劫,燕顾怀在山中拖足了十天,十天之后,他就升入涅槃期,加上他那些手段,一出山就将赶来围山的乾元门弟子杀得落花流水,到手的金元丹飞速增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