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讯符上刻了一句话,给他传了过去。
“当初在日神祭上,你我初次相遇之时,水阁中那么多人,你为什么偏偏要拉我过去呢?”
半晌,凌容与脸色一黑,传回了一句:“初次相遇?入门大比中,谁将我打落擂台,还扬言山殿之人不过如此?”
“……”反正不是我。
顾怀霎时明白了过来,顿觉哭笑不得——难怪自己当初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就被欺负得那么惨,根本就是替燕顾怀背的锅!
“话说回来,”顾怀飞速转移话题,在传讯符上写道,“你可知宫主便是日神在修仙界中的分身?”
凌容与很快便回到:“早有猜测,果真如此,你是如何得知?”字迹换了一行,“你当真不记得入门大比?又或者与我大比之人,并不是你?”
“……”顾怀瞪大了双眼,望着他仿佛洞察了一切的眼睛,一时间心如乱麻——该不该告诉他自己的身份?要不要实话实说?若是把一切如实倒出,会不会太过玄幻?
就在此时,天边忽竟落下一块巨石,陡然微沉在众石环绕之处。
众人纷纷低头看去,只见那巨石四角各立着一个青衣金带之人,而横霜界界主衡沧海含笑立在其中,身旁是一身鹅黄衣衫的衡小芜。
只听衡沧海高声宣布:“怀风夜自此夜启!各界修士自可以任何术法攀上风棹崖,感应风神传承,若不慎为罡风所杀,生死自负,与他人无尤!”声如洪钟,霎时间响彻天地,回荡在云海之中。
嶙峋怪石之上纷纷爆开一片涌动的欢呼之声。几乎是话音刚落,便有一修士迫不及待地捻诀使出了一道天梯术,在云雾间架起一座无形的天梯,将罡风隔绝在外,他便顺着天梯攀爬而上,其下喝彩鼓劲之声不断,掌声雷动。然而他爬了近百米高时,整个人已没入云间,却忽的灵力不济,蓦地喷出一口血来,那天梯陡然涣散,他一声凄厉地惨叫,立刻便被罡风吞噬,躯体扭曲,眨眼间化作一团血沫爆开。
下方也骤然响起一片惊呼骇然之声。
衡小芜上前一步,刷地甩了甩手中的紫鞭,“啪”地一声清响,压下了议论之声。她便扬声道:“罡风之烈,向来如此,诸位若是惜命,大可出界。”
议论声渐小,却无一人离去。
横霜界的风神传承于众人而言可谓是无价之宝,一旦得之,纵然不可白日飞升,至少在修仙界中便会有一个无可撼动的地位,怀风夜十年才得一次,自然无人愿意轻易放弃。
“可怜。”孤云蹙着眉峰,眸中竟闪过一丝悲悯之色,“轻生贱命,只为求仙。”
这一回他倒说的没错,顾怀与凌容与竟都心生同感,想起那些为了绝照界的悬赏不要命的散修。
却听他又叹道:“三仙山之人为何宁愿为魔,想来无非如此。若去问问那个死掉的修士,想来他也断然不会拒绝这复生重来的机会。”
凌容与嗤道:“你别忘了,他们的机会,是夺了别人的性命而得来,还需为魔所操纵,任意冤枉我这样的好心之人。”
“他们又何办法?世道本就如此不公,有人生来矜贵,离成仙不过一步之遥,有人却生得卑微,任人践踏,只能为魔。”孤云喃喃道,“除非世上黑白一统,再无差别,否则永远都会有成不了仙,转而为魔之人。”
他声音极轻,更像是一句自言自语,但却似一道惊雷在顾怀耳边炸开,令他脑中嗡地一声,立刻便想起了一个人,隐隐竟似触碰到了什么惊天的真相。
可还来不及细想,已被一个声音打断:“禀告公子,燕顾怀今日不知所踪,我等在界中几番搜寻,终不见其所在。”
孤云回身看着那几个半跪在地的死士,隐隐有些愠怒,抬眸对凌容与道:“他若是离界而去,你待如何?”
凌容与双手负于背后,微微蜷起指尖,勾着顾怀的手指,淡然一笑:“饵在此处,他又能跑到哪里去?”
怀风夜自日出之日起,到十日后为止,每时每刻都有无数修士试图用千奇百怪的功法登上风棹崖,云海之中万千光芒绽放,宛如朵朵烟花,但那术法交织而成玄妙绚烂的光网之中,又不时有血花炸裂开来,罡风如刀,铮鸣着将血肉之躯绞做血沫,仿佛生命燃尽之时最后的灿烂,凄美而妖异。
云海中一处不起眼的巨石之上,出泉宫几人躲在数棵青松之后,静静等了数日,看得眼花缭乱,目瞪口呆,却还不敢松懈,只怕错过了李行高。顾怀自那日回去,被急坏了的牧庭萱怒斥了一回,自知理亏,也乖乖地蹲点于此,不敢再去私通敌军。
直到第八日上下,眼看着流舒界几人以其界中秘术万法流云诀顺利斥开罡风,一条青龙腾空之上,率先蹿上了风棹崖,顾怀暗暗放下心来,精神一振,再次嘱咐道:“此行不论发生何事,勿要惊慌,记得回界之后拆开我让你们放在内府中的函石。”
“小师兄,你到底有什么锦囊妙计这么神秘,非要等之后才能拆开?”昊蚩蹙着眉,将一瓶灵丹分给众人,提神醒脑。
牧庭萱接过吃了,亦点头附和道:“是啊,小师兄,为何不此刻告诉我们?”
顾怀环视三人困惑的神色,颇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他们尚不知谢琀的身份,一心当他恶人,若知道两人计策,绝不会同意,何况这一出戏非得他们本色出演不可……
想到此处,他又觉不忍,转眸对迟弦郁道:“迟师兄,他二人便拜托你了。”
昊蚩夸张地翻了个白眼:“嘁,小师兄你又看不起人了。”牧庭萱撇嘴,一掌拍在树上,簌簌地落了许多松针:“我们自己照顾不了自己么?信不信我比你还先捉住李行高!”
“放心吧。”迟弦郁仿佛隐隐猜到他有什么别的打算,答应地十分认真,望着他双眸道,“你也小心些。莫以为自己是圆满后期,便天下无敌。你若受了伤,师父们那里,师兄我一样无法交代。”
顾怀迟疑地点了点头,想到菩提灵界中师父们会有的反应,不由犹豫起来,忽觉自己色迷心窍,贸然答应了这个计策,实在有些不孝。
然而此刻早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没容他思虑清楚,便听牧庭萱一声轻呼:“李行高!”
众人纷纷回头望去,果然便瞧见了画像上那个身形矮小痴肥的男子正在半空中,顺着一根套在风棹崖边的白绫往上攀爬,远远看去像一只灰老鼠般,蹿得极快,身形十分灵巧地在白绫上螺旋状上升,竟生生避开了罡风。那白绫也不知是什么法器,隐隐发出银光,宛如月华,在罡风中柔韧至极地随风飘荡,未能被绞碎丝毫。
顾怀几人对视一眼,毫不迟疑地冲了上去。
顾怀一马当先,足尖在崖边一点,凌空而起,腾身云海中,手中笔锋一挥,红光过处,一个无字将罡风霎时间驱散无踪,另只手已一掌拍向李行高后背,真火如龙,熊熊烧红了这一片天。
李行高不愧是大乘期修士,即便在他圆满期威压之下,尚能飞速拽着那白绫猛地荡开,及时避了过去,也不回头,只拼命向上攀爬。
顾怀要护着自己与身后几人不被罡风所伤,只得一直画着无字,又不敢追得太快,一时间竟也没能追上他。
只听数声唳鸣,顾怀微一侧身,身后一只飞鹰猛地蹿出,扑棱着翅膀,盘旋着去啄李行高的眼睛,被他拂袖狠狠拍开。
“小心!”顾怀忙拔高身形,接住了显出原形的牧庭萱,拍了拍她的肩,“乖些,别急。”
另一边昊蚩已召唤出一头火麒麟,腾云踏雾地向李行高冲过去,几乎将他生生撞落云端。
迟弦郁已将手中长剑掷出,眼看便要刺中他背心,他人却猛地上升了一大截,远远消失在云间。
几人一愣,才发现是那白绫正被风棹崖上的人飞速往上拉去。
“流、舒、界。”牧庭萱咬了咬牙,含怒望着上方,“小师兄,他们敢帮这恶人,咱们便一道把人抓回去。”
顾怀点点头,眯眼望着李行高的身形被人生生拉上了风棹崖,再次画了一个巨大的无字,铿地荡开罡风,接着陡然放出银羽,一路载着四人飞了上去。
下方早已是一片沸腾哗然之声,皆猜到崖上定会有一场大战,不敢此时贸然上崖,只隔岸观火,静待双方中一方胜出。没过多久,便有个口头赌局流传起来,大多压燕峰主胜,也有许多胆大的赌徒压了李行高。
衡小芜远远瞧见,神色一惊,本欲追上去帮忙,却被衡沧海拦住。
“你去做什么?”衡沧海手中端着碗茶,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燕峰主是圆满后期之人,何须你担忧?”
“爹,”衡小芜被定住了身形,凝眉回首,一脸忧色,“罡风之烈,恐怕他还不知,若是风棹崖上摔下,可不是一个‘无’字便可抵御得了的。”
“我并未许你嫁给他。”衡沧海顿了顿,将茶碗搁在了一边,神色漠然,“他与凌家少主之事,早已传遍修仙界,你不要再犯傻。”
“我也不想嫁给他!”衡小芜攥紧了手中长鞭,怒目道,“父亲,你莫忘了那年生死城,是他代我受过,我只知恩怨分明,有恩必报!”
“呵,”衡沧海不以为然地一笑,摇头道,“你此前也是以此为借口,要我出兵助他攻打流舒界,这恩情莫非一世都还不完了么?”说着他回眸递过一个眼神,便有几名侍女颔首而出,将衡小芜半拖半扶地强行带回了府邸之中。
另一边顾怀几人刚飞至崖边,崖上已落下数块巨石,被他一掌劈碎,眨眼间烧做灰烬。
顾怀不屑地撇撇嘴,暗道没点新意,小孩子打架似的,一看就没有用心杀人,正想着,一步踏上崖顶,便觉一股钻心的寒意自脚底直窜上心脉。
风棹崖顶覆盖着一层寒霜,四面云层暗涌,宛如重帘遮挡,半分日光都照不进来,天幕沉沉将垂。崖面也是船形,两头狭窄尖小,中间宽阔,最宽之处可容十来人并排而立,零散有几座小峰壁,地面上散乱得放着几个又脏又烂的蒲团,也不知是哪一年被哪位修士带上来的。
顾怀内府微微震动,一垂眸,只见方寸之间地面上隐有流光浮动,分明是一个十分复杂的阵法,只一步踏入,竟将他的威压生生压制到了大乘期。
死没良心,居然真的狠下杀手……
顾怀心下腹诽间抬眸望去,只见孤云一行早已摆好了阵势,一副守株待兔的模样,谢琀站在最后面,微微歪了下头,高挑着剑眉挑衅地看过来,那神色与当年在日神祭上欠揍得一般无二。
孤云一笑,微颔首道:“燕峰主,恭候已久。”
顾怀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眸光登时冷到了极致,一言不发,劈掌就向他攻去,浑身煞气凛然,挟带满心恨意,简直比罡风还要凌厉几分。一看见此人那副云淡风轻的可恨模样,什么计策,什么李行高霎时间都被他抛之脑后,从看见凌容与身上的伤开始,他就对这个害他落入敌手的罪魁祸首起了无法克制的杀意,时时刻刻想先将报此刻骨之仇。
“动手!”孤云双臂一振,身侧李行高与十来名流舒界之人顿时冲了过来,与牧庭萱三人对上,他手中长剑亦铿鸣而出,立刻便与顾怀战在一处。
“轰”地一声巨响,云中劈下数百道雷电,金蛇狂舞般向顾怀几人头顶劈去,顾怀身形疾闪,双掌一分,出手便是离火三昧箭,焰光灼目,仿佛凝聚了万道日光,霎时间将整个崖顶照得通明,“咻咻”声中,飞焰流火眨眼已射至他心口,孤云浑身却忽的闪过一抹幽绿之光,猛然蹿起的绿焰与火焰撞在一起,一时间交织成一片。
只一瞬之间孤云已趁机闪身避过,反将长剑一掷,在空中化作一片剑雨,朝顾怀劈去。顾怀冷笑一声,不闪不避,蹂身而上,春秋笔在手中一旋,竟先写了“诛、杀、戮”三个字,一时间血光崩裂,孤云浑身浴血,几个流舒界之人立刻回援,被顾怀数掌劈飞。
孤云回身跌跌撞撞奔至崖边,眼看着顾怀如索命阎罗般满身煞气地踏血而至,忽地咬牙怒喝:“还不动手!”
顾怀亦已被剑雨所伤,抬手一抹唇角血迹,毫不迟疑便要再下杀手,一个无字画到一半,却觉脚下生出了一道荆棘,眨眼间顺着他身体蔓延而上,紧紧将他锁在原地,只是暗暗敛去了倒刺,一回首,果见谢琀站在不高的山壁之上,垂眸看来,还未对上他目光,手中已结完了法诀,一道虚幻的龙影霎时间自云间俯冲而下,一声高亢骇人的龙吟震彻天地,“轰”地一声,雷电交加,狂风暴雨骤然落下,仿佛乾坤倾倒,崖上所有飞石巨岩皆在狂风暴雨中朝他汹涌而至。
“小师兄!”“燕师弟!”另一边牧庭萱三人与李行高几人缠斗在一处,虽将几人困在一隅,却也已耗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