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真的入夜了。纪海潮喝了点酒,车里暖洋洋的,她歪头靠在座位上,竟似要睡着。秦朗偏过头看着她微红的脸颊良久,真像个孩子,然而,心有大义。
车子驶过新大附近,突然吱地一声紧急剎停,纪海潮身体猛地前倾又被甩回座位。
“该死!这种地方怎么能横穿马路?”秦朗恼怒地拍打方问盘,转头紧张地看她,“你没事儿吧!”
她摇头,本来迷迷糊糊地这下全醒了,抬眼看见路中间一对小情侣吓得怔住,男孩紧紧搂着女孩,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口,仿佛生怕吓着了她。
纪海潮有片刻失神,蓦地心中软了几分,于是朝秦朗笑笑,柔声道,“算了,洠Ч叵怠!
秦朗怔住,她脸上又浮起那种仿佛回忆般惊心动魄的柔情,最初正是那柔情令他迷惑,而后迅速生出欲念,生出焦灼,想要据为己有。
她的脸离他那么近,简直触手可及,于是他伸出手,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做什么,就那么轻轻抚了上去,她的脸因刚才的惊吓变得有些苍白,更显得唇□□滴,他用拇指在那诱人的唇上轻轻摩挲,指尖的触感令他血流加速,他的脸微微偏向一侧,不由自主地俯身贴近。
下一秒,他不知所措地看着那微笑和柔情在她脸上凝住,她的眼里慢慢流露出各种复杂的情绪,茫然,迷恋,诧异,慌乱,惊醒。。。。。。。然后,偏过头;逃开。
他收回手,在身侧紧握成拳,手指狠狠掐进掌心,掐得指尖发白,他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胸膛起伏,他朝前坐直身体,控制自己轻吐出一口气,眼睛轻闭又缓缓打开,声音喑哑低沉,“对不起!”
他平静了几秒,重新发动车子,再不去看她。
纪海潮看着车窗外,灯火点点急速向后退去,乌鲁木齐的夜熟悉又陌生。
她想起自己经常这个时候才下班,一个人在那座南方城市的夜里等公交或者拦出租,一个人看着车窗外发呆,她无数次突然恍忽地偏过头去,以为那个人还坐在身边,他们还在那座家乡的城市,然后惊醒,下车,再一个人慢慢走回租来的小屋。
那些夜晚,有冷入骨髄的孤独。
刚才那一对小情侣在马路上紧紧相拥,让她似乎又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和陈正,她的心霎那柔软。
像做梦一般,秦朗在此时低头靠近她,呼吸近在咫尺,她分辨不清他的脸,有一瞬的惶惑,差点喊出陈正的名字。
不,她不能。那是秦朗,是一团炽烈燃烧的火焰,闪着金色的光芒,充满她难以抵挡的诱惑,足以将她烧成灰烬。不能陷落,不要开始,他们之间隔了太多东西,难以逾越,她知道一旦踏进去便是万劫不复。
一次自杀似的飞蛾扑火,她没有力气承受。
她视线渐渐看不清远处,只看到车窗上自己的脸,她心惊,我居然哭了?她感到嘴角一凉,尝到一点咸味儿,然后有泪不断地滴落下来。
秦朗终于把车开向路边,停住,因为他发现她竟然在流泪,不停地流,几乎停不下来。他一时说不出话,只是看着她自己推开车门,走下去。
他跟着下车,站在她身边,一遍一遍对她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你别哭。。。。。。
她慢慢停下来,对他摇摇头,竟然努力笑了一下,“不,跟你没关系……我也不知怎么了,有点控制不住自己。”
纪海潮抹掉眼泪,暗想,我是怎么了,都多久没哭过了。以前她那么爱流泪,一行文字,一张图片,一部电影,一首歌,甚至有时候一阵风过,她都能流下眼泪,而陈正走后,她几乎不怎么哭了。Max 常常半开玩笑地劝她,哭吧,想哭就哭出来,老憋着会生病,你这员大将要病了缺人干活可不好,哭吧。可她就是哭不出来。
今天是怎么了。
秦朗看着她的眼睛,发现她的眼里竟有无法形容的疲惫,他的心像被什么刺了一下。
他听见她说,“对不起,可以借你的肩膀靠一会儿吗?一会儿就好。。。。。。”
是的,一会儿就好,就在你的肩上靠一会儿,想留下点什么,一点回忆都好。
秦朗默默点头,默默走向前一步,步子竟有些艰难。他想说点什么来安慰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轻轻揽过她的头,按在自己肩膀。
他拼命控制住自己不去紧紧抱住她。他犹豫了。这个姑娘,要拿她怎么办?看到她眼里无助的疲惫和脆弱,他真的犹豫了。
如果也像之前跟那些女孩一样,过不了多久他就淡了、倦了、冷了,生生将人逼走,没有半分留恋,她会怎么样?
他自认在男女感情上自己绝不是什么高尚的人,可他也不是真的就冷酷无情到冷血。尤其这个姑娘,完全超出他意料之外。他绝不想伤害她。
那么,要就此放手吗?秦朗,你要放手吗?他扪心自问。放了手,她跟你从此陌路,再无瓜葛。他突然没来由的心慌。
人生那么漫长,而从此你跟她再无瓜葛。
海潮闭上眼睛贪恋地感受他的气息,他的胸膛那么温暖,令人心醉,跟想象中的一样,多想一直这么靠着。
“秦朗,”她低声地模糊地喊他的名字,这个名字已在她心里默念过很多遍,仿佛一种无形的能量,是她救命的稻草,盘旋在她心里,绝望而留恋,但是,够了,“谢谢你!”说完,她退后一步。
他看见,他们之间那堵坚冰做成的屏障又一次被竖起。
之后,仿佛心照不宣,他们重新上车,开动,一直到市公安局找到邢警队的人拿回手机,两人谁都不再多余说一句话,不问,也无需解释。他们都不再是少男少女。
“送你回酒吧?”秦朗看时间不算晚,于是问她。
“不了,我想回去休息了……我这几天住夏珊家,麻烦你。”纪海潮只觉意兴阑珊。
秦朗看她一眼,这姑娘有时候总是令人懊恼的客气,仿佛刻意地疏离。算了,他想起刚才她那么柔顺地靠在自己身上,喊他名字的时候,显得那么脆弱无力甚至有些楚楚可怜,让他又差点失控想要去吻她。
秦朗一直送她到夏珊家门口,转身上车前,欲言又止。
纪海潮有些疑惑,听夏珊说,秦朗的父母也住这栋楼,他却完全没有要回家的意思,只说还有事儿回队里了。
她进屋后给夏珊打电话告诉她已经拿到手机先回来了,夏珊却问那秦朗呢秦朗还过来吗,纪海潮放下电话笑了笑,那感觉越来越明显:夏珊,你一直喜欢秦朗,对吗?
半夜2点,纪海潮从不安的浅睡中惊醒,手机屏不停在闪烁,拿起手机,一个陌生的号码,她习惯性按掉。再看看未接纪录竟有四、五个,她皱眉,会是谁?
各种情况胡思乱想了一通,手机又开始响,还是同一个号码,她犹豫了一下接通,那边只传来低低的呼吸声,半响没人说话,纪海潮轻轻喂了一声,她有种预感,脑中冒出他的名字。
那头却始终不说话,最后,只听见低低一声叹息,然后是电话挂断的声音。
纪海潮坐在床沿发了半天呆,心内五味俱全。终于,也只能叹息一声,重新躺回床上,却许久无法入睡。她不再是懵懂天真的少女,男人在冲动之下的任何举动,往往不过是荷尔蒙无处发泄的产物。
而她,也是有过冲动的,想对他说出来,说秦朗,我喜欢你。又害怕一说出口,一切就结束了。其实她已经觉得幸运,茫茫人海中,遇上了这么个人,她理想中的人,一见倾心。
但她不会奢望能跟他有以后。想都没想过。梦寐以求的美好往往留不住,她早已学会不奢望。
☆、姑娘,为什么又是你?
8。 一切他曾遇见过的美而贵重的东西都失去了颜色
武警中队驻地格斗训练房。
地板上已龇牙咧嘴啍哼唧唧被放倒了三个。秦朗抬手甩掉身上湿透的军绿T愠,露出流畅漂亮的肌肉,十指交握,用力一压,骨节咯咯作响。
他环视一周,点了三个已摆好驾势准备随时进攻自己的好手,沉声道,“一起上吧!”
被挑中的三排长吴忧扫一眼那二位,果然都是一副“太伤自尊了”的血脉贲张模样,心想队长您这是要出杀招啊,您老没有私生活精力无处发泄也不能老拿弟兄们当下饭菜吧,苍天啊大地,快赐给咱们一个嫂子吧!
他在一边腹诽之际,另两位已眼神一对,前后夹击欺身而上。一排长邢路正面腿攻秦朗下路,而另一位格斗高手任宇扬从背后突袭,纵身跃起直扑上去。
这二位显然已不按套路出牌,只想甭管啥路子能把队长干倒那就是好招数,于是出手之迅疾狠厉,丝毫不留余地,令还未及近身的吴忧倒吸了一口凉气。
谁知秦朗速度更是快得惊人,竟利用二人出手之间那零点几秒的时间差,瞬间腾挪闪躲,以致前攻后袭尽数扑空,邢路仼宇扬稳住身形后片刻不敢放松,下一秒就左右出拳再疾攻上去。
这两人皆是队中好手,配合又无比默契,于是来来回回竟也与他们队长拆了几十招才终于败北。
而那三排长吴忧在场外蹦哒了半天,连个插脚的缝都没找着,想着失去了这么个好不容易可能截杀队长的机会,不由沮丧不已。可是他也猜到,队长肯定心中有事儿,成心拿哥几个陪葬呢。所以,不可恋战。
秦朗见他一脸惋惜,想来是不服气,便说,“再来,你们随意组合,今天给你们一个机会,把我打趴下为止。”
吴忧连忙摆手,谄媚道,“队长,您看,咱中队接连执勤都快有半个月了吧,今儿好不容易轮到咱们队整休一天,您就放过小的们,让弟兄们放松一下喘口气吧!”
秦朗浑身杀气未消,听见这话一眼扫过去,吴忧立马蔫了半截。
“队长,小三说的对啊,我一会儿也得出去办点事,就不陪您老练了啊!”一排长邢路拍拍屁股从地板上爬起来,眼睛快笑得只剩一条缝。
秦朗突然想起,听指导员说这邢路的父母给他在老家相了个女朋友,这两天从甘肃赶过来了,就住在武警招待所里,等着见面呢。
他差点就把这事儿给忘了,一大早还非拖着人家几个好手陪练,不禁有些懊恼,自己这个队长当的。
“还不赶紧滚?臭小子不知道早点吱声啊,难道还等着老子陪你一块儿去不成?”秦朗冲他一顿吼。
邢路也不分辩,只呵呵傻笑,“没事儿,让她等会儿!”
“胆儿肥啊你,人大老远跑来,你还敢让人姑娘等?马上消失,搞砸了老子饶不了你!”
于是邢路一溜烟就不见了影。
吴忧的八卦天性瞬间激活,他兴奋得两眼放光,“一排长,我陪你去吧!”说着他竟真地转身就要跟出去。
秦朗一把揪住他作训T恤领口,“你小子是不是脑残啦,人家去相亲见姑娘,你跟着去当电灯泡啊!有本事自己找一个去!”
众人哄笑起来,开玩笑说小吴排长还雏儿一个,女孩儿的手都没拖过吧。
那吴忧军校毕业分配来中队做排长,不过一年多时间,确实年纪也小,顶多25岁。所以面对这帮18岁就在基层军营混迹多年的老兵油子,他的确是个雏儿。
吴忧也不生气,只说,“小爷我嫩着呢着什么急呀,倒是队座您,赶紧给兄弟们找个嫂子吧,您老总这么下去迟早要把兄弟们训残了!”
众人又笑起来,都附会道,有理有理,咱们队长是该有个媳妇儿了,看人家指导员,儿子都会叫爸爸了,那日子滋润得,难怪心慈手软整天笑眯眯的。
“皮又痒了是吧,哪儿那么多废话!不想陪老子练就都快滚,否则。。。。。。”秦朗拿眼刀扫一眼哥几个,下一秒,整个格斗房已经人影全无。
秦朗摇头苦笑一下,这帮臭小子们。
他一个人慢吞吞除下格斗手套,将器械收拾上架,地垫重新摆放整齐,捡起那件湿透了的T恤,最后扫一眼空无一人的格斗房,没来由心里就有点慌,空落落的慌。
他昨晚回去后赶写报告直到凌晨,还是忍不住拨了她的电话。连拨了几个都没人接,他想,可能已经睡了,可仍然管不住自己继续拨下去。
他没想到竟然接通了,她在那头不说话,他也不说话。两个人就那样僵持着。
说实话他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昨晚上应该是个意外,他差点吻了她。而她躲开了,哭了。那么伤心。应该不是为了他吧。
所以,应该到此为止了吧。可是,为什么心里竟会空落落地难受?
他叹口气,关上格斗房的门。他今天也要出门办件事儿,过几天他得回家吃饭,母亲生日,趁今天有空他要去挑一份生日礼物。
秦朗开着车在马路上毫无目的地游荡,有些心不在焉。车流走走停停,红灯绿灯交替闪灭,无聊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