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做什么。
“你把地点选在玉林台,可有什么用意?”陈伯衍问。
“当然。”孟七七蹲下来,伸手抚过地上的剑痕,仔细感悟着其中可能还残存的剑意,道:“我虽拜老阁主为师; 但其实只挂了一个名头,我的招数路子、打斗风格,基本都承袭自周自横。只是我跟随周自横的那几年,根基太差,许多东西都来不及领悟。后来他将我送回剑阁拜师,本来说好了过一段时间就来接我,可惜他却失踪了。若我能从这道剑痕里感悟到一丝剑意,对战时便能更有把握。”
“而且……这里曾是他斩剑处,没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适合迎战了。”
语毕,孟七七干脆盘腿坐在剑痕旁边。他没有再多说一句话,面对随时可能到来的挑战,放心地闭目打坐。
因为有陈伯衍在。
陈伯衍持剑站在他身侧,垂眸看着飘落在他头顶的一片落叶,神识缓缓张开,将孟七七小心翼翼地包裹在内。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孟七七却不由慢慢蹙眉。难道这道剑痕中所有的剑意、所有属于周自横的情感,都已经被经年的雨水冲刷干净了么?
不应该啊,不过才十年而已,那可是周自横饱含感情的一剑,不可能被天地冲刷得那般干净。
他一定是忽略了什么。
周自横曾告诉他,一个好的剑修,即便手上拿的是一柄粗制滥造的钝剑,他使出来的剑招也一定是有灵性的。
因为剑无情,人有情,剑随心动,其意长存。
所以,他一定忽略了什么,亦或是……这剑意被什么掩盖了?
孟七七慢慢、慢慢将神识探出,他能感觉到陈伯衍在周围为他布下的防御,但那层防御对他来说形同虚设。
陈伯衍对他是不设防的,他的神识轻而易举地穿过陈伯衍的神识屏障,扩散开来,直至笼罩整个玉林台,而后从半空眺望整个剑痕。
这种感觉十分玄妙,与陈伯衍神识的交融让他感觉自己并非孤独一人,以往每次神识脱离肉体后遭受世间之风吹拂时的不安感也荡然无存。
他无比清晰地看见了那道长长的如疤痕一般的剑痕,被割裂的玉台,脱去了红漆、瓦缝里蓄满落叶的高阁。
如果是十年前呢,眼前的一切又会是什么光景?
盈盈春日里,在科举中高中的学子们在此推杯换盏、吟咏诗歌,尽情地挥霍着年少时的风流。这里有他们,有天命所归的帝王,有名震天下的侠士,英豪荟萃,盛世可期。
可谓——春风一度玉林台,风流尽此笑谈中。
是什么让这一切成为泡影?是什么斩碎了这一切?
是周自横的剑吗?
不,不是。
如果他是周自横,他眼睁睁地看着这美好的一切被阴云覆盖,定心痛至极。友人的野心愈发庞大,利益与权势腐蚀了他们之间纯粹的感情,他在醉与醒之间徘徊,反复寻找,却再也无法找到那颗最初的本心。
于是他拔剑,欲将头顶的阴云斩去。
周自横曾说,人这一生,便是在不断地挥剑。人的牵挂太多了,欲念太多了,像丛生的藤蔓将自身包裹,愈长大,藤蔓愈厚重,直至再也无法窥探初心。
初心还活着么?
它生死未卜。
人说长大、成长,世故、圆滑,周自横却对孟七七说——你若有一天也变成那般无趣的灵魂,自裁吧,莫丢我周自横的脸。
孟七七看着他一次又一次挥剑,斩去满身的藤蔓。有些藤蔓上长着尖刺,他便只好连着血肉一起斩去,轻装前行。
他说,纵使往前翻一百年,往后翻一百年,我周自横仍是那个周自横。天地无法使我改变,大道无法使我改变,我即时我,不以任何人的意志而转变。
可是如今,是什么掩盖了他这股一往无前的剑意?
孟七七蹙眉思索着,神识渐渐往那道剑痕中沉淀,屏蔽了外间一切纷扰。
陈伯衍凝神注意着他的情形,不敢有片刻分神。渐渐地,四周忽然起风了,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慢慢地绕着玉林台打着旋儿,树叶开始哗哗地响,似乐师轻轻拨动琴弦。
风来了。
叶落了。
玉林台的护卫惊讶地看着四周的变化,不禁伸手挡着眼前的风。但是那风好像很温和,一点儿也不凌厉。
不,这是一股哀风。
陈伯衍微微蹙眉,“哀”这个字,与周自横可不大相符。
孟七七也察觉到了这股异样,是什么掩盖了周自横的剑意?这一层如阴云般的哀意,牢牢地覆盖在这道剑痕上,可这股哀意里夹杂着的阴戾、恨意、悔恨,这不是属于周自横的。
他忍不住凝聚神识,化作双手去探,可是这一探,却像坠入了一个冰冷的无边无际的寒潭里。那其中的寒意,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几乎是瞬间,孟七七的本体便神色微变。他的神识,似乎陷进去了。
不对劲。
陈伯衍心中一凛,他的神识此刻与孟七七交缠在一起,他也感受到了孟七七此刻的感受。于是他立刻伸出手将手掌抵在孟七七肩上,将元力立刻源源不断地导入孟七七体内。
与此同时,陈伯衍的神识再度扩张,逐渐扩大、扩大,直至再度将孟七七的神识包裹在内,阻挡住外间一切风雨。
做完这一切,陈伯衍眉心剑痕微亮,丹田内的无妄剑不断嗡鸣着。它想出去,它感受到孟七七此刻的困境了,它要出去。
而恰在此时,玉林台外传来破风声。
有人来了。
陈伯衍霍然抬头,冷咧目光扫过神识笼罩的范围之外,第一眼便看见了那个南洲剑修李乐——挑战的人,来了。
情况有些不妙,稍有些脱离掌控。
陈伯衍的一只手还抵在孟七七肩上,稳定地给他输送元力,以神识护他左右。另一只手瞬间抽出无妄,手腕翻转,剑刃微颤,那泛着流光的银色长剑上便立刻分裂出数道由元力组成的长剑虚影,向四周暴射而去。
玉林台外,李乐等修士一行数人,已触碰到了陈伯衍的神识屏障。
几人纷纷停下,忽然,李乐后退一步,“小心!”
只见数道元力飞剑如电般穿过神识屏障,剑尖直指众人眉心。那一瞬间的杀意和威压,让他们不由的背上都渗出了冷汗。
众人急退,踏碎草叶,气氛肃杀。然而那剑却在即将触及他们之前忽然停住,而后剑尖垂下,就这样停在了虚空之中,呈防御之姿。
李乐悄然握紧了手中剑,目光凌厉地扫过此间情形,冷静做出了判断:“这是陈伯衍的本命剑,里面一定发生了什么。”
其余人道:“我们要闯进去么?还是再等等?”
“我们是来约战的,硬闯,似乎不大好。”
李乐思忖片刻,道:“不如我们分散开来,去其他方位看一看。”
几人并不是同伴,只是相偕而来的挑战者,李乐不敢托大,遂只是作为一个提议者说话。其余人商量几句,便也同意了这个方案,于是各自向不同的方向行去。
可是,东、南、西、北,玉林台的四个方位都有陈伯衍的本命剑把守。
李乐微微蹙眉,正寻思着那两人又搞什么名堂,便听见北面有人高声问道:“孟秀可在里面?我们已按照你的说法递了战帖,来到此处,缘何又避而不见?”
孟七七没有回答,陈伯衍的声音却从中传出,道:“小师叔正在顿悟,请诸位稍待片刻。”
“让我们等可以,不在乎这一时半刻,但陈师侄这阵仗,不是待客之道吧?”李乐随即高喊道。
闻言,陈伯衍垂眸看了一眼仍眉头紧促的孟七七,道:“请恕在下失礼。”
李乐却紧咬不放:“你们这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脱,不会是真的想避而不战吧?若果真如此,何不明言?”
此时此刻,许许多多好奇观战者亦赶到了玉林台,看着陈伯衍这护剑大阵,一个个面露惊讶,议论纷纷。
可孟七七此时完全沉浸在那股哀意中,对外间的一切都无知无觉。这情况,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与陈伯衍的预料。
按理说,周自横的剑意,对孟七七应当是亲近的。他比其他任何人都更容易接近这股剑意,但是孟七七完全没料到这股剑意上还覆盖着一层不知是谁留下的意念。
他试着与这股意念抗衡,但是对方似乎能调动磅礴的地脉之力,其意念之浩瀚,让孟七七咋舌。
等等,地脉?
这偌大的神京城中,有谁能有那个得天独厚的优势能够汲取到这股力量?当日玉林台春宴上,除了周自横,还有谁?
答案,呼之欲出。
对方是真龙天子,有国运加持,能够死死地压住孟七七这个凡夫俗子。也只有他,能够在神京这个特殊的地方,将周自横的这道剑意掩盖。
他或许是无意的,但此时此刻,孟七七唯一要考虑的便是如何破解。
该怎么办?
孟七七飞快地想着办法,神识在那股哀意中越陷越深、越陷越深,他甚至还想往更深处去。如果这真的是皇帝本人的意念,他一定常常来到这里,对着这道剑痕发呆。
他愤怒过,也后悔过,也疑惑过。
临了临了,他才发现他跟周自横根本不是一路人,可他为什么不能理解自己呢?他是帝王,天命所归的帝王,他给了周自横所有能给的特权,可他为什么就不能理解自己一次?
到底是谁,更无情?
天地悠悠,到底有谁能够真正懂得他的心思,站在他的身边?
澎湃的感情似一重又一重的浪头扑向孟七七,孟七七恍如真的呛水一般,大口地喘着气。
陈伯衍心中一凛,手掌牢牢地托住孟七七,眉心剑痕愈发雪亮,用自身的元力一遍遍安抚着他。然而就在此时,外面忽然响起了更为响亮的呼喊声。
“孟秀,你这个骗子,敢不敢出来?!”
此言一出,四方哗然。吵吵嚷嚷一阵过后,那人才继续高声力争道:“你们让孟秀出来当面对峙,他的真实修为到底有多少!他骗得了别人,但骗不了神京的护城大阵。每一个进入神京的人都会通过城门口的结界,这结界可是能探知到修士的真实修为的!”
话音落下,若说刚才那一句“骗子”,是让所有人错愕,那这一番话,便有些惊世骇俗了。皇室一直对仙门声称门口的大阵只为维护神京安全,可从没说过那还能检测修士的境界。
虽说绝大部分修士并不会特意隐瞒自身境界,可他们愿不愿意暴露是一回事,皇室隐而不宣又是另外一回事。
“这不可能!”
“是啊,他们怎么敢欺瞒天下修士?”
“等等,所以孟秀的真实境界到底是什么?他不是在金陵城中杀了无厌道人么?甚至还击败了北斗门的于尧啊!”
也有一些人并不在意皇室的欺瞒行径,更为在意孟七七的真实修为。一时间,质疑声四起,句句不离孟七七,声浪叠加,几欲把整个玉林台掀翻。
“你们大概不知道,孟七七他就只有第二层大圆满的实力,他甚至连第三层大境界都没到!”
“他就是仙门之中最大的骗子,故弄玄虚、沽名钓誉!周自横一世英名,都要败在他手上了!”
最怕的事情来了。
陈伯衍克制住愈发躁动的无妄剑,缓缓闭上眼,尝试在心中呼唤孟七七的名字。
第114章 为王者
小师叔; 醒醒。
小师叔……
一遍遍的呼唤; 如春风的呢喃,在孟七七耳边响起。这并不算温暖、甚至还散发着冰霜剑意的神识警醒着孟七七; 却并不让他感到寒冷。
因为这是他熟悉的陈伯衍的温度。
是了; 他不是那个无情的帝王; 他是孟七七。他不该沉浸在别人的情感里,那不是属于他的。
但是帝王的感情太澎湃; 如一个深海中的漩涡将孟七七包裹在内。他虽然寻回了自己的意识; 可以清醒地在陈伯衍的助力下退出去,可是这样一来; 周自横的剑意仍然被掩盖在深处。
他不能放弃; 绝对不能。
既然已经到了这里; 岂有空手而归的道理。
可是该怎么跟一位帝王留下的意念对抗?
他有神京,他有天下,他孟七七又有什么呢?
与此同时,玉林台外的情况愈发糟糕。
随着时间的推移; 前来观战的人越来越多; 而孟七七越是不露面; 就越是证明他心虚。而最初质疑孟七七的人,喊破守城大阵秘密的人,已悄悄退出人群,消失于无踪。
其余人都没有发现,只有李乐一直注意着那人的情况。细心观察之下,他甚至注意到人群中喊得最响亮的几个人; 也接二连三地退出了人群。他们毫无顾忌地煽动围观者,而后趁着谁都没有发现,一个个脱身而去。
否则剑阁声明在外,剑阁小师叔威名赫赫,岂会因为某人的一句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