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叹了口气,孟七七认命地盘腿修炼。一边吐纳,一边暗自留心着外面的情形。
可谁知他没等到张家的小动作,却等来了张庸。
为了避免张家人起疑,陈伯衍与沈青崖都回到了自己房内,于是偌大的房中只有孟七七与张庸二人。
张庸一进门,还未等门关上,便跪在了孟七七面前。
孟七七一惊,却没急着伸手扶他。兀自关了门,背着手走到他面前,问:“贤侄这是何意?”
“前辈,今日多谢前辈斩了那妖兽,替我张家除一大患。”张庸双手抱拳,言语恳切。孟七七观他眸中感激之色,不似作假。
他暗自思忖着,从容不迫地看着他,道:“此话何解?”
张庸仍有些激动,说话略有些急促:“前辈大概也看出来了,我们虽拘着那妖兽,还在四周布下封印阵,可是妖兽毕竟与人不同,它即便不修炼,在那晶石环绕的采石场中也能主动吸收元力,增长修为。它如今已经到了第三层大境界,时不时便要发狂反抗,难保日后不会变得更强。”
说着,张庸叹了口气,“我数次劝我父亲将它斩杀,以免酿成苦果。可我父亲不听,为了太爷的病,为了我张家,他甘愿铤而走险。幸好前辈及时出现将那妖兽杀了,断了我父亲的念想,否则……我恐怕也只能看着,束手无策。”
孟七七忽然想起张庸见到妖兽尸体时,眸中一闪而过的喜色。瞬间的反应不会骗人,这张庸恐怕真的希望妖兽死去。
“你且起来吧,我也不过顺手而为,无需行此大礼。”孟七七的声音温和了许多。
张庸感激地站起来,朝孟七七再拱手,一句句“前辈”叫得情真意切,倒一点儿都不在意孟七七年纪比他小。
“坐吧。”孟七七忽然觉得这张家少主还有点儿意思,顺手赏了他一杯茶,问道:“如今妖兽已死,你日后有什么打算?若有我帮得上忙的,尽管开口。”
“多谢前辈!”张庸惊喜,可是真要请孟七七帮忙时,话到嘴边,他又不好意思起来,“前辈,这事儿张家有错,前辈若能替我们瞒下此事,晚辈已感激不尽了。”
孟七七笑道:“那你可否告诉我,那只妖兽究竟从何而来?”
“这……”张庸犹豫了,思虑片刻,他道:“当年我还没有插手族中事务,对此事不甚了解。但是晚辈可以担保,我们张家真的只有这一只妖兽而已!”
唯恐孟七七不信,张庸郑重道:“我可以对天发誓,真的没有。若是有的话,我们何必留着这一只放任它修为渐长,而不换一只呢?”
“你先别着急,我并未怀疑你。”孟七七道:“只是你要知道,妖兽流窜俗世,是大事。普通百姓没有修士的通天之能,若你真的再见到其他妖兽,必不能将之留下,留下隐患。”
“晚辈记住了。”张庸点头。
孟七七含笑再问:“真的没有其他事情需要我帮忙?”
张庸犹豫片刻,终是妥协道:“前辈,在下确有一事相求,只是此事并未与我父亲提过,我怕……”
“怕我觉得儿戏,不放在心上?”孟七七道。
张庸心思被戳破,索性把心一横,摊开了讲,“如今妖兽没了,我不知父亲如何想,我是绝不愿再去寻第二只妖兽来的。这样做或许可以称之为不孝,但如此为太爷续命,我却觉得……这更像是种折磨。太爷为张家征战一生,如今他老了,病了,我只愿他能安然地过完这辈子最后一点时光。我也知道,一旦太爷仙去,我撑不起偌大一个张家,必招致祸患,所以我想请孟前辈能赐我一句话。”
“什么话?”孟七七饶有兴致。
“若太爷仙去,有朝一日张家有难,请孟前辈能相助一二。若孟前辈能答应,我愿将采石场三年内一半的产量无偿赠送给剑阁。”
饶是孟七七见过诸多大世面,听到张庸这两句话,也着实吃了一惊。这手笔,未免太大了。
不过转念一想,张家的采石场可是块香饽饽,若孟七七真的插手帮忙,要付出的恐怕不止一点两点。
这一笔买卖,孰赚孰亏,还真不好说。
“为何选我?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剑阁早已式微,或许没有那个资本来帮你。”孟七七在桌旁坐下,威压散开,神色淡然。
“叩仙大会的事情,晚辈已经听说了。张王两家是死敌,若张家有难,王常林必定会来咬一口。至少剑阁不会怕王家,也不会被他们收买。”张庸目光坦诚,直视着孟七七的眸子,毫不避讳:“我相信剑阁的信义,也相信前辈的实力。”
孟七七沉吟片刻,似有意动,却又道:“可是这张家,好像现在还不由你来做主。”
闻言,张庸沉默着,眸中隐有挣扎之色。他似乎在下一个非常艰难的决定,在对孟七七说出这些话之前,他还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要走这一条路。直到现在,他终是咬咬牙,诀绝道:“前辈放心,我说的话,必定算数。”
如今不能做主,日后却不一定。
孟七七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也不多问。这是人家的家事,纵是斗得你死我活,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思及此,孟七七勾起嘴角,道:“好,我答应你。”
张庸没料到孟七七答应得如此爽快,心中有些狐疑。但答应了便答应了,张庸唯恐他反悔,立刻从须弥戒中拿出一个小木匣子放在桌上,恭敬道:“这一匣子晶石乃是我的私藏,请前辈务必收下。”
孟七七看着那匣子里满满当当的晶石,看向张庸的目光愈发柔和。民间流传的话本上,修士都是一心求道、淡泊名利的高人,可他孟七七就是个俗人,就爱张庸这样上道的晚辈。
红尘嚣嚣,谁不是俗人一个呢。
于是,双方皆大欢喜。
待张庸离去,孟七七迫不及待地盘腿坐在贵妃榻上,开始数他的晶石。这张庸不仅上道,还很厚道,普通晶石下面铺了厚厚一层血晶石,不是假货,而是货真价实的上品血晶石。
孟七七一颗一颗地点,简直爱不释手。
想想一趟金陵之行,他撒出去多少人情多少积蓄,这下总算收回来一点了。
正乐着,陈伯衍不知何时出现在房中,关了门,沉默地看着孟七七。
孟七七抬头扫了他一眼,问道:“大师侄晚上不睡觉,来我这儿做什么?”
“小师叔又与张庸在说什么?”陈伯衍反问。
“这可是小师叔的私事,大师侄身为晚辈,怎好过问呢?”孟七七支着下巴,揶揄道。
陈伯衍上前一步:“小师叔。”
孟七七换了个姿势数晶石,道:“你喊我师叔祖都没用,我礼都收了,可不能把答应别人的事告诉你。”
陈伯衍冷冷地扫了一眼晶石匣子,道:“阴山妖丹遍地,若小师叔喜欢,改日我让战叔送一车来。”
“滚。”这个王八蛋,之前也不见他送过一颗。送个破草珠子,他也不嫌磕碜。
“师侄是来为小师叔守夜的。”
“两车。”
“好。”
第69章 少年事
赚够了; 孟七七终于收起玩闹心思; 谈起了正事。他把玩着手中的晶石,嘴角带着似笑非笑的玩味; 道:“张庸来找我谈笔买卖; 这是他给我的见面礼。”
“小师叔答应他了?”陈伯衍问。
“张家采石场三年内一半的产量; 由不得我不答应。况且,这约定得等到他执掌大权后才能生效; 我们不是怀疑张家有什么古怪么; 一旦张家出现什么变故,这古怪之处就会自动浮出水面了。”
说罢; 孟七七又把张庸的话简单地说给陈伯衍听。陈伯衍听闻后; 问:“小师叔相信他吗?”
“信与不信重要么?不重要; 只有这手里的晶石才重要。”孟七七笑着掂了掂匣子,拿出一块豪爽地扔给陈伯衍:“小师叔赏你的。管他要作甚么妖,他们作他们的,我们玩儿我们的; 明日小师叔带你去赶集; 好好玩玩儿。”
陈伯衍握着那晶石; 只能——恭敬不如从命。
一夜平静。
翌日,孟七七三人皆起了个大早。婉拒了张家为他们准备早膳的好意,孟七七带人上了街,走街串巷,去寻觅地道的清平郡美食。
今日清明,有雨。
雨水打湿了行人的衣摆; 邻家的雀儿都躲在了屋檐下,用喙梳理着羽毛,间或歪着脑袋,看岸边盛放的木棉花落下一两片花瓣来,落在青石板的地上。
可这丝毫不能减弱孟七七的兴致,他饶有兴致地走过一个又一个虚掩或紧闭的门,闻过这家或那家早点的香味,脚步不疾不徐,好像在这雨中的清平郡中,追忆着什么。
他负着手走在前头,陈伯衍为他撑着伞落后半步,白色的衣摆早沾了脏污,可孟七七的脚步却迟迟没有停下。
这陌生又熟悉的街市上,好似没有当年的那股香味了。孟七七站在石桥上往岸边望去,他记忆中那家书铺早已变成了一家当铺,书铺里那位好心的老板也不知去了哪里。
他还记得那天晚上他带陈伯衍逃离采石场后,把他藏在靠近附近村庄的一个山洞里。夜深了,城门已关,附近只有一个村庄,孟七七唯恐会被人找到,连村里的郎中都不敢请,只能凭借多年闯荡的经验,在山林中找来了一些草药,替陈伯衍粗粗地包扎了一下。
第二日他独自来到城中找郎中抓药,抓完药,囊中羞涩,所剩的几枚铜板或许只能换一顿的口粮。
那时他拎着一大包药站在香气扑鼻的街上,身上穿的是早上刚刚清洗过血迹还没有干透的破旧衣裳,少年多愁,竟生出一股“天大地大竟没有我容身之处”的愁绪来。
许是老天爷听到了他的心声,竟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孟七七赶紧把药藏在怀里,抬头看着天恨不得把天戳个窟窿,看天河是不是会从那洞里倒灌进来,把他淹死。这老天爷也真是奇了怪了,他从前许愿要大富大贵、天下无敌的时候,也不见他有什么反应。
可见老天爷也是个欺软怕硬、趋炎附势的主。
临街的书铺老板看见一个少年独自站在雨中,也不知在心中为他编织了多么凄惨的身世,转身数了十几个铜板出来给他。还告诉他哪哪儿有一家包子铺,里头的包子又大又便宜,就是味道差了点。
他问孟七七识不识字,孟七七知道他或许能为自己提供一个不错的饭碗,好运来了挡都挡不住。
可是孟七七说:“我不识字。”
他是真不识字,拿着那十几枚铜钱他去那家包子铺买了包子。他觉得书铺老板说的有点不对,这家的包子又大又便宜,可也很好吃。
今日或许是又下了雨,雨太大了,于是他便没有闻到当年包子铺里传出的那股香味。
“小师叔在找什么?”陈伯衍看着眼前的濛濛细雨,只觉得孟七七的眸中好似也在下着细雨。雨不大,和煦、平淡,可是雨中有风,总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凉意。
孟七七转过头来,反问道:“大师侄陪我走了半天,可有碰到什么想吃的?”
陈伯衍忽然觉得这时候自己应该说出一个特定的答案来,孟七七一大早带着他们走街串巷,他一定在找什么。
这样东西应该深埋在他的记忆里,只要他说出来,孟七七下着细雨的眸子便能放晴。
可是记忆如一潭死水,陈伯衍握紧了伞柄,什么都没有说。或许他可以蒙一个,可是孟七七何等聪明,岂会被他骗过?
忽然,孟七七轻声骂了一句:“呆子。”
陈伯衍不解,孟七七便道:“你怎么不随便猜一个,这样我还能打你一顿。”
陈伯衍:“……”
孟七七勾起嘴角,他就爱看陈芳君吃瘪的模样。
陈伯衍抬起手,在他面前摊开掌心,道:“那我猜,是包子。”
孟七七挑眉,开始思考陈伯衍故意调戏他的可能。可陈伯衍看起来是心甘情愿讨打,但是……打手心?
这可真是一点都没变。
他欺负别人的时候,坏事都做尽了。轮到他做错事了,就无奈地摊开掌心来让你打,好似宠着你似的。
孟七七忽然有点手痒,他如今可有出息了,这一掌打下去,绝对能废了他的手。然而那厢,站在桥头的沈青崖忽然瞧见了什么,眸中泛起一丝喜色,而后他直接撑着伞从桥上跳了下去。
高高撑起的纸伞,堪堪挡住了轻柔的风雨而不破,悠悠地向下落去。而伞下的公子衣袂翩翩,温润清雅,足尖点在桥下行过的船头,不一会儿,又在大船小船连成的路上飘然远去。
他像是一片云,来此天姥山青崖上的一片闲云。
当年孟七七第一次遇见沈青崖时,他们在桥头擦肩而过,孟七七瞧着他的侧脸,心想:哪儿来一个谪仙般的公子,这人肯定是喝仙山的露水长大的。
结果沈青崖转过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