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可怎么办?
一直坐在二楼纵观一切的蒋兴仰头喝下一口烈酒,眸中晦暗莫名。他心中倒有一个杀杀孟七七气焰的好法子,那便是派门中小辈去挑战陈伯衍,一个一个上,打到陈伯衍脱力为止。
可陈伯衍在年轻一辈中几乎无人能出其右,若他真的一路赢下去,恐怕……
蒋兴不敢试,若是撺掇其他门派去试,他们会上当吗?而正当蒋兴犹豫间,一个一直站在人群里的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修士却排众而出,带着忐忑、紧张和期待站到陈伯衍面前,为了壮胆他甚至下意识地提高了音量,大声拱手道:“在下罗衣衣,是无名山上一个小散修,今年十七岁。我、我修为不够高,不奢望跟孟前辈打,但是希望能得陈师兄指点一二!我、我一定好好打,请陈师兄指教!”
语毕,罗衣衣当即就朝陈伯衍鞠躬行了个大礼,而那略带兴奋颤抖的余音还飘荡在众人耳边。孟七七看他的眼神不似作假,怔了怔,忽而轻声叹息。
“若我小师叔还在,想必更愿意与这少年切磋,而不是与某某争锋。”
叹息声寥落,那里面饱含的情感却让众修士们忽然忆起了一件事——这是叩仙大会,是聚集天下年轻有为的修士们一同叩仙问道的一大盛事。
他们此时所处的狮子楼,不也留下了诸多叩仙大会期间的美事佳话么?
百年前,孤山小师叔周自横剑惊四座,无数青年修士相聚狮子楼豪饮三千盏。周自横喝得兴起,更是提剑跃上了狮子楼顶,醉乱的步伐、指天的长剑,无一不抒发着这位剑道天才的疏狂意气。
当时斜阳晚照,落霞晕染得天都仿佛醉了。怒放的莲华涌入云层的霎那,漫天的剑气恰如漫天的星辰,如火一般耀眼,又如流星般陨落。
一百零八剑的莲华,是个谁都无法打破的瑰丽传说。
仙门中对于剑道大美的渴望从未停止,那必是无数剑光碰撞、无数修士于叩仙一道争相前行的结果。
切磋的本意,正在于此。
陈伯衍上前一步以示郑重,解下无妄握于手中,“请。”
第27章 忽发难
狮子楼中央有一处专门的会武台,圆形的台面像一面巨大的鼓,鼓上绘着无数红梅盛放,恰如缠花楼里那株繁盛的朱砂。
罗衣衣是个神州大地上最普通不过的剑修,来自无名山下小乡村,机缘巧合踏入修仙路,但却并没有像画本上写的那样“路遇扫地僧,坠崖捡秘笈”。他失望有之、无奈有之,最终又怀着期待、兴奋之情来到金陵,希望在叩仙大会上有所斩获。
如罗衣衣这般少年,并不了解周自横一百零八剑的瑰丽,但秘境之中陈伯衍万剑归宗的壮阔足以让他铭记于心。
挑战陈伯衍对于他来说是个自不量力的举动,但是此刻却没人笑话他。
陈伯衍拔剑。
罗衣衣拔剑。
会武台四周镶嵌着的无数晶石闪烁着微光升起无形的屏障,将人群隔开。接下来展现在众人面前的将不是这一场斗器,而是一场心照不宣的指点战,一场或许只有剑阁弟子才打得出来的指点战。
比试开始,罗衣衣咽了口唾沫压下心中紧张,神情郑重无比。陈伯衍不动,他知道这是在让自己先出手,否则或许他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罗衣衣握紧手中剑,出招!
殷无华端着海碗大口喝酒,鹰眼不甚在意地打量着两人过招,与孟七七道:“你这大师侄如今是什么境界了?”
孟七七反问:“我为何要告诉你?”
“你们孤山剑阁不是一向都很大方么?”殷无华身手去够孟七七的酒。
孟七七一筷子打掉他的手,笑道:“我不大方。”
殷无华只得收手,可他着实嘴馋,过一会儿又徒手与孟七七的筷子过了几招,却愣是没抢下一滴酒。殷无华心中大叹:不像,这一点都不像。
殷无华幼时见过周自横,周自横虽说是个狂放不羁之人,常有人说他目无法纪,可他为人极其大方,从不计较这些小节。
孟七七可不像是这样的人。
此时罗衣衣看准时机一剑朝陈伯衍刺去,陈伯衍本可轻巧躲过,可为了让罗衣衣续上下面的剑招,于是站定不动,以一招最简单的横截式挡了下来。罗衣衣眸光一亮,三道剑招环环相扣,打得出乎意料的顺手。
“嗳,这苗子不错,不如你们剑阁把他收回去得了。好好调教一番,说不定能有出息。”殷无华赞道。
孟七七此刻算看出来了,这殷无华就是个缺心眼儿,难怪打个赌能把自己输成光头。于是孟七七道:“要收你收,不收闭嘴。”
殷无华:“……”
他再次在心中感叹:不像,真的不像啊。
剑阁乃是天下剑道正宗,本着兼容并蓄的原则,致力于将剑道发扬光大。放眼九州,受过剑阁恩泽的剑修不知其数,除了剑阁最核心的孤山剑诀不可外传,历代剑阁弟子行走天下之时,从不吝啬于与人切磋,取长补短。
是以剑阁最鼎盛时期,号称外门弟子数千人。这些人多半并不在孤山求学,而只是受过剑阁某位前辈指点,并以此为荣。
如此时这场指点战,陈伯衍乐意打,换作别人便不知晓了。这偌大仙门人才济济,人人都恨不得把宝器、法诀都捂在怀中、烂在心里,想得造化,谈何容易。
只有剑阁还是当初那个剑阁啊,有陈伯衍这样的弟子,剑阁何愁不能复兴?思及此,殷无华又暗地里摇头,可惜陈伯衍却是陈家的子弟,终究不能在剑阁久留。
此时,比斗终了。
罗衣衣喘着气柱剑勉强站在台上,虽然输了,可眸中依旧闪烁着神光。陈伯衍气息未变,两人各后退一步,拱手承让。
“多谢陈师兄!”罗衣衣此言发自肺腑,那眸中的憧憬与仰慕令孟七七忍不住蹙眉。
于是陈伯衍回到孟七七身边时,又毫无头绪地感受到了小师叔的不悦。他不知自己又是如何惹恼了他,碍于外人在场不便多问,便只好沉默以对。
“累了吗?”孟七七问。
“不累。”陈伯衍摇头。
孟七七轻叩桌面,“斟酒。”
于是陈伯衍为他斟酒。
殷无华在旁啧啧称奇,这对叔侄,怪。
孟七七心中却已想起了另外一个问题,王子灵为何还不现身?他此时孤立无援,最有可能想到的办法便是来寻自己。可是他出现在狮子楼的消息定已传出,王子灵却迟迟没有寻来,难道是与沈青崖一样有事耽搁了?
可王子灵不是沈青崖,草包一个,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思及此,孟七七半眯起眼,自然垂下的手摸到圣君给的令牌,心中又有了一个对策。但此时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他得先想个办法避一避。
“北斗门蒋斜在何处?”孟七七忽而朗声道。
众人听闻,目光下意识地扫向二楼。方才不少修士都看见蒋斜进来了,此刻听孟七七提起,才忽然发觉这位北斗门的大师兄竟然意外地低调,面都没露。
“蒋斜在何处?”孟七七再度朗声,声音经过元力加持,直达二楼。
在众人目光无法抵达之处,蒋斜阴沉着脸将一杯酒重重搁在桌上,霍然起身欲往外走,却又在临出门时停住。
他深吸了口气,收敛起眸中阴霾,这才大步行至栏杆旁,朝楼下孟七七行礼,“晚辈见过孟师叔,请问孟师叔找晚辈何事?”
孟七七抬眸轻笑,“我还以为师侄你不在呢。”
人群中亦有人露出揶揄之色,这蒋斜头一声不敢应,喊了两声才出来,定是怕了。
蒋斜的拳头暗自收紧,面上却仍镇定。
孟七七藏于面纱下的脸冷笑着,一掌拍在桌上借力跃起,刹那间便飘然落在二楼栏杆处。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蒋斜,道:“我只是来问问你,贵派夜心长老在何处?”
蒋斜怔住,没料到孟七七竟会主动提及夜心。而楼内诸人则不由想起了初到缠花楼的那一夜,蒋斜带着他的师弟们追问孟七七下落,逼他现身兑现当年约定。
风水轮流转,孟七七见蒋斜愣住,冷声再问:“当年贵派夜心长老明知我小师叔正在养伤还来下战帖,好气度、好威风!我小师叔何等人物,要战便战,绝无二话,却是夜心推脱有事忽然离去。没想到时隔数年他竟又派门下弟子来催战,你们以为我孟秀怕他不成?”
孟七七字字掷地有声,刚硬锋锐。众修士面面相觑,谁也没有想到这里面还有此等曲折。
蒋斜更是惊愕,他知道夜心长老与周自横之间还有个未兑现的约战,所以才敢拿来做文章,可他并不知道内情。
不,绝不能让孟七七牵着鼻子走!
“前辈,我……”蒋斜张嘴欲挽回,然而孟七七冷硬地打断他,“夜心在何处?让他滚出来与我一战!”
孟七七忽然发难,打了蒋斜乃至整个狮子楼一个措手不及。不出一炷香的时间,消息便不胫而走,传遍金陵城。
巧的是,夜心正是此次北斗门的随行长老之一。而他此刻正在王府内,被五侯府堵住了大门口。
小玉儿躲在暗处,一只乌黑的大眼睛牢牢盯着王子谦。他年纪虽小,但心思通透,最得师父青睐。姚关那儿撑不了多久,恐怕不一会儿便要散了,如果他想做点什么,必须赶快。
可是小玉儿才跟着师父学了一年,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什么可靠的法子。眼见姚关快撑不住了,小玉儿小脸紧绷。
“既然你们一口咬定我二哥不在此处,好,我们无凭无据,无话可说。但无厌之事还没完,王族长,我敬你是一族之长定能明辨是非,希望你到时候给我们一个交代!”姚关见好就收,撂下狠话火速带人离去。
王家人岂能答应,“闹了事便想走,哪儿那么容易!”
刹那间,杀机四现。
姚关把心一横,大不了再打一场。这光天化日的,若是王家敢把他们怎么样,明天他们五侯府便能让王家臭名远扬!
“住手!”然而王常林一声断喝,硬生生稳住了失控的局面。
王家人被迫后退,姚关得以带人撤离。电光火石之间,小玉儿灵光一现,追上王子谦拉住他衣袖,“子谦哥哥!”
王子谦回头,看到竟然是孟七七的徒弟,惊讶无比,“你……”
小玉儿眨着无辜的大眼,“子谦哥哥,我有事想找我家师伯。他好像还在那你家呢,你能不能带我进去找他啊?”
与此同时,孟七七借发难之机已顺利和陈伯衍进入二楼房间内。蒋兴在外头沉着脸立刻打发师弟去找夜心长老,而孟七七的动作也不慢。
他来到窗边,确认外面无人,便立刻拿出一枚玉制的小哨子放入嘴中。哨响,却无声。
孟七七没有多做解释,稍等片刻,一道人影便推窗而入。
“师父。”来人正是孟七七年级最大但排行最小的徒弟,萧潇。
孟七七拿出圣君的令牌交给他,正色道:“拿着这个去咸丰茶楼找掌柜的,还有,把王子灵速速找来。”
第28章 狮子头
萧潇领命而去,房间里只剩下孟七七与陈伯衍二人。对于孟七七所作所为,陈伯衍不曾置喙,然而这次他却不能再沉默了。
“小师叔方才给萧师弟的,可是苍庭的令牌?”陈伯衍的语气中不见凝重,可盯着你的目光却让你无法躲避。
孟七七料到他会问,余光瞥着纸窗上隐隐绰绰的人影,径自在桌旁坐下,道:“不用担心,小师叔不偷不抢,来路光明正大。”
陈伯衍无奈,“小师叔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哦,那你问的是什么?”
陈伯衍开门见山:“这令牌上有圣君的特殊标记,所以师侄斗胆问您:圣君此刻是否在金陵城中?您与圣君又是何关系?”
“你在担心我与圣君暗通款曲?”孟七七挑眉。
“您是我们孤山剑阁的小师叔,师父还在盼着您回去,当然不能被苍庭夺走。”陈伯衍答道。
孟七七将白纱掀开,支着下巴看着陈伯衍。闻言他笑了笑,道:“我是你的小师叔,当然不会背弃你而去。”
微妙的措辞,教陈伯衍心中微怔,然而他没来得及细想,便又听孟七七道:“况且圣君是个女子,纵是再漂亮,也不是我心头好啊。”
陈伯衍是何等聪慧之人,哪能听不出孟七七言下之意。可孟七七也未免太狂放、孟浪了,这种事情,怎能如此轻易地说出口?
他下意识仔细去瞧孟七七的神情,却见他眉眼含笑地看着自己,半含揶揄半含调笑。那双眼睛,仿佛直直地看进他的心里。
“咳。”陈伯衍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双眸微垂,“小师叔喜欢谁,师侄不敢过问。”
孟七七却不出声了,良久才幽幽说道:“芳君真爱开玩笑。”
孟七七心中恨得牙痒痒,从前这人跟护犊子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