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不见,王子灵似乎又瘦了一点。他衣衫破损、伤痕累累,可眸光坚定,一身浩然正气直冲云霄。
他身上染的血,正是他的功勋,不可磨灭的功勋。
“王公子!”
“快,你去扶一下王公子!”
第一个出现的王子灵,自然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王子灵得到了大家的嘘寒问暖,眼眶微红,抱拳道:“子灵幸不辱命,只是……只是子灵无能,没能保住我堂弟,实在是……”
闻言,王常林心中一惊,立刻上前用力抓住王子灵的胳膊,“你说什么!?我儿怎么样了?!”
王子灵顿时面露痛苦,艰难地在王常林面前跪下,道:“叔父,我没能护住堂弟,请叔父责罚我吧!”
话音落下,众修士纷纷出言相劝。这大难临头,生死有命,岂是说护就能护得住的。
可王常林却如同被一碰凉水从头泼到脚,他没有放开王子灵,反而更用力的抓着他,目光狠戾地盯着他,“你说什么?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堂弟已死,请叔父节哀啊!”被他这么一吼,王子灵的脸色更白一分,却仍想去搀扶对方。
“放屁!一定是你!是你要害我儿!”王常林双目赤红,被一瞬间的悲痛冲昏了头脑,竟是抬手便要向王子灵打去。
修士们纷纷大惊,没料到王常林如此狠毒。即便自己儿子死了,也不该对自己的侄儿痛下杀手啊!
刹那间,几位修士齐齐出手将两人分开。
颐和公主更冷喝一声,“王族长,请你冷静!”
王常林怎能冷静,他唯一的儿子,怎会轻易死去?若不是王子灵,他怎么可能会死在秘境里!?
他明明暗中派了人手护在他身边,可依然出事了!
“王族长爱子心切,我们都能理解,可却不能随随便便冤枉好人。”这时,薛满山从人群外围走了进来,众人回头看见他,纷纷给他挪出地方。
“薛阁主。”颐和公主抱拳问好。
薛满山点头致意,而后再度看向王子灵,道:“当时王族长的儿子孤身犯险,被白面具包围。王少主拼死前往救援,却已无力回天,这是我们所有人都看到的事情。”
话音落下,从秘境中出来的修士纷纷点头,义正言辞地为王子灵说话。听他们语气中的赞扬、认可,竟都是真心的。
王常林一颗心顿时如坠冰窟。
阴谋、这一切都是阴谋!
第197章 目击者
有薛满山以及诸多秘境中出来的修士保驾护航; 王常林即便再恨; 也不敢对王子灵下手。可让他愤恨的是王子灵仍在做戏,做出一副“愧疚难当、任凭处置”的样子。
更有天姥山的修士感同身受; 拍拍他的肩好言相劝:“王公子; 这不是你的错; 请节哀顺变吧。”
王常林气得差点咬碎一口牙,可瞥见颐和公主头来的冰冷目光; 他又硬生生将愤怒压下。他知道王子灵打得什么算盘; 若他在此失态,对王子灵下手; 那他在仙门中的名声、地位可全都要毁了。
他不能让这小兔崽子得逞。
好在王常林心中的悲痛亦是真的; 他露出悲痛的模样不再说话; 旁人体谅他痛失爱子,倒也不再说他什么。
渐渐的,亦有人上前宽慰。
一行人回到缠花楼,这里已经变成了临时的指挥所; 就连颐和公主也为了与大家共进退而搬到了这里。
“子灵!”忽然; 一道焦急的、清脆的嗓音从门外传来。
刚走进大门的修士们纷纷往回看; 就见一个穿着天青色纱衣的娇俏小姑娘从外面跑进来,眼眶红红的,直奔王家人的方向。
这可不就是青姑,传闻中王子灵的未婚妻么?
乍见青姑,王子灵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惊喜,连忙伸手去迎。这对小男女便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重逢; 青姑关切地询问着王子灵的伤势,王子灵却只会傻笑,让人莞尔。
“这么一看,他俩还挺配的么。”人群中有人说道。
此话一出,旁人仔细瞧瞧,还真是。
王子灵五官本就不差,从前那么胖,也是个有福气的白胖公子。可他现在已不如从前那么胖了,众人对他的印象也大大改观,可不就越看越顺眼么?
只有薛满山感觉头疼,不知道小师弟回来之后会怎么闹腾呢。而就是他这一晃神,青姑就扶着王子灵进屋了!
众目睽睽之下,这下婚约不是真的也是真的了。
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薛满山无奈地拂袖而去。
那厢在屋里,王子灵却不如大家想象得那般惬意。他进屋第一件事便是转身关门,门关上的刹那,他整个人便如泄了气一般,靠着门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脸后怕。
“你怎么了?秘境里有那么可怕!”青姑蹲在他面前。
“有啊!”王子灵小心地压低了声音,抹了把脸上的虚汗,说:“王子谦他妈的想要杀我!我那个混蛋叔父给他派了好几个人,我差点就着了他的道儿!”
“可最后他还是被你杀掉了。”青姑笑眯眯的。
王子灵却仍心有余悸,道:“我那是侥幸,我设计害他陷入白面具的包围圈,可他命大,愣是活了下来。我没办法,他要是活,我就得死。我就只好假装去救他,一刀把他给捅了。”
“有人看见了吗?”青姑蹙眉。
“有。”
“谁?!”
王子灵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望着青姑刹那间布满冷肃的小脸,说:“是王子安。前任大长老王敬的孙子。”
青姑大感不妙,那人可跟他们有仇啊。如今看到杀人的经过,会放过王子灵吗?这根本不可能啊!
青姑当机立断,“我去找宛南叔和金侯爷。”
王子灵急忙拉住他,“别!他没有出卖我!”
“现在不会不代表以后不会,这就是你的一个把柄!”青姑抓住王子灵的两个胳膊,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说:“你确定他真的不会出卖你吗?他不会替他爷爷报仇吗?”
王子灵语塞,下意识地躲闪着青姑的目光。可是他心里就是觉得王子安不会出卖他,下意识地解释道:“从前在家中,同辈里边只有他一个人待我很好。他从不会像旁人一样奚落我,甚至会为我说话,真的……他是一个好人,他爷爷做的事情跟他没有关系。”
“然后呢?”
“然后、然后……他如果要说,刚才在城墙上就是最好的机会,现在再说也晚了……”王子灵越说,心中便越笃定。
他的声音慢慢地有了底气,也敢回视青姑的目光了,“我相信他。他的修为比我高,若是想害我,早在秘境里便可以害死我了。”
青姑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两人四目相对,王子灵的心怦怦直跳。
蓦地,青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抱着膝盖蹲在王子灵面前,说:“我还以为你已经被复仇冲昏了头脑,是个狠毒的人了。”
王子灵愣住,青姑便把他扶到床上,亲手帮他把伤口包扎好,而后拍拍他的脑袋,说:“宛南叔可也是王家的长辈,他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对小辈下毒手的。”
“嗯……”王子灵还是懵懵的,瘦下来之后那双眼睛便突显得比以前大了许多。落在青姑眼里,变像一条故作凶悍实则憨傻的大狗。
“我会把你的话转达给他们的。”青姑郑重地答应他。
王子灵点点头,心中安定下来,倒头就昏睡过去。
王子灵安稳了,金陵城中却又迎来了另一个不眠夜。
青姑的身影穿梭在僻静的青石巷中,轻轻推开一扇半掩着的朱红大门,见到了又躺在软塌上拎着酒壶醉生梦死的金满。
青姑冷着小脸把周围的美人挥退,问:“宛南叔呢?”
金满坐起来,“他去王家坐镇了,有事?”
青姑随即把王子安一事道明。
金满沉默片刻,却道:“你师父呢?”
“我师父?”青姑一愣。
“出了北斗门那桩事情,我就不信他还坐得住。”金满道。
青姑最是不喜金满这处处都最了解师父的模样,不服气地说道:“师父跟大师兄在一起呢。”
金满最爱逗小姑娘,笑说:“你师父一定会来的,到时候,你就等着他怎么收拾你跟你那小郎君吧。”
青姑面色一僵。
金满便笑得愈发揶揄,“怎么,怕了?”
青姑瞪了他一眼,“不劳金侯爷费心。”
说罢,青姑转身就走。金满也不拦她,慢悠悠地喝了口酒,掀开珠链来到游廊上,倚着栏杆看向青石巷里愈跑愈远的小姑娘。
看样子,她是要去找薛满山。倒是学会给自己找后台了。
蝉儿死时,也不过这般大小吧,古灵精怪的模样,总是逗得人开怀大笑。若她还活着,该有多好。
思及此,金满的笑容染上一丝月华般的冷意。他仰头将杯中就喝尽,赤着脚,跃至栏杆上,摇摇晃晃、似醉还醒地没入无边黑夜。
王常林今夜亦不得安眠。
他儿子尸骨无存,而整个王家因为王子谦的死,风向又变了一变。无形之中,他的地位仿佛在慢慢地被王子灵取代,甚至于王常林觉得家中人看他的眼神,都发生了变化。
他恨,却只能枯坐书房中,竟连爱子的尸首也无法找回。
同行的修士说王子谦的尸体已被妖兽撕碎,遍寻不得。
王常林只觉可笑,尸骨无存,好一个尸骨无存!死无对证!
夜半之时,忽然有人造访。
王常林暗想此事还有谁会来拜访他,便留了个心眼,隔着门问:“来者何人?”
来人压低了声音答:“是我,孟离。”
孟离?北斗门的二把手。
王常林思虑数息,连忙开门将人请进去。二人密谈至天明时分,孟离方才离去。
天光熹微,几只飞鸟躲在树梢上,振翅欲飞。
孟离离开王府后便穿过几条街巷走上了御神道,此时,在妖兽带来的恐慌中度日的百姓们,才刚刚起身。
昨夜,不知又有多少人失眠到天亮。
妖兽继续在肆虐,那一道道张开的裂缝便像是天空的伤痕,无法愈合。街头巷尾,到处都是巡逻的修士以及雁翎卫,个个神色肃穆,脚底都沾着血泥。
百姓们惶惑不安,却又无法逃离,不知该逃去何处。据前几天逃入城中的人来说,外面的情况更差,幸得公主殿下大发慈悲,准许他们躲入城中,否则必定横尸荒野。
两相比较,金陵城的百姓们再抬头望着那宛如透明罩子一般的结界,便觉心安不少。这罩子虽说将他们困在了城内,可也保护了他们,不是吗?
于是,汲水的、买菜的,都小心翼翼地打开门从家里走出来。他们仍然活着,日子,总要过下去的。
与此同时,城门处。
孟七七乔装打扮混在人群里,不显山不露水。城中有结界,他无法直接御剑进入,便只得等在这边。他也不想被人知道他已经到了,甚至用上了人皮面具。
可是已经过了每日开城门的时间,城门却迟迟不开。
等在外头的百姓慌了,他们大多风尘仆仆、衣衫褴褛,甚至身上还带着伤。能走到这里的,老弱妇孺已经占很少的部分。
裂缝不知何时又会在四周张开,妖兽或许就在不远处,马上就要赶来。他们惊慌地呼喊着,好几个大汉不停拍打着城门。
可是城门依旧不开。
城楼上的的士兵们望着这一幕,一个个握紧了手中的枪,眸中有同情、有担忧,还有一丝被无穷无尽的妖兽吓出来的麻木。
一个士兵忍不了了,转身跑去禀告上官。
可将领却苦着一张脸,一夜没睡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沙哑着嗓音说:“城里的人已经够多了,再多,养不活怎么办?”
上头没有命令,谁也不敢轻易开门啊。
第198章 为圣者
“开门!”
“开门啊!”
无数的呐喊和哭嚎声似海浪; 拍打着孟七七这颗礁石; 震得他泛起耳鸣。他睁眼去看,竖耳去听; 真是好一出人间惨剧。
这四周的一切; 都让他万分烦躁。
明明已经是秋天; 明明还是破晓,天气就热得不像话。一如不知名的街上包子铺里冒着热气的笼屉; 打开来放着满满当当的大白包子。
把肉馅的包子撕开; 汤汁顺着手腕留下,是鲜红的血液。
他越来越烦躁; 一颗心仿佛没有落点。被声浪不断地抛着; 又撞在金陵城的结界上; 发出“咚”的一声只有他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
忽然,有什么东西撞在了他的腿上,他低头去看,就见一个脸上都是黑灰的小少年忙不迭地躲开; 而他的背后; 有一道明显的妖兽的抓痕。撕裂了衣帛; 露出泛着黑紫的足有成年人小臂那么长的伤口。
他在哭。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泪水模糊了他脸上的黑灰,他却不敢发出任何一丝声音。可是原本绑在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