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摇摇头,道:“师父保护我们,我要保护师弟。我师父可厉害啦,他一定会把坏人都打跑的。”
萧潇:“真的吗?”
青姑:“当然。”
萧潇的命运,自那夜之后被彻底改写。在此之前他只是一个舞文弄墨、附庸风雅的贵公子,修仙?哪有吟诗作对有乐趣。
过去的萧潇已经死了,死在那个雨夜里。今夜是“他”的忌日,所以他有些伤感,毕竟他也曾是个爱上层楼独说愁的少年。
说罢,他伸手指向季月棠那篇策论,直言道:“这里,你该换种说法。俗世的夫子与我们修士的思维方式不一样,他们不会喜欢你这种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语气。”
季月棠仔细琢磨了一下,问:“真的有那么明显吗?”
“书上常说,人要有所敬畏。敬畏鬼神,敬畏天地,敬畏天子,可你的文章里,什么都没有。”萧潇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肯定地告诉他:“在你的眼中,天地君亲师,一个都没有。”
你到底是谁?
仍是子时,时间又过了数息。
吉祥客栈中,坚持等候的人和终于赶到的赴约者遥遥对峙,他们似有无数话要说,可最终所有复杂的情感都被拦在眼眶里。
“要在这里打吗?”灰袍老者问。
“去外面吧,东家是个好人。”老刀客答。
“好。”
于是片刻后,雨夜的长街上,两人对面站立。
可是在动手前,灰袍老者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这么多年,你有没有后悔过?”
老刀客反问:“后悔,可是又有什么用呢?是我打开了那扇门,在苟且偷生和你们之间,选择了前者。那天晚上之后我又回去了一趟,军营里的人都死了,但是我唯独没有找到你的尸体。”
顿了顿,他又道:“我一直在找你,找了整整六十年。”
“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下来,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来找我?”灰袍老者提剑指着老刀客,沉声道:“你知道我一定会杀死你,如今的你已经完全不是我的对手。如果你只为了来求死,那不如自行了断。即便你死在我的剑下,也不能洗清你曾经犯下的罪孽。”
闻言,孟七七心中的诧异止不住地翻涌。这两人之间的恩怨,着实出乎他的意料——军营。那么这两个人极有可能都是军人,老刀客曾经因为贪生怕死而害死了一帮袍泽,而这个来自四海堂的神秘老者,就是唯一的幸存者?
这可是真是……
老刀客又道:“我知道,我犯下的罪孽不可饶恕。我用了整整一辈子去赎罪,可还远远不够。可惜我已经老了,没有时间了,在我死前,我只想最后一次堂堂正正地与你打一场。还记得出事前那个晚上吗?我们曾约定过……”
“闭嘴!”灰袍老者气息暴涨,怒不可遏。可是在那怒气中,在他逐渐泛红的眼眶里,却有无限的悲伤与哀意。
他蓦地上前,起伏不定的气息在前进的步伐中荡开风雨,又如匹练一般打在老刀客身上。但他却毫无所觉,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对方,质问着:“你有什么资格再去提当年?一个懦夫、逃兵,即便他老了,也一样是个懦夫!”
暴虐的气息,一下将老刀客拍倒在地。
“咳、咳……”他拄着刀半跪在地上,雨水顺着他花白的头发和满脸的皱纹滑落,看起来狼狈至极。他复又抬起头看着灰袍老者,浑浊的眼里闪烁着几丝光芒,问:“小唐,我知道你早就察觉到我在找你,但是你不肯见我,却又不来杀我,你是否……”
“拔刀吧。”灰袍老者却冷冷地打断他的话,道:“你这个样子,只会让我更厌恶。”
老刀客浑身一颤,而后苦笑着站起来。再看向灰袍老者时,他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平静的模样,道:“是我错了,我不该说这些,再惹你厌烦。”
他的声音沙哑、苍老,透着一股沉沉的死气。可是下一瞬,当他拔刀时,浑浊的老眼里又变得战意盎然:“我唯一拿得出手的,只有我的刀了。你放心,我会全力以赴,让这一切做个了结。”
说罢,他握紧了手中的刀,临了忽然想起孟七七来,转头看着站在门口的年轻人,道:“你很好,可惜我真的没什么资格来教你。如果你还想从我身上学到什么的话,你就告诉自己——永远不要活得像我一样罢。”
不要像我一样犯下一个要用一生去偿还的罪,人这一生大约只是为了“活着”二字。可是活着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活着,他付出了自己所有的年华,放弃了所有爱他的人。可是他活下来之后才发现,他已经一无所有。
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就是孤单地活着。
刀出,一声叹息。
老刀客主动出手,一脚踏在雨中,一刀斩在风里。刀刃上虽没有附着任何元力,但刀风强劲,连绵不绝。
灰袍老者拔剑刺去,却只用了一招,便破了他的刀势。
这是一场早就定了输赢的比斗,老刀客一个普普通通的武者,怎么会是灰袍老者这么一个修士的对手?
这还是灰袍老者没有尽全力的结果。
忽然,陈伯衍出现在孟七七身侧,低声道:“有人来了,四个方向都有。”
孟七七微微眯起眼:“你说他们干嘛一直盯着我不放呢?亡我之心不死啊。”
“应该是有北斗门的修士插手了,王家也不无可能。他们想除掉你,孙涵想打击赵海平,和则两利。”陈伯衍道。
“看来他们在叩仙大会上吃的亏还不够,或者说,是我孤山剑阁立的威不够,给了他们能把我杀掉的错觉。”孟七七幽幽说着,背在身后的手指下意识地摩挲起来。
这时,老刀客被灰袍老者打倒在地,身体擦着水洼滑出好几步,衣裳也割破了,嘴角和胳膊都流出血来。
“咳、咳……”老刀客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伸手抓住滑出去的刀,拄着刀再度站起,而后,继续朝灰袍老者杀去。
“铛!”刀剑相击,两人再不说话,手中的比拼却愈发凶狠。那是完全不留余地的厮杀,可尽管灰袍老者并不动用元力,老刀客也打得十分吃力。
他喘着粗气,花白的头发都耷拉下来贴在两鬓,一双枯槁的手上已经长出了斑点,昭示着年华的逝去。
雨,还在下着。
他渐渐看不清楚眼前的风景,雨水混合着血水从他的脚边渗入石板缝隙,冰凉的风,逐渐带走了他的体温。
“砰!”老刀客再次被砸倒在客栈的门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孟七七看着他的身体滑落在地,眉头微蹙,却忍住了没有上前。他看到老刀客还在动,他紧紧地抓着手中的刀,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灰袍老者气势汹汹地走到他身边,他背对着孟七七,所以孟七七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从他的话语里听出浓浓的愤恨,与不甘。
“你站起来啊,你以为死了就能赎清你的罪了吗?你以为你悄悄安顿那些兄弟的家眷,以为你为他们付出了,就能够安心去死吗?!”
雨点拍打在老刀客的脸上,他动了动,浑浑噩噩中又想起了年轻时的光景。于是他又站了起来,一只手握不住刀,就两只手。
“啊啊啊啊!”他一刀劈向灰袍老者,目光坚决。
被打倒,再继续站起来。
他不断重复这个过程,眼前站着的好像不再是他的兄弟,而是曾经的自己。打败他,他就能获得新生。
然而一刀又一刀,他不断的失败,不断地摔倒。
他看到年华逝去,六十年一晃而过,地上的水洼里倒映着他苍老的脸。
“站起来。”灰袍老者沙哑的声音继续在他耳边响起。
“你就这样放弃了吗?”
“你为什么不能再拼一下?”
“咳……”于是老刀客又爬起来,甩掉脸上沾着的血水,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定定地看着对方。
他们之间隔了千滴万滴的雨,隔了几十条人命、六十年光阴,但是此刻,却又好似回到了从前。
曾经志趣相投的战友,鲜衣怒马的少年,仿佛又回来了。
“啪!”老刀客一脚重重地踏在雨中,双手持刀举过头顶,用尽全力斩开风雨,向前方劈去。
灰袍老者亦毫无保留地一剑刺出,刀剑交错的刹那,银亮的剑尖刺破雨滴,钉入对方的胸膛。
汩汩地鲜血流下来了,夜雨让它失去了原有的张扬的色彩,却没有泯灭它原来的温度。
一切尘埃落定,灰袍老者拔出剑,独自站在雨中,像做了一场终于醒来的梦。梦中有少年,有血海,可最终,梦还是醒了。
雨水冲刷着他的眼眶,末了,他弯腰将老刀客的尸体背起,沉默地转身离开。
孟七七却在这时叫住他,他站在陈伯衍打开的伞下,问:“请问,前辈如何称呼?”
灰袍老者转身看着他,却并未答话。
孟七七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您姓唐。我猜,您叫唐察,对不对?”
唐察深深地打量他一眼:“是我。”
孟七七笑了,此时陈伯衍忽然抬头望了一眼,道:“来了。”
“来得正好。”孟七七抽出环首刀,观战之后他心中刀意正盛,正是杀人的好时候。老刀客说的没错,活要活得有章法。
所以孟七七绝对不会像他曾经一样临阵退缩,他的身边有所有他在乎的人,他无所畏惧。
下一瞬,撑开的油纸伞被高高抛起。
攻击,自八方来。刀剑,自伞下出。
第120章 夜之杀
杀!
白色的身影如陨星坠落; 一脚踏在屋顶上; 黑色瓦片齐齐崩碎,化作碎石穿空。碎石穿透雨幕; 速度极快; 然而比它们更快的是刀。
锋利的刀刃闪电般割破喉咙; 鲜血喷涌的刹那,那刀已经快速抽离; 旋转着向另一个方向飞去。
那个方向有更多的敌人; 他们身着黑衣,妄图在雨夜中隐匿踪迹。然而雨夜是公平的; 漆黑的夜幕中; 他们的眼中只剩下一柄飞旋而来的刀。
刀的主人呢?
“小……”提醒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那道白色的身影忽然在他们眼前出现,准确地抓住刀柄。足尖在瓦片轻点的刹那,白色的衣摆荡漾开来,刀尖瞬间割过三人的咽喉。
干脆、利落。
死去的人还来不及倒下; 下一瞬; 他单手撑着其中一人的肩头; 一个利落地空翻越过去,被血水染红的鞋底重重踢在第四人的后心。
想逃跑?
那人被一脚从屋顶上踹下来,仰面砸在地上,整个人都被砸得弹起。骨头断裂的声音盖过了雨声,他痛苦地仰着头,瞳孔中却有一抹白色在迅速放大。
“噗!”刀尖碾碎喉结; 穿透喉咙直刺入地面。
鲜血迅速铺陈开来,死亡只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那人惊恐、不甘地瞪着眼睛,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一眼里,只看到了这场泼天大雨里,孟七七无情的双眼。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
从猎杀,到被猎杀,身份转换快得像是过家家。
现在是子时三刻,夜已过半。
客栈的房间里,沈青崖为蔡东家布下足足三层结界,确保万无一失,这才提剑出门。然而就在他跨出客栈大门的刹那,一股强劲的元力波动从北面袭来,更有一道元力飞剑,破空而来。
沈青崖立刻拔剑,“锵”的一声,鹿鸣剑迅速将之斩落。飞剑崩裂,又化作天地元气爆炸开来。
但沈青崖早有预料,左手掐着剑诀一掌拍在鹿鸣剑上,无形的屏障立刻张开,将整个大门包裹在内。
屏障外,风雨如晦。
屏障内,祥和宁静。
沈青崖微微蹙眉,温和的面容也染上夜的肃杀。忽然,接连不断的元力飞剑朝这边袭来,如密集的箭雨般坠落。
糟糕,刚才的这层屏障根本挡不住。
沈青崖不作迟疑,身影如风立刻掠至屋顶,赶在剑雨来临前从须弥戒中召出他的琴。
“铮!”取琴、盘坐一气呵成,第一道琴音响起时,打头的一把元力飞剑已然掠至沈青崖头顶,只差毫厘便可刺入。千钧一发之际,那把剑停了下来,所有的剑都停了下来。
它们在嗡鸣着,不甘地挣扎着,向前、继续向前!
然而沈青崖抚琴的速度越来越快,一道道肃杀的琴音割裂雨幕,在主人的催促下,化作利刃将敌人碾碎。
“咔。”沈青崖头顶的那把元力飞剑忽然剧烈抖动起来,而后,崩裂成无数碎片。有一便有二,以沈青崖为中心,无数袭向客栈的剑依次碎裂。
爆裂的剑,愈发急促的琴音,如一曲战歌,激烈昂扬。
客栈中的修士们早早便被异响吵醒,一个个房间的烛火渐次亮起,但当他们窥见外面的情形时,却都惊愕得张大了嘴巴,一个都不敢贸然出去。
此时所有的攻击都往沈青崖去了,敌人的目标是孟七七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