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丞听他这样讲,吓得赶紧磕头请罪,纪廷边往里走,边淡然地摆摆手:“一路辛劳的还有门外的随行,快些叫人上酒菜。安宜殿下不吃,其他人也还得吃饭。”
驿丞这才连连点头,叫驿卒赶紧上饭菜酒水。
这座京郊的驿站是座两进的四合院,前边招呼人吃饭,后边是提供给来往官员住宿的客房,再往后是喂马的马厩。微玉被驿丞引至后院的正房,屋内没地龙,因着天寒燃着几处银炭火盆,倒也还暖和。
再往内室里去,一桶蕴着水汽的热水早备在屏风后,澡水上浮着层殷红的梅,倒是幽幽散着淡淡芬芳。坐在梳妆台前,微玉由着清溪抽丝剥茧般为她卸妆。
沉重的凤冠被揭下,宽大繁琐的衣袍被一层一层剥去,倒像是卸下一身重担,微玉踏足进了浴盆,微烫的澡水熨帖着她稍显粗糙的皮肤,让她只觉浑身舒畅。
靠在浴盆里,她忍不住轻轻合了眼。半日劳碌,累得不只是身,还有心,这会儿,她只想轻轻小憩一会儿,就一会儿。
见她轻轻浅眠,清溪轻手轻脚退出门去,又吩咐了守在门外的驿卒备些清淡小菜,菜好了叫她,等殿下醒了总得吃些什么才行。见驿卒走远,她这才往奴仆们伺候的耳房里去,找了个舒适的地方靠着墙闭了眼,她也是忙了大半日,这会儿也得休息休息了。
纪廷来后院正房已是半个时辰后,正房门口只一个驿卒漫不经心打着盹,连他走进了都没察觉。直等他走到了他眼皮底下,那驿卒这才猛然惊醒,见着纪廷连连告罪,纪廷却也没理他,淡淡问道:“安宜公主可在房里?”
驿卒茫茫然点点头,纪廷不禁微蹙了眉。屋内倒是静悄悄一片,他抬手敲了敲门,却无人应答,再敲,仍是一片静谧。他不禁有些疑惑,却又隐隐有些不耐烦,心下正是不虞,抬眼间却透过窗纱看见一抹人影从屋内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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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疑迹
不做多想,纪廷猛地推门,迎面扑来的煤气味却叫他猛然皱了眉。再往屋里看,却见安置着贵妃榻的一侧,一扇小窗洞开,有纷纷小雪随风飘落进来。
他不禁走到窗边查看,果然见着几处脚印,循着脚印再看却因印迹太过凌乱无功而返。正疑虑着,纪廷却陡然听到一声惊叫,他赶紧循声而去,进了屋却见清溪愣在浴桶一旁,茫茫然不知所措。
浴桶里,微玉半张脸沉在水中被殷红的梅掩住,露在水上的一半脸则是面色青灰没了生气一般,纪廷赶紧抽过衣架上的中衣,捞起浴桶中身体僵硬的微玉,拿中衣将微玉包裹起来放在了。
清溪又连忙将被子捂住微玉,纪廷默然地看着的微玉突地拿手试了试她的鼻尖,随后又悠悠松了口气,这举动倒是连他自己也没察觉。
清溪看着也是松了口气,不禁握着微玉一双手不放,方才她摸着那一桶水早冰冷寒凉,而殿下却在里头泡了那样久……她身子本就不好,之前元宵夜落水她身子也还没好利落,如今旧患之上加新伤,这怎么得了!
站在一直不做声沉思的纪廷却忽地走到窗前,将屋内几扇窗户全部打开。寒风应势刮进屋内,清溪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不由看向纪廷,纪廷却轻轻道:“屋内这样重的煤味,得通通风,她只怕是中了煤毒。”
看向那几盆仍噼啪燃着碳火的火盆,清溪这会儿才幡然醒悟,却也面有愧色起来,若不是方才她贪睡关了门出去,殿下也不会……
到了这会儿,纪廷也不再多留,走到门边,脚步却又顿了顿,回头对清溪道:“你也莫自责,还是好好照顾她吧!”
见清溪点头,他这才快步离开。
纪廷尚未出后院,却见个人影从后门进来,再着眼看,却是李毓。昏暗的天光里,他看见李毓走进廊庑拍了拍身上的碎雪。
李毓倒是没料到能在这里碰到纪廷,见纪廷往他这边来,温和笑了笑,问道:“殿下怎么来后院了,是来找安宜殿下的吗?”
纪廷听他这样问,微微蹙了眉,一双眼睛里有着隐隐的审视:“她中了煤毒。”
话音方落,李毓却脸色猛然泛白,声音里有着压抑地急切:“怎么回事儿?”
纪廷将他这般神色举动看在眼里,微蹙的眉头又舒展开,看了眼正房此时仍旧敞开的窗户,道:“她此番中毒倒不像是意外,我方才见着个人影从她屋内一闪而过,连窗下也是凌乱的脚印。”
李毓却猛然一震,略加思索之后道:“您是说,有人要害她?”
纪廷轻轻点头,稍稍沉思片刻,他又看向李毓,和缓了声音道:“此番我前来和亲为的是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虽不知道这件事和咱们有没有扯上关系,但终归得谨慎,别叫她出意外了。”
纪廷方才的审视李毓自是看在眼中,纪廷为人多疑,方才怕是怀疑他了,他不由暗叹了口气,道:“请殿下放心。”
纪廷这才又点点头,准备离开,李毓却又道:“若说人影,我方才在马厩倒是见着了驿丞,看他模样不像是照看马匹。照理说,他这会儿照说该在前院照看。”
这话却是叫纪廷停下脚步,紧蹙了眉:“查,把他底细给我查清楚。”
纪廷点点头道:“是。”
听他应下,纪廷迈步往前走,不待走几步,纪廷却又再度停下步子,顿了半晌方缓缓道:“你医术好,去看看她怎么样了吧……”
李毓听他这样说不由多看他一看,纪廷却不再多留,提步走出廊庑,顶着漫天风雪而去。
等微玉醒来天色已经幽暗看不见几分天光,她抬手按了按额头。虽是醒了,脑袋却仍旧是昏昏沉沉,床边的小杌子上,清溪恍惚地打着盹,只怕也是累狠了。
她独自撑起身,看了眼窗外,却见屋外暮色四合,不由有些奇怪,竟是一觉睡了这样久。正奇怪着,头中又是一片混沌发闷,她揉了揉头,可脑袋却仍旧不舒坦,怎么睡久了头反倒是疼起来?
微玉仍旧自顾自琢磨着,一旁打着盹的清溪脑袋却猛然一垂陡地惊醒过来,见着坐在的微玉,先是微微发愣,随即却瞬间红了眼,边摸着泪边走到床边为微玉披了件衣裳:“殿下,昏睡了两日,您好歹是醒了。”
微玉听得一愣,不由看向清溪:“我竟睡了这样久?”
清溪见她不明所以的模样眼睛更加发红,眼角的眼泪泫然欲下:“您是中了煤毒,差点没能缓过来,还是宁王殿下救了您,不然……”
这话又是叫微玉微微发愣,呐呐说道:“是纪廷救了我?”
清溪含着眼泪点点头:“您沐浴中毒被正巧来正房的宁王殿下撞见了。宁王殿下救了您,还叫临掖候为您症治,临掖候给您看了病,道歇歇就能好。”
微玉听着脑中愣愣,竟又是纪廷救了她……
而清溪说到这里却嘀咕道:“可我见您昏迷了这样久,不信他,还教训了他一番。”
清溪话音方落,却听得门外有温润声音传来,笑意含在话音里,叫人如沐春风:“和云县主教训的也对,我医术不精,殿下比我料想早了半个时辰醒来。”
他一段话说得和声和气,清溪被他说得垂了头面色讪讪,再抬头却见他端着碗黑逡逡的汤药进来。四目相交,清溪却从李毓一双看来温润的眼睛里隐隐察觉出几分锐利。
清溪被这眼神看得微微发慌,却不待她细思,一双手却被微玉护犊般握在手中。床榻上,微玉对着李毓微微一笑,道:“侯爷大量,清溪也是着急了,这才口不择言得罪了侯爷。”
李毓端着药碗走近床榻,沉静地看了眼亲密的两人,随后朝着微玉笑了笑:“殿下放心,不过是件小事。”
说罢,又将手上药碗递给清溪,细致地吩咐她该如何用药,眼中全然不见方才的锐利之色。
第19章辩驳
李毓又从托盘里拿出颗杏仁糖,方要递给微玉,却见她已然接过清溪手上的药碗,面不变色地一饮而下。这药有多苦,李毓心中再清楚不过,不然他也不会刻意叫人备上几颗杏仁糖。
李毓不由多看两眼微玉,微玉却无甚表示。只接过清溪递来的漱口水漱了两口吐在小碟中,又拿帕子试了试唇边汤药留下的残汁。
见李毓面上隐有惊讶之色,微玉不禁微微一笑,放下手上的帕子,道:“侯爷是知道我身子怎样的,冷宫的时候,生了病连汤药都得求人才有,更何况是这杏仁糖呢?”
她边说着,边拿起一颗杏仁糖,拈在指尖看,良久,她才将糖放入口中,满足地笑了笑:“真甜。”
杏仁糖甜中夹带着微微杏仁的苦,微玉含在口里却吃不出苦味,又是微微一笑,她看向李毓,却见一向温润如玉的他微微晃神,有些心不在焉。微玉见他如此不由轻轻唤了声侯爷,他这才回转了神思,见他回神,微玉又轻轻笑,指了指托盘里剩下的杏仁糖,道:“侯爷实在是体贴。”
李毓对微玉的称赞倒也不推辞,看了眼微玉苍白的脸后,又道:“殿下身子不好,还是得多多将养,这样的事可再不能有了。”
微玉点点头,微微一笑:“但听医嘱。”
李毓听得她这样说嘴角绽出个温和的笑。
这一番话倒是将微玉力气用去不少,微玉靠在床栏上,脸色唇色皆是单薄的白色,眼下却又隐隐泛青。且靠着休息了一会儿,微玉又示意清溪扶她坐起来。
李毓正要叫她别折腾快些躺下休息,却见她竟坐在床榻上俯腰对着他深深一拜,起了身却见她面有沉重,对着李毓道:“我身子不好跪不下地,请侯爷谅解。”
李毓赶紧上前将她扶起,触手之处,却发觉这具睡在被子里才起来的身子竟浑身泛着凉意,他连忙道:“殿下你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身上这样冷,清溪快给殿下多穿些。”
清溪赶紧去拿衣裳,微玉见李毓这样说,沉默了片刻,道:“我的身子我自是清楚,穿再多也暖和不起来。”
李毓听了这话有片刻亦是沉默又隐隐有些别的神色在里面,随后却道:“莫忧心身子,虽是经不得再大病,但打从现在起好好将养,还是有恢复的可能。”
微玉微微一笑,不接他的话,道:“我的病除却侯爷和清溪,别人并不知道,我方才一拜,是请侯爷将这件事保密。”
李毓却听得蹙了眉:“这!殿下……”
微玉知道李毓接着要说什么,罢罢手,道:“你且听我说完。冷宫四年我习惯对事情不报太大希望,唯一存有希望的就是纪廷。”
这是李毓第一次听微玉这样叫宁王,那短短的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又是期冀又是悲凉。知微玉还有下文,他只静静地听着。
微玉对李毓投以感激的笑,继续道:“纪廷此番前来和亲必不单纯是为了两国结盟,四年风云变幻,他早已是北齐皇帝看重的皇子,若是象征性的和亲,又哪里需要他来。皇族间的争斗我是从中过来的,作为南楚的公主,我嫁给他便是给了他决胜的筹码,倘若他人知我体弱经不得磕碰,我作为筹码的分量便即刻轻了,所以……”
微玉再次看向李毓,说道这里,两人都已然心知肚明后面的话,李毓亦是沉默,一向温润的脸上一片凝重,思虑良久他才缓和了神色道:“这件事我可以为你保密,但我既知道了你身子状况便不能不管。”
微玉见他仍旧坚持,轻蹙了眉:“侯爷。”
李毓已然是一副不容置疑的摸样:“你若想成为宁王的助力,最好的办法便是养好身子。你在一日,他背后就多一份势力。”
微玉见他这般,只得叹了口气,退一步道:“好吧,你将调理身子的药方写下,我叫清溪抓药。”
李毓也知道这是微玉最大的退步,终于点点头,拿了纸笔坐在桌边写方子。
清溪找了件厚夹袄为微玉披着,见李毓写着方子,静静立在床边不说话。一旁写字的李毓,却对着微玉边写边道:“如今启程,殿下那块玉佩只怕也是找不到了。”
说完,李毓却打眼风中看了眼清溪,清溪照例是温顺地站在床边,只微微侧目询问般看了眼微玉。
微玉倒是没料到李毓又提起玉佩的事,那玉佩虽于她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可久寻无果到底是无缘了,她淡淡一笑,道:“罢了,就作罢吧。”
李毓却也没再提玉佩之事,写好方子后交给微玉便告辞。微玉拿着那张薄薄的药方,看着那片消失在屏风后的月白衣袍,心里却隐隐有了疑虑,旁人都视她为弃履,可他,为什么要对她这样好……
因着煤毒,清溪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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