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皇帝的名讳,就这样,被蹂。躏了。
“我告诉了你,你怕得再去死一次。”嵬名霄无奈转身,叹气说来,很是体贴,很是替她着想的语气。
“去不去死是我的事情,但是,裴煊的事情,你没有权利瞒我!”夜长欢哑着声音,冷着面色,与他追求。面色沉稳,心头却急,嵬名霄这厮,果然是瞒着她的。
“裴煊……半月前,就回玉京了,带了重兵,你的那三万骑兵,永乐城的没藏族兵,都带走了,还有没藏丹珠……”嵬名霄终于与她讲了实情。
“……”夜长欢眼皮都不眨一下,继续将嵬名霄盯着。这样的消息,她一时难以消化。
“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又不是裴煊肚子里的虫子,我怎么知道他的算盘?他大约是去解救他的皇后亲姐和太子外甥吧,听说你的父皇病重,宁王突然逼宫,软禁了皇后,太子失踪了。……你说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明明知道你在凉城,也不来,还有,放着数十万的延州防军不动,非得把你的三万骑兵拉回去卖命……”
越说越难听了。
“闭嘴!”夜长欢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脱口冲着他怒吼了一声。
其实,无需嵬名霄说得这么直白,她也听得明白暗示,想得通其中关节。裴煊明知她被嵬名霄掠了,要强娶,却不来凉城解救她,而是先回玉京去解救他的裴家人和太子爷。嵬名霄的意思是说,在裴煊心里,家族利益和亲人安危,都比她更重要。两者只能选其一时,你看看他选了什么?
再者,擅自带重兵进京平乱勤王,成了还好说,稍有不慎,搞不好自己就成了乱臣贼子,就是谋逆之罪。所以,这个罪名,裴煊不让他的父亲和数十万延州兵扯进来,而是将这名义上给她作了嫁妆的三万骑兵和没藏一族拖下水,让一个嫁去他国的和亲公主和一群异族人来担当!
这种永远都分得清责任与私情孰轻孰重的冷漠抉择,还有那蹚水过河都能不湿脚的高明手段,不正是裴煊吗?
只是,又教她情何以堪?
夜长欢沉默了,果然如嵬名霄所言,她知道了裴煊的消息,绝望得再去死一次的心都有。
然而,就算再死一次,也不足以解她心中难堪。那么,她也就不想犯傻了,非但不再往那一了百了的解脱之路上去想,反倒升腾起一种求生的意志,求证的渴望,燃得比任何时候,都旺盛。
她要去找裴煊,找到他,亲口问一问,究竟是怎么回事,或者,如他所言,用他亲赠的匕首,剖开他的心看一看,他的心里,到底将她放在什么位置!
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
夜长欢情绪翻腾,一门心思地发着狠,脸色未免就有些吓人。
嵬名霄被她一吼,本是有些抹不过去面子,正欲拿出点皇帝的尊严和威风来,转瞬却又被她的神色给镇住了。不觉带点讪意,陪点小心,仔细地察着她的神情变化。
嵬名霄心中藏了些秘密,却只想把它们烂在肚子里。即便此刻看见夜长欢很受伤的样子,他禁不住有那么一丢丢内疚与歉意,那些秘密,他也不会说,打死也不说,这辈子也不说。
是,他承认,他是存了私心来着。每日都有各处的动向,送到他的案头,可是,他除了告诉夜长欢裴煊娶亲的事情外,其他的,一概闭口不提,他心存幻想,给她一个裴煊抛弃了她的印象,时间长了,这女人,会不会就弃暗投明,投入他的怀抱?
所以,裴煊所做过的那些努力,送来的那些人,那些话,嵬名霄自然是不会提的。当然,他自己从中作过的那些梗,使过的那些坏,他更是不会提的。
先是三万骑兵,视他夏国如无人之境,呼啦啦地开到凉城城下,说是要听公主殿下差遣,嵬名霄看着就鬼火冒。不过,这到也难不倒他,多年掌管密探与情报,使他能够迅速知晓熙朝的最新动态,他轻易就伪造了裴煊的密信,说玉京危机,让莫不凡火速开拔玉京,平乱勤王。
这件事,嵬名霄做得心安理得。异族重兵,跑到他眼皮边上来耀武扬威,他没有将他们尽数绞杀在凉城南边的草原里,就算手下留情,给他的熙朝皇帝老丈人一个好大的面子了。
再是裴煊的信,日日都来,叙旧,长谈,威逼,利诱,林林总总,苦口婆心,万语千言,妙笔生花,归结起来,大概就是一个意思,你强抢强娶的女人,是我的,你如果敢动她一根寒毛,信不信我把夏国踏平之类。嵬名霄看到后头,连启封的兴致都没有了,直接把每次的信纸,统统扔进香炉,化为缭缭青烟。又令擅仿笔迹之人,以和亲公主的亲笔口吻,给裴煊回了几封信过去。反正,把话往狠里说,怎么烧心,就怎么说。姑且不论裴煊见了信,相信与否,他先过一过骂人的瘾再说。
这件事,嵬名霄也做得心安理得。什么跟什么嘛,熙朝皇帝钦定的和亲公主,要嫁给夏国皇帝的,怎么就变成他裴煊的人了,且还理直气壮?有本事,亲自来凉城要人啊,既然要顾全家族与亲人,□□无术,就别贪心其他的,世间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好事!
既然都是心安理得,也就没什么好心虚的。就这样,嵬名霄在进行了一番心理建设与自我说服之后,那一丢丢儿内疚与歉意,也烟消云散淡然无存了。
现在这样,就是最好。
这个女人,昨日在众目睽睽之下,成了他的皇后,现在,住在他的皇宫里,此刻,正躺在他的床上。
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当然,如果夜长欢对他的态度,能够再好点,那就……更圆满了。
于是,嵬名霄又将心神转移到夜长欢那一脸死寂的神色上,专注,耐心,等着看她要哪般。
当夜长欢沉默了许久,开口说了句:
“我饿了。”
嵬名霄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啪地一声,双掌击响,点头应和:
“哦,饿了就吃东西,马上叫人传上来。”
既然都想吃东西了,多半也就不会钻牛角尖了。
吃了点东西,夜长欢又说:“今天天气不错,我想出去走走。”
“……”嵬名霄目瞪口呆,惊讶于她的恢复速度。心上的,身体的,都快得太不可思议。心上才被捅了一刀,手上也还有个血口子,然而,面上雁过无痕,深井无波,平缓音色,说来的话,竟还知晓他的顾虑:
“你放心,那么多人跟着我,我跑不了。”
嵬名霄想了想,也是,总不能把她关在这宫室中一辈子,出去透透气,也好。便大度地挥一挥手,让她在那一大群侍卫和仆从的包围下,小范围地出去散步透气去了。
此后数日,日日如此。大约有小半月的日子。
夜长欢认认真真地,按时吃饭睡觉,然后,就颇有兴致地,拖着一大群人,在这山间夏宫中转悠,转着转着,就转下了山,进了凉城,四处溜达。
每次,都很正常。
优哉游哉地出门,一两个时辰就悠回来了。再说,一大群人簇拥着,走到哪里都很扎眼,见着好吃的,好玩的,就一路买买买,吃吃吃,玩玩玩,还到处找人说话,叽里呱啦,夏国话也给抡得滴溜圆。弄得整个凉城的人都知道了,他们的新皇后,那个熙朝来的公主又出来散步拉,怕是看惯了玉京繁华,觉得夏国风土,甚至稀奇。
嵬名霄心中的担心,倒是渐渐消了。不觉又开始打些小算盘,既然都有心情看风景,学语言,尝新鲜了,那么,是不是真的在心里面放下了?可不,人家那些买得太多,吃不完玩不完的东西,居然还想得起给他送了点过来。
那么,是不是该到时候,让她履行他们夫妻间的义务了?
思及于此,心中忍不住有些小雀跃。
他承认,他之前放的那些狠话,诸如女人多的是,无论如何看不上几嫁的她之类,只不过是嘴硬逞威风,掩盖自己强取豪夺行为之尴尬,还有,消除她的戒备心而已。
夏国皇帝看着案头一堆吃食玩意儿,不觉摇一摇那逗孩童的拨浪鼓,摇得空寂殿室中一阵咚咚响,又拈一块馕饼,咬一口咀嚼一番,隐隐有种暖流过心的销。魂滋味。
突地抬头,看见殿门外头,一群人头滚动,直直地冲着阶下来,他冲出门口一看,一群威武侍卫和粗壮仆从,已经在殿下青石地上,匍匐在地,跪成了乌压压一片。所有人,都将头埋得死死的,皆有恨不得将头钻进地底下之意。可是,青石太硬,钻不进去,只能浑身战栗地,等待着,毫无悬念即将来临的,皇帝的雷霆怒火。
嵬名霄看着眼皮下这一片脑门心子,目光一扫,没见着那个狐裘裹身的悠游倩影。
他霎时间意识到,人丢了。
还是让那个心比还深,诡计多端的女人给溜了。
☆、放手
凉城南边,是一片大草原。
纵横绵延,方圆几百里,一望无垠。
春草初生,软底鹿皮靴踏上去,悉悉索索,脆生生地响。
春寒料峭,清风拂面而来,只着一身素帛单衣,便抗不住那袭人的寒意。
夜长欢立在那草原边上,回头望了望远处的雪山,还有山下的夏都凉城,转身,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裹了裹单衣门襟,抱紧双臂,迈开步子,一步一步地,朝着草原深处步行而去。
她知道,自己是在作死。
草原的那一头,还是雪山,雪山背后,还有一片接一片的草原,甚至广漠与荒野。
夏国的凉城,距熙朝玉京,何止千里,她想要回去,就得穿过着这一片接一片草原与旷野,翻过这一座又一座的雪山与关隘。
问题是,没有代步的马,没有可乘的车,身上没有一文钱,没有一张饼,甚至,连一件御寒的厚衣,都没有。
那件穿着又轻巧又暖和的狐裘,在城中时,她脱给那个乞讨的老妇人了。
不这样做,她也不能在一大群侍卫和仆从的严密监视下,成功脱身逃离。
城中市集里,有个阔场,有许多乞丐喜欢在那里晒太阳,同时也能得到善心人的施舍。有个老乞妇,带着几个年幼的小乞儿,总是抢不过那些年轻力壮的。夜长欢到市集转悠,便会刻意多买些吃食,给那个老乞妇送去。今日,她就买得特别多,行至阔场中央,让那群仆从和侍卫都拿了去分发,很快就吸引那些乞丐们围拢过来,你争我抢。她却端着酥饼走开,专门去给因挤不进来而索性躲在边上的老乞妇一家。
那个老妇人,佝偻在阔场边的阴凉墙角里,几个黑乎乎的瘦削小儿,却将她当大树一样拥抱着。夜长欢在他们面前蹲下身,将手中酥饼搁下,立刻引得那几个小儿抓过来,一阵狼吐虎咽。老乞妇看着她,老泪纵横,口中含糊不清地说着她一个字也听不懂却又满心能懂的感激,一双枯树皮般的双手伸出来,紧紧抓住她的手不放。
暖阳下,那双枯老的双手,冰冷得浸人。
夜长欢便脱下狐裘,给老乞妇披上,然后,在那老妇满是惊诧的目光中,转身开溜,矫兔一样敏捷,游鱼一般迅速。
那群被乞丐们包围得头晕眼花的侍卫和仆从,兴许就是打眼见着那个着狐裘的身影,还在墙角蹲着,这才给了她可乘之机。
那件上等的紫狐裘衣,很快会被乞丐群中的强者抢去;那几个年幼的小乞儿,终将失去老乞妇这棵苍老枯树的庇护,遭受这个世界更残酷的对待;那群把她弄丢了的失职奴才,也会承受夏国皇帝恼羞成怒暴跳如雷的严重后果。
然而,天地不仁,世间悲凉,她做不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她急需救的,是自己。自己的痴心,自己的执念,自己的信仰。
所以,她必须回去,回到裴煊身边去,去确认,裴煊是不是还在原地。
哪怕是像个赤脚的苦行僧,流浪的乞丐儿那样,渴饮朝露,头枕夜霜,饥餐百家饭,一步一步地,丈量着万里疆土,走回玉京去。
她也使得。
嗯,就这样走回去。雪山渐远,城郭隐去,走过了日暮黄昏,夕阳西沉,玉兔东升,静谧的大草原上,举目疏旷,清风醒人,青草飘香,还真的,适合步行丈量。
当然,前提是,如果不考虑腹中饥肠,身上寒意,还有双腿酸疼的话。
不过,这凉城边上的肥沃草原,是游牧散居之地,不至于荒无人烟。只要有人家,就可以借宿,求食,取暖,再不济,能求些清水和干粮,一床毡毯,也是可以应付过去的。
于是,夜长欢定了定心,咬了咬牙,一边往前走,一边四处极目,试图寻找一个可以收留她一夜的好心人家。
翻过一个又一个的平缓草坡,待得夜幕深沉,明月高悬,终于依稀瞧着,远处有帐篷白点,火光微颤。
正觉心头放松,喜上眉梢,却等来身后大地震动。
她转身回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