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让凌阳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如此之多的举报状子积压在这儿,身为监察殿居然毫无作为。
凌阳把状子扔在几个副殿主桌案前,冷冷地道:“以前的事本座不愿多说,从现在起,赶紧把这些陈年旧状给本座结清。”
排名第一的副殿主廖风君还没开口,倒是排名最末的海瑞已抢先回答道:“谨尊总督察法旨。”
凌阳瞥了海瑞一眼,这老家伙在阳间打击豪强,疏浚河道,修筑水利工程,力主严惩贪官污吏,禁止循私受贿,并推行一条鞭法,强令贪官污吏退田还民,遂有“海青天”之誉,直到如今在阳间还有不少老百姓供奉他。但海瑞刚正不阿的形像里,又有“治世乏良臣”的遗憾。海瑞初意亦出为民,只缘稍涉偏颇。这老家伙在后世也是褒贬不一,是古怪的模范官僚。海瑞是忠臣,又是孝子。海瑞尊重法律,却又重视伦理道德论理的人,可是活活气死过皇帝的牛人。
自己这么点水平,能降得住他么?
要知道,海瑞一生确实提出过不少治国施政的良策,但被采纳实施的盖寡。他能够施展抱负、大刀阔斧地推行自己的政见,却没有一条能推行下来。如果用从政的实绩来审视海瑞的话,海瑞充其量是一位洁身自律的清官,却对大明王朝的政治、经济和社会生活并没有实质性的影响,在很大程度上只是一个道德上的典型。
另外四位副督察目光厌恶地看了海瑞一眼,全都异口同声道:“海督察最是刚正不阿,不畏强权,在阳间就有励颓风,镇雅俗,惩贪官,治亏吏之青天称号,若海督察亲自挂帅,我地府多年累积的不良之风定能乾坤扭转。”
然后四鬼神齐齐向凌阳称诺,表示愿以凌阳和海瑞马首上瞻,听其差谴。
凌阳暗骂这四个家伙心怀鬼胎,但又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海瑞一眼,真枉你在地府呆了数百年,怎么还是这么的不知变通呢?
凌阳对海瑞说:“你在阳间惩治贪官污吏地痞流氓自有一套,本座深为佩服。本座现在命你清理积案,平反冤狱。”
海瑞大喜,赶紧道:“属下尊旨。”然后又拿出不知打哪变出来的一堆案卷,向凌阳陈情这些案件件件令人发指,涉事神职高达百位数这些都是证据确凿,不容抵赖的,只是他位卑权小,不好擅专,请凌阳定夺。
另外四名副督察那一脸的幸灾乐祸,使得凌阳心脏也开始不争气地跳了起来。
他接过,看到第一页就看不下去了。瞪着这一脸大义凛然刚正不阿的老家伙,奶奶的,老子才刚上任第一天,你就给我找这么个大麻烦,把我架到火上烤,美其名曰:请我定夺,请我为地府无辜鬼民作主。你这老家伙一心想当为鬼民请命的青天大老爷,但至少也要替我着想呀。
凌阳看了上头的涉案神职的姓名职务,只觉牙槽发酸,心头发苦。只是,新官上任,他现在就怂了,将来如何服众?如何统领监察殿上千神职鬼众?如果在上任第一天就怂了,如何立足于地府?
偏海瑞还在那大义凛然地陈述了地府众神职的种种发指行为,并一脸希翼地望着凌阳,似乎在说:你要是不为鬼民作主,就不配为总督察了。
另四位副督察那幸灾乐祸的眼神,使得凌阳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岂有此理,这些神职当真无法无天。只是本座在阳间还有要事要处理,耽搁不得……这样吧。”
凌阳故作沉吟,想了一条完美好计:“本座就命你全权负责此事。并命八大护法,十二金刚听你调派。把这些罪证确凿的神职一一捉拿归案。不管涉及到谁,不管有多大靠山,王子犯法,要与民同罪。若有反抗拒受调查者,一律革其神职,打入地狱受刑。”
身为总督察确实是有这些特权的,只是上一界总督察魏征生性刚强,虽疾恶如仇,却只是文官,虽然也有法宝在身边,可也拿这些强横的神职毫无办法。以至于魏征无意于阴间神职,早早申请投胎去了。
而楚江王一众鬼王为了得到地府鬼帅鬼将们的拥护,对这些犯事鬼帅们多有维护,以至于地府纲纪败坏,如今想要革除弊病,不下重手怕是不行了。
只是,凌阳也深知欲速则不达,这些鬼将鬼帅们在阴间个个手握重权,想要让他们伏法,也不容易。所以只能先把他们的爪牙给剪掉再说,专拿那些罪证确凿的神职开刀。
海瑞就是办案好手,更是抓贪官污吏替民众申冤的大行家,实干家。凌阳也不怕他公报私仇,就是怕他不顾地府稳定,一意孤行。
反贪反腐也会像挤脓疮一样挤上瘾的。
凌阳昔日一个朋友就爱挤脓疮,挤自己的,挤别人的,看到谁脸上长有脓包,绝对会热情洋溢地帮人家挤,也不顾这脓包里的恶心。
凌阳青少年时代也长过一两回豆豆,这货逮到一回就扑上来帮他,非挤不可,鄙夷这货的品味,却还振振有辞地道:“我也不知道,看到身上长有脓包,手就痒了,怎么也控制不住。”
所以凌阳就把挤脓包德性比喻海瑞这种不为利不为名不为己只嗜好惩恶扬善的人,用好了,绝对是一把锋利宝刀,用不好,怕是自己也要被割得满身血。
把海瑞推出去,自己缩在背后,虽然是有些阴险,但短时间内,凌阳目前也没别的法子了。反正,退一万步来说,他当真把地府弄得大乱,自己再出面给他擦屁股也就是了。
凌阳又说:“那些阴帅鬼将实力超绝,你一介文弱书生怕不是对手,本座赐你一件法宝,足可自保矣。”
凌阳伸出左手,稍使念力,一道金钢伏魔圈出现在手心里,“这金钢伏魔圈是酆都大帝曹世伯赐于本座法宝,上打神仙下打妖魔,本座还从未使用过。今日赐于你,本座再教你使用之法。若有遇上顽固不化之辈,直接祭出金钢伏魔圈镇压之。”
海瑞大喜,另四位副督察却是神色大变。只是他们城府深厚,尽管觉得不妥,会出大事,但仍是没有吱声。
观察已眉飞色舞的海瑞,就知道这老家伙骨头呆得快生锈了,接下来肯定会大展拳脚。也不知自己这个决定是好是坏。
海瑞在地府数百年,尽管不得人心,但在鬼民当中却是深受爱戴的。
只是这老家伙做人当真是严已苛人,所以在地府呆了数百年了,又还是品秩不低的副督察神职,居然没一个心腹。不得不说,这老家伙让他反贪反腐是不错,但在做人方面,着实不乍样。
只是,人非完人,鬼也一样,凌阳还要借着海瑞这把宝刀试水呢,也就将就着用吧。
凌阳在授权给海瑞时,也还私下里三令五申了几句:“你在阳间的所作所为,本座也都知道,后世对你可真是褒贬不一。”
海瑞不屑地道:“褒我者,定是受苦受难的老百姓,贬我者,必是那些贪污腐败之徒。”
凌阳说:“客观来讲,你只能镇雅俗,励颓风,但当局任事,恐非所长。”
海瑞脸色就不好看了,拂袖怒道:“海某在阳间六十三载,所做所为,仰不愧天,附不愧地,秉刚劲之性,戆直自遂,盖可希风汲黯、包拯。”
凌阳道:“先生脾性模范官僚,居官清廉,刚直不阿,清廉正直,深得民众的尊敬与爱戴。先生苦节自厉,诚为人所难能。如万年青草,可以傲霜雪却不可充栋梁。”
海瑞一张鬼脸几乎气青了,指着凌阳悲愤道:“海某本以为元阳子高徒年轻有为,疾恶如仇,吾心自欢喜,谁曾想,汝与那汪辈乃一丘之骆,贪生畏死,实令海某失望。”
凌阳并不生气,淡淡地道:“先生之学以刚为主,其在朝,端方特立,诸臣僚多疾恶之,无与立谈。这是为何?”
海瑞正要说话,凌阳抬手,又道:“清官不得志、治世乏良策,这就是你生前的最佳写照,你若不服,大可与我去趟阳间,找来几位当代大儒,与他们辩上一辩,如何?”
海瑞不屑地道:“那些人,也就是夸夸其谈之辈,又岂知我一片冰心,可昭日月?”
凌阳道:“一个人的好坏,历史自会有评说。先生的一生体现了一个有教养的读书人服务于公众而牺牲自我的精神,但这种精神的实际作用却至为微薄。你生前的所作所为,确是为了老百姓,一心为民,忠心为国。可是你施行的措施,比如,凡讼之可疑者,与其屈兄,宁屈其弟;与其屈叔伯,宁屈其侄。与其屈贫民,宁屈富民;与其屈愚直,宁屈刁顽。事在争产业;与其屈小民,宁屈乡宦,以救弊也。事在争言貌,与其屈乡宦,宁屈小民,以存体也。你这样的措施,不可能改进这个司法制度,更谈不上保障人权。其结果是,先生以个人道德之长,仍不能补救组织和技术之短。往大了说,先生只能反贪反腐,却非治世良臣。往重了说,先生这样的人才,若这世上多出几个,怕是无人敢当官了。”
海瑞气得就要暴走,正要跳起来反驳,凌阳大声道:“水清至无鱼!先生严已律人乃大丈夫,但极端的吹毛求疵,只能众判亲离。先生可有仔细想过,官越做越大,但都是高位闲职。位高却无实际的权责,这是为何?”
海瑞悲忿道:“千里马未能遇伯乐,悲呼!”
“错,也亏得皇帝没有重用你,否则,大明王朝亡得更快。”
“嘴上无毛的无知竖子,你懂什么?海某一生为民,天地可表,可昭日月。只是生不逢时,君王昏溃,贪官肆掠,污吏横行,若现我行事,以我一人之力,盖能摧浮淫,可悲君王不用我,朝僚疑我毁我。”
可是,你也就是个政治摆设——清廉的楷模。
凌阳在心里如是说。
只是见海瑞气成这样,他又赶紧灭他的火气,先肯定了他的作为,又与他约法三章:“……三尺之法不行于阴间!骤而苛政,恐其不堪!先生宜拿出头鸟敲打,余者告诫,责其补还受害鬼民,阴间各方势力不宜大动,望先生以大局为重。”
看海瑞又还有话要说,凌阳忍着抽痛的太阳穴,严肃地道:“人非完人,鬼非完鬼。一如先生这般,你一生清廉,尽忠尽国,有青天之名。然,却不曾给母封诰,妻妾尽相自谥,这是为何?堂堂朝廷命官,为子不能给母封诰,为夫不能令妻妾遮蔽风雨,为父却饿死其女,简直是尽忠如蝼蚁,尽孝似禽兽。青天如你,亦有禽兽行为,更何论他鬼?”
海瑞一张鬼脸又气得眉发皆张,怒道:“我乃人子,孝字当先!夫为妻纲,父为父纲,天经地义,有何不可?”
凌阳冷笑:“你一个孝字,却让其母成为施虐妻妾的帮凶。你秉持的这个‘孝’,已违背一切正常的人性。海青天,你在讲仁义道德的同时,已经变成面目可憎的衣冠禽兽了!若是按照你的标准来判决,那首先把你拿去明正典刑吧。”
“我……”海瑞一时辞穷。
凌阳又放软语气:“我素知先生秉性,本座给你一展长才的机会,但,凡事不可太过,适而可止。纵观先生在阳间所为,皆是不知节制而引起。先生自当汲取教训,切不可走上相同老路。抓大放小。”
海瑞不言语,似乎不情愿。
凌阳揉揉额头,暗骂这老家伙事儿多,果然不是好相与之辈,想要说服这种根深蒂固有‘吹毛求疵道德观”的封建士大夫并不容易。他也想学学明神宗,把这老家伙架空起来得了。只是,如今的阴间确实乱得可以,着实需要海瑞这样的刺头儿来整饬才成。
“所谓抓大放小,既是一种管理理念,也是一种管理方式。我们要先抓住主要犯事者和主要矛盾集中地,突破后,再对次要矛盾和矛盾的次要方面进行微观调节。一棒子打死固然痛快,但后果的严重性你可有考虑好?你在阳间也是大干特干,结果效果如何呢?严蒿,张居正虽然有佞臣、权臣的名声,但他们却也干了不少实事,这点却是不可否认。”
海瑞从鼻吼里哼了声,他依然不赞成凌阳的观点,只是凌阳却是说中了他的痛处,使得他不好反驳罢了。他对凌阳也有诸多不满,只是看在凌阳可以让他干实事的份上,勉强答应了。
凌阳拿着案卷说:“这上头的鬼帅虽然作恶多端,只是阴间没有他们还真不行。你也别拿你那一套道德标准来衡量。现在阴间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上底下早已风起云涌。这些鬼帅们,只可申饬惩处,万万不可逼得太过。一切以维稳优先,不可意气用事。”
凌阳尽可能地想着惩戒这些鬼帅们会遇到的麻烦和阻力:“动这些鬼帅就相当于动了阴间的根本,切不可下手太猛,需徐徐图之。另外,要防楚江王等殿主暗中使绊子。”
这做鬼和做人一样,海瑞生前就是刚正不阿的形像,你让他查贪官亏吏,他比任何人都还要积极,却往往不顾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