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遥虽明白内里,但也觉得林淑尔的话说的太过伤人,一时激愤就把这些天于忘然的痛苦挣扎抛在脑后,着实的不公平。
他把林淑尔按下去坐着,转头对于忘然说:“当时我也在家,他不太好,最好去看看他吧,我想。。。。。。你应该比医生有用”
林淑尔余怒未消,骂道:“黑心医生!”
于忘然头一次被人直击心脏骂了个狗血淋头,不恼怒,反而有些痛快,不是摆脱白情绪而感到愉悦的痛快,而是自己身上这道烂疤终于被人揭开而感觉到疼痛的痛快,这种有些自虐的疼痛,是他这些日子里,感受到过的最鲜活最生动的情感,要不然他真的要怀疑自己如同林淑尔说的一样,是一个需要冬眠的冬蛰。
于忘然的脸色不好看极了,兀自站了一会儿,回到自己的座位慢慢的把自己的身体暖和了过来,上完了一天的课程。
骂完于忘然,林淑尔心里也痛快了,当天放学回家的路上就肯跟他说话了,虽然还是指桑骂槐含沙射影。
“诶?于忘然,你今天回哪儿睡觉?家里吗?那我去小屋睡了,反正你再也用不着了”
听她说话,好像他租个小屋就是用来与某人偷情私会的。
于忘然觉得有点好笑,但是仔细一想,当时自己执意要搬出来的原因,好像就有这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一层,也就刹住唇角没笑出来。
薛明遥盯了她一眼,不暧昧不躲藏的直接问道:“忘然,你联系过学长吗?”
于忘然实话实说:“还没有”
薛明遥问:“那你是怎么想的?”
林淑尔哼了一声:“他还能怎么想?躲的远远的呗”
于忘然揉了揉额头没搭腔。
薛明遥无奈的把林淑尔往前推了一小把:“赶快回家吧”
林淑尔忿恨的瞧了他们一眼:“假义气,最幼稚,你就帮着他始乱终弃吧!”
送走了林淑尔,世界安静不少,薛明遥犹豫片刻,带着小心开口道:“我能说两句吗?”
于忘然轻轻的呼了口气,点头道:“说吧”
“你喜欢他吧?我看的出来,你对他比对之前任何一个喜欢你的人都要好,我觉得能找到真正自己喜欢的人挺不容易的,而且你们既然都向对方坦白了,也在一起了,这很不容易,你们都很勇敢,如果你们之间有任何一个人意念不够坚定或者不够勇敢,都不会走到这一步,你是对待感情很认真的人,宁缺毋滥,择优而取,看你对刘雪莹的态度就知道了,既然你已经选择骆学长了,肯定不会是像淑尔说的那样无情,至于学长的病。。。。。。”
薛明遥扬起一个比女孩儿还温柔的笑容,转头看着湖面说道:“真不算什么,如果我像你一样幸运,就算他是真疯了我也无所谓,疯就疯了,反正已经选择疯狂了,不肯躲藏在暗无天日的夜里,暴露在阳光下总要承受一些偏见和误解,疯狂无畏一些反而是好事,起码感受不到那么多的恶意。。。。。。忘然,我向你坦白,我真的很羡慕你,很嫉妒你,我总是把你当做假想敌,和你作比较,你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比我好,并不是你有多么的优秀,而是你太过于幸运,淑尔,你的家庭,还有骆浔忆,都是你的幸运,你处在一个温暖幸福充满善意的生活环境中,你就像是天鹅身上落下的羽毛,比千斤还重,总会有人把你放在心尖上捧着,爱护着,但是忘然,世界上不止你的幸福,还有别人的不幸,你接受的善意太多,也就不那么的看重‘人’,你可以随时选择一个人替代另一个人,接受对方的爱,但是你只是个个例,你身上落下的一片羽毛,对有些人来说是抵御风寒的盔甲,这个世界有了你的完美,也有别人的残缺和不完美,比如我,还有骆学长,我们其实有点像,都是孤独又可怜的人,我没有资格谈论他,就说我吧,我喜欢。。。。。。一个人,但是我一直没有说出口,因为我的童年我的经历我的软弱不允许我把自己推到一个任人选择,听任去留的位置,世上最无用的就是华而不实的自尊心了,我羞愧,也忌惮把自己的感情晾在青天白日下供人玩味观赏,所以我宁愿寂寞死,痛苦死,也不会请求旁人来帮我一回,拉我一把,我想骆学长应该和我差不多吧,但是他比我勇敢就是了,敢于争取你,你比我聪明,这些事我都能想通,你怎么还糊涂着呢?”
薛明遥道:“当你在白天行走的时候,还有人在黑夜里背负着苦难与你同行,你可以和他保持距离,但是别抛弃他”
当你在白天行走的时候,还有人在黑夜里背负着苦难与你同行。。。。。。
这句话说得多好,于忘然就像一个遇到千里马的伯乐一样,彭拜又感动,牛反刍似的把这句话颠来倒去的默念,思考,像是在脑海里开了一扇窗,暗苔丛生的方寸之地受了光与亮,白与夜的分割线迅速的躲藏到角落里,留下一片干净健康的土壤。
“我知道了,谢谢”
薛明遥也不催促他进一步行动,在得到他今晚回小屋住的消息后,采购了一些食材回去,回到家便洗手做饭,平静的小院又恢复了‘两口之家’。
于忘然换了身衣服一出来就闻到了似曾相识的香味,嗅着鼻子道:“好香?吃面吗?”
薛明遥系着围裙正在炒卤,厨台上的烧水壶冒出的腾腾水汽把他的脸揉磨的温软的不成样子。
“你不是说,我做的面最好吃了吗”
面盛出来,于忘然尝了一口,对他竖大拇指道:“我特别希望你跟淑尔坦白,真的,那傻丫头一辈子做不出这么好吃的面,肥水不流外人田么,你将就将就得了”
薛明遥很开心的笑了起来,被水汽熏的湿润嫩白的面孔浮现一层殷红来。
俩人对坐着吃完饭,于忘然主动的把碗收拾了拿到水槽去洗,薛明遥道一声辛苦,然后回房了。
这些天没干家务,盘子都洗的生疏了,好几下差点打滑脱手,多亏他眼疾手快及时抢救,不然薛明遥肯定要心疼。
洗了碗,他拿着抹布擦厨台的时候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一下,是短信的提示音。
他洗了手走过去拿起手机,依靠在餐桌上打开这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态。
陈懋平的诗,发来的却只有前两句。
于忘然看了两遍,唇角轻轻的扬了起来,神情愉悦又放松,像是一位教育者发现了一份让她满意的诗稿答卷,面带从容又温柔的微笑,不急不缓的打出后文,还没来得及发出去,就见几条短信间歇而至。
第二条——一半在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
第三条——如果有来生,要做一只鸟,飞越永恒,没有迷途的苦恼。
第四条——东方有火红的希望,南方有温暖的巢床,向西逐退残阳,向北唤醒芬芳。
最后一条写的是——我回来了,几个月前一袭黑衣离去,而今穿着彩衣回来,你看了欢喜吗?
于忘然逐条把短信看完,发现他自己给自己化了句点,脱去黑衣换上了彩衣,着代表什么?事情正在朝着好的一方面发展吗?但愿吧。
他把手机握在手里,,看着窗外墨水瓶似的夜,貌似是在夜里等待着什么人,院里的小门似乎随时会被敲响,然后骆浔忆走进来,他们拥抱,彼此原谅,就此不撒开手。
才等待了不久,于忘然舒展漂亮的眉目忽然轻轻一皱,一股阴郁和恐惧像一只沾了墨的毛笔一样由轻到重压在了他的脸上,惊慌的像是休憩中被惊扰的飞虫,慌乱无措的乱转了片刻,然后振翅远远飞走。
他忽然拔腿跑了出去。
他不爱陈懋平,迟迟才想起最后那条短信不止短短一句话,紧接着的后半句是——向你告别的时候,阳光正烈,寂静的墓园里,只有蝉鸣的声音。
出自三毛女士祭奠亡夫所作。
第82章 墨水瓶子【2】
夜就像个墨水瓶子,越走越狭隘,越走越浓重,天与地都被墨水糊了本来面目,雨丝就像天上神女被隔断的头发,轻柔细碎,匆匆忙忙的跳进路灯下的光圈里,像一只只为了逃避黑暗而赴火的飞蛾,细瘦柔韧的身姿在暗黑消沉的夜里竟有一丝绝望的意味。。。。。。
于忘然就像在泥潭中冒着风雨赶路的行人一样,脚步虚浮且头脑昏沉,雨丝像湿冷棉麻的小虫一样爬满他的全身,冻得他口齿打颤,浑身发寒。
他给发来短信的号码打了几通电话,都没人接,他慌了,大脑就像海上定位的罗盘一样,遇到了风浪四处摆动彷徨无措,只隐隐约约的认准了一个方向,又好像全无头绪,只是被海浪推着,被狂风吹着,急切的需要停泊靠岸。
沈少游也不知道骆浔忆去了哪儿,他的消息还是从医院得来的,刚想给于忘然打个电话问一问,于忘然的电话就先一步到了,让他赶快赶到中心公园湖边。
娄小能和徐旭之领着一帮人赶到中心公园便把人分散开沿着湖边向两边搜寻,刚好碰到了刚把湖边找了一圈的于忘然,于忘然身上单薄的衬衫被小雨淋的湿透,整个人貌似站在八卦盘的中心,头顶四面八方的雨滴尽数往他一个人身上打,像个被瞄准的靶子一样匆忙慌张。
“不在这儿,他还会去什么地方?”
话一出口,于忘然才发现他对骆浔忆可以说是一无所知,认知浅薄的只有表面上薄薄的一层,根本经不起推敲,纸糊一样风一吹就破了。
徐旭之见他被雨打的浑身发颤,想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给他穿上,又发现他根本不是在这场小雨中受难,他也不需要避雨,这场雨是下到了他心里。
徐旭之让娄小能把他带进车里暖暖身子,娄小能被他没轻没重的推开。
于忘然往四周张望了一圈,目光钉在坠着一盏路灯的通往公园腹地的竹林小路上。
“公园里面你们找了吗?”
徐旭之说:“没有,以前都是在湖边找到他”
于忘然拨开挡在他身前的两个人的肩膀,夜间跳出水面的鱼似的,忽悠扎入墨汁似的海水里,再寻不见踪影。
天降小雨,公园里几乎没有人,几盏路灯像佝偻的老人提着的灯笼,静静的吊在雨中,几对不畏风雨的小情侣藏在凉亭里,假山后,卿卿我我难舍难分,一道人影踩碎地面的积水飞奔过去,把趴在男友肩头撒娇的姑娘唬了一跳。
这条路虽然才是第二次走,但是于忘然记得很熟,一路携风带雨赶到了露天舞台广场,今天舞台上的LED巨幕没有放电影,正在循环着播放广告,广场中央的喷泉也因雨停滞了,巨幕上闪射出的彩光分外有力,光芒延伸到广场边缘的几把木椅上都没有断绝。
还是那把木椅,椅背上坐了一个人,戴着帽子穿着美式连帽衫,天寒微雨,他把连帽衫的帽子也戴在了头上,盖住了帽子只露出帽檐,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弯腰弓背坐在椅背上,仰着头看着广场对面巨幕上播放的广告,色彩斑斓的荧光走马灯似的在他身上划过,像一道藏在教堂彩色玻璃后的剪影。
于忘然看着他的背影,他貌似是瘦了一些,肩头呈直角垂着淋湿的衣料勾出了肩骨的形状,以前他的肩膀舒展硬朗,骨骼端方,像书法家笔下方正迥劲的汉字,此时看来,倒像书法初学者的作品,整体略有塌陷,茫然而无力。
于忘然逐渐平稳了呼吸,压着步子朝他走了过去,转身停在他面前,仰头问他:“在等我吗?”
骆浔忆低下头去看他,垂眸的一瞬间眼睛里飘过一道彩带似的五颜六色荧光,就像在黑暗的夜里开了一朵烟花,美丽极了,烟花过后便是灰烬,厚厚的一层横在他的眼睛里,黯淡无光,像是久积弥厚的尘埃。
这样一个人,他这么孤独,这么美丽,我怎么会想要放弃他呢?
于忘然看着他的眼睛的时候,在对自己说,我不能放弃他。
他把手伸向骆浔忆,像是捧着圣经的神父把手伸向了跪拜在他脚下的教徒,宣读着对他的爱与包容,拯救与宽恕。
凌晨一点多,薛明遥被院子里传来的敲门声吵醒,披上衣服淋着小雨去开大门。
“你去哪儿了?打你电话也不接”
薛明遥一边数落他一边把大门打开,抬眼一细看,才发现回来的不止于忘然一个,他身边还站着一个人。
“有点急事”
于忘然冲他不好意思的笑笑,牵着骆浔忆的手侧身进了院子,末了回头对他说:“他没地方去,睡我房间”说完不管薛明遥是何反应,牵着骆浔忆径直进了屋。
薛明遥半梦半醒似的站在门口发怔,直到一阵冷风掺着雨丝吹过去才清醒了过来,连忙锁上院门小跑进了屋子,正好看到于忘然轻手轻脚的从卧室退出来,然后把卧室门轻轻的关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