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皇帝坐到太皇太后身边,紧紧握起自己祖母的手,一时感怀无言,并未开口,太皇太后见皇帝眉间尽是些憔悴,心中自然知道是为何,钟粹宫中的人一直都能牵动他的心。
“玄烨,你也要注意休息,恪妃自然重要,只是你更加重要,没有恪妃,你还有别人,只是天下,不能没有你。”孝庄太皇太后开口道,她担忧地望着自己的孙儿,她惧怕自己好不容易扶持长大的孙儿,会像自己儿子一样,为了女人而放弃江山。
“皇祖母…”皇帝低着头几番思虑,终于一字一句地向孝庄道,“皇祖母,天下没有孙儿,天下其实并不会乱,只是孙儿若没有她,孙儿会乱。”
孝庄只觉背后一凉,她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的儿子,也是这副模样地告诉自己,他不能没有那个女人。
“玄烨啊…”太皇太后未说完,皇帝已脱口道,“皇祖母,她和别人不一样,孙儿不能没有她。”
孝庄只觉胸前的气息一滞,此时的皇帝竟和先帝一模一样,她最怕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皇帝跪安拜别后,孝庄叫来子静,道,“你去吩咐太医院,让他们尽全力医治恪妃!无论如何,恪妃不能死……不能死!”
正当皇帝在慈宁宫时,荣贵人到了钟粹宫,向立在门口的纯风道,“我来看望恪妃娘娘,看看娘娘安好,我也就放心了。”
纯风心中一阵怀疑,荣贵人向来是温僖贵妃和太后的人,这个时候充什么好人,但是表面上又不能太过明显,于是恭敬地让荣贵人进了钟粹宫。
荣贵人屏退了身后跟着的纯风和芙蓉,独自走入凝花阁,她望着躺在床上紧闭双眼的完颜霏,淡淡地一笑,低声道,“娘娘,真是对不住了,宫里的人都是自私的,我若想活,您就不能活。”
荣贵人身上并未带任何东西,她深知,完颜霏怕的并不是别物,而是皇帝的变心。
荣贵人坐在床边,故意凑到完颜霏耳畔道,“妹妹,听说还是不仅撕了那张莫失莫忘的纸,还摔了你们一起去五台山时,你送他的玉?皇上真是太绝情了!不过现在皇上对舒妃真是极好!简直将舒妃宠上了天,皇上为舒妃亲自出宫买了永结同心的玉佩!还说会日日陪着她呢!现在我们都见不到皇上啊!而且啊…”
荣贵人未讲完,已听到昏迷的完颜霏传来一阵阵闷闷的咳声,荣贵人急忙闪开身子,完颜霏嘴角淌出一抹鲜血,顺着脸颊打湿了枕头。
皇帝到钟粹宫时,荣贵人已离开,他怀着期许地走入暖阁,却见完颜霏嘴角的鲜血已打湿了床帏,皇帝心中一惊,慌忙大吼道,“纯风!霏儿这是怎么了!你们怎么都不看着!”
纯风冲进暖阁见状,也不知是何情况,慌忙跑出钟粹宫去去请太医。
“玄烨…”完颜霏眼见淌出两滴泪,却仍旧未能苏醒,皇帝冲到她的身边,安抚道,“是我,是我…”
“为什么…”完颜霏的质问一时让皇帝不知所措,“你好狠心…”完颜霏断断续续地说出后半句话。
“霏儿,之前是朕错了,对不起…”皇帝的话似乎让完颜霏平静了些许,完颜霏复又如呓语一般地说道,“合心玉…”
皇帝仿佛明白了完颜霏心中所想,他冲出钟粹宫直奔御花园中的御湖边,他就是在这里亲手打碎了合心玉,他跪倒在地上,用手一点一点仔细摸索着地上的碎片。
常安跟在皇帝身后,不禁眼眶一酸,此时的皇帝,看上去竟是那么无助,“若是长姐知道他这样,一定会原谅他的吧?”常安默默地想着。
皇帝失望地看着手中玉佩的碎片,几番拼凑却都不能拼齐,始终少了一块,他不知道,那一块就在完颜霏手里。皇帝不肯离去,执着地在原地找着,直至天渐渐黑去,他才不得已回了钟粹宫。
太医院所有的太医皆聚齐在钟粹宫,包括从宫外请来的三位德高望重的大夫。皇帝坐在凝花阁里听着他们一人一人地来回话。
“回皇上,恪妃娘娘的病实在太重,而且拖延太久…恕臣等也无良方…”
“皇上,恪妃的病乃是郁气积压所致,导致肺部生疾,老臣实在无奈何也!”
皇帝心痛地望着完颜霏,她竟病到如此境地,自己却是才知道,皇帝怒吼,“平日里都说医术高超!怎么到关键时候一个个都无能为力了!”
“皇上恕罪啊!恪妃的病若是没被拖延,兴许就有办法,当时是皇上您亲自下令,一律不许为钟粹宫看病的啊!如今已成此态……”
“你住口!”皇帝狠狠踹在那回话的太医身上,皇帝用手狠狠捶向了身后的墙壁,已经不知到底该怎么做。
“皇上!”常安的声音忽然大破了暖阁内一片寂静,皇帝抬眼望了望常安,常安才复又笑着说道,“皇上!臣弟想到一人,一定可以医治好长姐的病!”
皇帝猛然来了精神,急问道,“快说!是谁!”
常安望了望跪在众太医中的常平,两人肯定得点了点头,常安才向皇帝字字肯定地说道,“是臣弟的,额娘!”
☆、入骨相思知不知
此时的完颜家族已成为京城中赫赫有名的大家族,府邸牌匾乃是当今皇帝御笔手书,凡是登门拜访完颜府的客人,都要先对牌匾行三跪九拜的大礼。
完颜府内的装饰布局愈发富丽堂皇,亭台楼阁,流水小桥,颇具一派贵胄大家的气派。
完颜府处天子脚下,完颜明若的女儿入宫为妃,长子为太医院御医,幼子年少成才,成为皇帝身边唯一的贴身御前侍卫。一时间,完颜家族的势力锋芒盖过了京城中众多大家族。
是日,阴云连绵,一片氤氲的意味压上完颜府的上空,完颜明若早朝未归,明若的夫人一人倚在□□中的小桥上投喂湖中锦鲤,李嬷嬷远远守在远处。
空气中氤氲的湿意终于化为一片片雨滴落下,雨滴落在湖中溅起一片片涟漪,李嬷嬷忙为夫人撑了伞,夫人收了手里的食盒,问道,“嬷嬷,外面的时疫怎么样了?”
完颜明若的夫人乃是郭络罗氏,自小离家学医,年二十时,受邀至京城,为完颜府少爷完颜明若医病,二人朝夕相处间渐生情愫,明若曾许其,此生不再娶她人。
夫人虽已有二十年未曾外出为人治病,但对草药的研究一直未停,近日京城中闹起时疫,夫人在府内一直关注着。
“平少爷一直按您的吩咐,在为那些百姓治病呢,一文钱也不曾要过。”李嬷嬷回道。
夫人点点头,“嬷嬷,近日可有宫里的消息?霏儿近来如何?”
夫人虽不大门出,却也对宫中的事略有耳闻,自己的女儿明明与皇帝情深意重,近来却被屡降位分,令人奇怪的是,完颜霏被冷落后,完颜明若并未因此受到牵连,皇帝对完颜家的关照只增不减。
夫人是个聪慧的女子,心里自然清楚,皇帝对自己的女儿并非真正的绝情,不然怎么会仍旧对完颜府处处关照?
“夫人,格格那边…奴婢也不清楚……”李嬷嬷诺诺地答着。李嬷嬷话未说完,远处管家顾文孝急匆匆跑到□□,对夫人道,“夫人,宫里的李德全公公还有安少爷来了,说皇上请夫人进宫一趟。”
顾文孝是完颜府的管家,子静的生父,十分受明若和夫人的信任,所以夫人自然会格外在意他所说的话。
夫人心中已有几分定论,她仿佛想到自己年轻时候的事,就如此时的完颜霏和皇帝,夫人淡淡一笑,“所为何事?为霏儿的事吧?”
夫人拾步走回自己的悦雅斋,对顾文孝道,“让常安来见我一面。”
彼时,夫人坐在妆镜台前梳妆,按品阶换好一品诰命夫人的入宫朝服,常安进来回话,“额娘,您叫孩儿?”
夫人微微一笑,对站在门口的常安道,“儿快快进来,坐。”
常安心中十分焦虑,面上也不禁带出几分焦急,虽坐在额娘身边,却神思不定,夫人笑问道,“皇上此番请我入宫,所为何事?”
“额娘…”常安斟酌着开口,“额娘知道后莫急,是为长姐的事…长姐病重,宫中的太医还有宫外的大夫都无能为力,孩儿情急下想到了额娘,孩儿本不想惊动额娘的!就怕额娘挂心!”
夫人手中正欲带上的一对耳环猛然摔在桌面上,常安惊得忙站起,颔首道,“额娘!您万不要过于焦心!”
夫人努力抑制住心中的惊恸,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道,“快快备车,我这就入宫去!”
皇帝下朝后留下几名亲信朝臣于乾清宫侧殿商议裕亲王一事,完颜明若亦被皇帝留下,平亲王率先拱手道,“皇兄,裕王兄在朝上谨慎,在沙场治军有方,绝非一时冲动会不顾及军法行事之人!臣弟可为王兄作证,那日的确是遏必隆鼓动王兄去救常安的!并非王兄一厢情愿啊!”
皇帝低头望着手下呈上来的几份折子,其中包括纳兰明珠与完颜明若的求情奏折,亦有五王爷平亲王常宁呈奏的陈情书,皇帝的目光几番流转,终于将目光凝在手中一封手书上,那是完颜霏所写的“绝笔陈情信”。
皇帝仔细听着平亲王所述事情经过,与完颜霏信上所写脉络吻合,且证据清晰有力。心中不禁一阵阵悲恸,“原来她为裕亲王求情,是真的不愿朕放纵了恶人…”皇帝望着完颜霏信上所写“臣妾只愿吾皇清明留于人世…”眼底竟然一酸。
皇帝淡淡开口,“常宁,待常安回来,叫他写一份呈奏事情脉络的奏折,若真如你所说,朕绝不能轻纵遏必隆!”
“是!”常宁有力地应道。
“皇上!”众臣去后,完颜明若叫住急于离去的皇帝,皇帝回眸问道,“完颜卿还有何要事?”
“皇上!”完颜明若倾时跪倒在地,眼底已泛起一片片泪意,“皇上,老臣与遏必隆不睦已久,一切后果老臣愿意一人承担!可是他遏必隆这次…直指老臣儿女啊!常安能平安归来已是万幸!只是…”
完颜明若老泪纵横,声音已哽咽不已,“只是老臣唯一的女儿啊…她受多少苦啊!此时还生死未卜…皇上!旁人不疼她,老臣的心可是如刀割一样的疼啊!皇上!”完颜明若为皇帝重重叩首,哭道,“老臣只请皇上绝不能轻纵叫恪妃娘娘受苦的人啊!”
皇帝背对着身后的完颜明若,眼底的泪也渐渐滑落,此情此景如何不让人伤心悲恸,更何况完颜明若口中的人,是皇帝至爱的女人。
“爱卿请起,”皇帝亲自去扶起了明若,一字一句肯定道,“让霏儿受苦的人,朕绝不轻饶。也请爱卿放心,朕不会让她有事的。”
皇帝一个人未撑伞,径直走向钟粹宫,他心里泛起一阵阵波澜,此时的他已无颜再面对完颜霏,完颜霏的真心是被自己践踏摧残掉的。
他答应明若,决不轻饶让完颜霏受苦的人,那自己是不是首当其冲应该被惩处呢?
皇帝到钟粹宫时,完颜明若的夫人已到钟粹宫,立在院中等候皇帝,夫人见到皇帝,忙跪下行礼道,“老身参见吾皇,吾皇万福金安。”
皇帝慌忙将夫人扶起,不自觉道,“晚辈不敢受额娘此礼…”当他反应过来时,完颜夫人已含了一丝温蔼的笑意望着自己。
夫人向皇帝福身道,“容老身进暖阁去瞧瞧娘娘,再出来为皇上回话。”
皇帝点头,只是疑惑为何夫人手中未拿药箱,不禁问道,“夫人的药箱在何处?”
夫人淡笑道,“心病要由心治,任何药都不是心病的良药。”
夫人缓缓走入暖阁,暖阁中温暖的气息令她一直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她望见躺在床上纹丝不动的完颜霏,心底一痛,眼底的泪终究未能忍住,她坐到完颜霏身边,轻轻抚着自己女儿的鬓发,努力遏制住自己的悲伤,和蔼道,“女儿,久未见面,额娘来看你了。”
完颜霏的手指抽动了一刻,她的眉头紧紧蹙了蹙,嘴角轻轻抽动,口中淡淡吐出几个字,“额娘?是您么…”
夫人抚平女儿的眉头,点头道,“是额娘,额娘来看你了…”
完颜霏眼未睁开,夫人只见自己女儿的眼角瞬时落下两行热泪,夫人为她擦净脸颊上滑落的泪,轻声道,“女儿,额娘知道你心里悲痛,甚至不愿再醒来去面对一切…但你要记得,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不要让亲者痛,仇者快!”
完颜霏挣扎着抓住自己额娘的手,虚弱地道,“额娘…我再也不愿意见皇帝……再也不愿……”
夫人心疼地望着自己的女儿,想起自己年轻时的事,终于要将自己隐瞒了二十年的往事吐露,“女儿,你听额娘说。”
夫人轻抚着完颜霏的手,道,“额娘明白你心,知道你的感受,当年我与你阿玛初遇时,他曾许我,此生不娶她人…那时我信以为真,对他一往情深,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