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平来时已是晌午,他见过我及惠儿,便为我诊了脉,而后他竟不顾自己身份,紧紧牵住我手,哽咽道,“长姐!这几日究竟经历了什么?怎么会忽然病的这么重!”
惠儿坐在我身侧,焦急着开口道:“常平大人,纯贵妃究竟怎么了?!”
常平抹了抹眼角的泪,回道,“娘娘深思忧虑,气血不畅,本疾在喉,此时已至肺,幸好回宫及时,不然…不然,凶多吉少。”
听闻此话,只觉晴空霹雳,我怔在原地不能动弹,麻木地听着常平对惠儿的回话。
“那现在怎么办呢!”惠儿急得红了眼眶,我只听到滴答一声,见一滴泪恰巧落在我手边。
常平向我道,“长姐,臣弟用太医院最好药材医治,长姐一定可以痊愈,长姐千万不要心急……给臣弟时间,长姐要相信臣弟。”
我淡淡点点头,心中痛到麻木,如果此时玄烨可以陪在我身边…我怎会如此心灰意冷,如果他可以在我身边,这病痛又能算什么?
遥想当时被太后罚跪,玄烨坐在惠儿的位置上,亲自端起药碗替我尝药的模样…
想着想着已不知不觉红了眼眶,我只转过头去,自己擦干脸上的泪水。
常平回太医院去取药材,惠儿则留在身边守护,我细细抚摸着惠儿的手掌,关怀道,“惠儿,我不在的时候,你一切可好?”
“姐姐我一切都好,常平医治好了我的病,太皇太后也准许我出宫走动了,我无事时就约上雪绒,到御花园赏花,园中景致愈发好了!尤其是那合欢台!好叫人羡慕!”惠儿愈说愈激动时,忽发觉我的异样,猛地住下了口中的话,“对不起姐姐…我不该提到合欢台。”
我淡淡摇头,“无妨,这不怪你。”
惠儿担忧地望着有气无力的我,“姐姐,皇上怎么会疑心姐姐的用心呢!想这后宫中没几个女人能真心实意对待皇上!唯独姐姐不同,皇上竟还怀疑!”
“那舒妃…听闻她未入宫时就爱慕皇上…”
“姐姐,”惠儿厌恶地蹙了蹙眉,开口向我道,“横刀夺爱!那才是舒妃!姐姐你知道么,最近我总觉得她在刻意模仿姐姐!”
我心间一动,想起刚才她微微而笑的模样,就算是我病糊涂了,惠儿为何也有这样的感觉?而玄烨,竟对她叫出我的名字。想至此,又猛然咳嗽起来。
惠儿慌忙抚着我的背,安慰道,“都怪我……不如我替姐姐去向皇上解释吧!我好歹有孕在身,皇上总会给我些薄面的!”
我一把拉下惠儿,气息尚未平稳,匆忙道,“不许你去!我有何错,要去向他解释!”
此时常平已焦急地闯入了钟粹宫,身后还跟着常安。
常平见到我后并未言语,而是叫走了我身边的纯风,他们二人走至窗外,虽已压低了声音,我却还是清晰地听到了常平所说的一切:“我回去后才听说,皇上一气之下昭告各部,对钟粹宫的用例都减到了最低,太医院上好的药材都取不出来……我在想,不如我回府去向额娘要些好的药材给长姐用,你先替我瞒住长姐。”
“常平你进来!”我用力拍了拍手边的茶案,他们二人听到声音匆匆跑入暖阁,常平俨然已知道我听到了一切,愧不自已。
“常平,你还认我这个姐姐么!”我愤怒地斥责道,常平不知何故,倾时向我跪倒,“长姐何出此言!”
“阿玛额娘年岁已高,我不能尽孝身边已是不幸!你向额娘拿药,难道她不会疑心么!你要眼睁睁地看着我担心额娘么!”
“长姐…”常平愧疚地重重叩首,“只是长姐,若无上好的药材,长姐的病势很难控制啊!”
我心间狠狠一痛,竟未想到玄烨会绝情至此。我抿了抿嘴唇,向常平道,“只用最平常的药材即可。”
“长姐!太医院大小太医都不知道皇上忽然下这样的旨意是为何,所以无人敢为纯贵妃看病,只怕触怒圣上。就算是臣弟,也只能私下前来。”
纯风忽然站起,一把抓住常安的衣领,质问道,“到底为什么!皇上为什么这样做!你在皇上身边难道都不能替娘娘说一句话么!”
常安走到我身前,颔首道,“长姐…方才皇上召见裕亲王及各位大人王爷,裕亲王在众人面前丝毫不掩饰对长姐的关心……甚至直言,皇上对纯贵妃薄情,不配纯贵妃的真心……皇上当即一气之下就下了那道旨意。”
我狠狠望了常安一眼,“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你心里是不是只有他那个君主,没有我这个姐姐?”泪水在我眼中几番盘旋,终于落下。
常安后退了两步,跪在常平身侧,“长姐,常安绝无此意!只是常安只是臣子,怎敢插手皇上的私事!”
“那现在怎么办?娘娘的病这么重!难道就这么忍着么!”纯风已急得不知所措,向常平质问。
“以我的名义去取药,我前几日还病着,太医院也不会有人起疑。”惠儿忽然开口,向常平吩咐。常平如释重负般地点点头,即刻起身退了出去。
不知为何,我总觉对常安生出了一层疏远,他日日在玄烨身边,而玄烨此时却对我如此绝情,他的绝情给我带来的,远比病痛本身让我更痛苦。
我不肯去理会常安,他不放心地嘱咐了纯风才退出了钟粹宫,我并未起身相送。或许当日,我真的不该让这个我最心爱的弟弟留在皇帝身边,我们姐弟也不会有今日的尴尬处境。
入了夜后,常平送来了药,惠儿待我喝下后才离开。钟粹宫又恢复一片沉寂,夜晚寂静得令人害怕,想想曾经的夜晚,总有玄烨守护在我身边……
而如今,我一个人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默默忍受着一切。我望着窗外一轮明月,窗前的月光如水倾泻,只是无人与我分享这样的景观。
我忽听有人敲响了暖阁的门,纯风不在身边,我只得自己起身前去开门,我只穿了一身贴身的衣物,站在门口感觉阵阵凉风只钻人心。
我歪歪斜斜地去开了门,竟发觉是裕亲王站在门外,我匆忙挡住自己胸前,退后了两步,“王兄…来这里做什么?”
他微微一笑,“妹妹别紧张,我是来取我的衣服的,落在妹妹这里怕惹人怀疑。”
是啊,我怎能如此粗心地留着他的衣服呢,我匆忙跑回暖阁,取来他的衣服交给他,却还是不禁问道,“王兄今日在御前,为何要说那些话,常安都告诉我了。”
“不过是一时未能忍住……妹妹原谅我是一介武人!妹妹病得这么重,为何他就是看不出来!他这样薄情,滥情!难道值得妹妹一片真心么!”裕亲王攥紧了拳头,眼中尽是愤怒的神色。
我正要问裕亲王为何这么晚还未回府,忽听一阵怒吼,“好啊!果真是你!王兄!”
我脚下一软,歪在了暖阁的门上,见玄烨领着皇后、温僖贵妃及舒妃疾步走来,后面紧接而来的,还有太后。
“皇上?这么晚皇上为何会来这里?”裕亲王话未说完,玄烨已气愤地挥拳打在了裕亲王脸上,裕亲王的武功在玄烨之上,他扼住玄烨的手腕,吼道,“皇上这是做什么!”
玄烨已气得毫无理智,他反手将裕亲王制服,用肘狠狠打在裕亲王胸前。裕亲王的嘴角瞬时流出一道鲜血,我惊得慌忙跪倒,向玄烨求饶,“皇上!手下留情!是皇上误会了!”
“你还敢和朕说话?!”玄烨一把扼住我的喉咙,我本就一直憋气,如此一来,眼前忽闪过一片黑暗。
玄烨一把将我推倒,他的声音已有些哽咽,“你…朕对你那么好!朕恨不得将心都掏给你了!而你呢!!你做了什么?!难道他的只言片语就可以比得过朕的一心一意吗!!”
“皇上!”我拼命喘息着才平息自己的气息,我跪着向前挪了两步,重重叩首道,“皇上!王爷只是来取落下的衣服……我们二人什么都没有啊!”
“取衣服?”太后走至前来,她的目光如刀锋一般,直刺入我的胸膛,她忽然抡起自己的手掌,一掌狠狠打在我脸上,我的脸颊瞬时火辣辣地疼起来,“你衣着不整的给他送衣服!他的衣服为何会落在你宫里!你如何教他人不起疑心!”
“太后,今日纯贵妃受了凉,我将自己的衣服为她披上而已!”裕亲王急于解释。
“她受了凉,你为何这么着急?”太后仍旧不紧不慢的问着。
我忽然明白了什么,裕亲王来钟粹宫取走衣服,玄烨怎么会知道?太后又怎么会知道?我抬眼望去,竟在温僖贵妃身边发现了苏恒的身影!若是他以我身边人的身份向玄烨及太后揭发……我又怎么可能说得清楚!
我周身一软,瞬时倒在地上,裕亲王见状急忙将我扶起,我尚未平静下自己的情绪,已见玄烨一拳狠狠打在裕亲王身上,二人厮打在一起,谁也不肯退让。
我只听玄烨气急一声大吼,“朕再告诉你一次!她是朕的女人!”
“你的女人?那你为什么不保护好她!”
“还不是因为你!朕从前和她……那么好!!”
“皇上!听臣妾解释啊!皇上……真的不是皇上想的那样!”我哭喊着抓住了玄烨的手臂,他却一把将我推开,“朕不想再看到你!现在想解释,当时为什么不肯!”
太后挥了挥手,舒妃忽然缓缓走出人群,他上前来跪在玄烨身后,一字一句地说道,“皇上,夜已深了,皇上不如回宫休息,明日再向裕亲王殿下问清也不迟,而且,纯贵妃娘娘也要休息啊。”
我狠狠地望着她,而她却不敢直视我的眼眸,玄烨突然住了手,狠狠推开裕亲王,他一把环住舒妃,柔声道,“爱妃说得极是,朕何苦为这水性杨花的女人再寻苦恼!把裕亲王请回府去!”
李德全及几个侍卫上前来,将裕亲王架出了钟粹宫。
舒妃不言,直视依靠在玄烨的怀中,玄烨正欲走出钟粹宫,忽然头也未回地下旨道,“明日起,中断钟粹宫一切用例及俸禄!褫夺完颜氏纯字封号,改封号为恪守妇道之‘恪’!无朕允许,任何人不得前来探望!”
“玄烨!”我强忍住喉咙间的剧痛,哭喊着想要抓住他的衣摆,却重重摔倒在了地上,我忽然感觉喉间一阵热意,口中喷涌而出一抹鲜血。
玄烨丝毫未察觉我的异样,他终于消失在了门口,只是我却看清……
“娘娘!”纯风哭喊着跑上前来将我扶起,她用手绢替我擦净了嘴角,哭道,“娘娘现在病得这么重,皇上怎么可以封锁了钟粹宫!娘娘!”
“纯风……你说我是不是眼花了?”
“娘娘怎么了?”
我支撑着自己起身,用手背擦去嘴角的鲜血,“纯风,我刚才看见…他腰间还带着,我送的合心玉啊……他怎么会这么绝情呢?”泪,就这样,打湿了一片又一片。
☆、黑云压城城欲催(二)
自那晚后,我开始受尽宫中人的嘲讽与冷眼,我曾经有多么风光,如今就要忍受多少侮辱。而真正令我心寒的,并不是旁人的冷眼与嘲讽,而是玄烨的误解。
玄烨下令封闭钟粹宫后,钟粹宫正门及角门皆由侍卫把守,不允许我踏出钟粹宫一步,亦不许任何人前来探望。我的身体每况愈下,得不到医治,咳血愈发频繁起来,纯风只能用枇杷露熬水为我治病。
是日,天色阴沉,细雪纷飞,融水顺着窗沿滴答滴答地坠落。
我躺在卧榻上等着纯风及纯一熬好枇杷露送来,我望着窗外一片灰沉,心中思绪亦是如此。连纯雨走进暖阁我都未能发觉。
纯雨坐至我身侧,恬淡地一笑问道,“娘娘,您在想什么呢?”
窗外的雪很快覆盖了我眼见所能及处,我才意识到自己已躺在卧榻上思前想后了一个时辰,我仿佛并未经过思考一般,只是淡淡开口,“我在想,他从来没有过这么久都不来看我……”
“娘娘,枇杷露熬好了,快点喝了吧!”此时纯风及纯一已端了药盘走进来,纯雨扶我缓缓起身,我支撑住自己的身躯,接过纯风手中的碗,将碗中的药一饮而尽。
“娘娘,您现在不要多想,养好自己的身体才最重要啊。”纯一担忧地向我开口,我抬眸望入她的眼眸,她眼中的心疼不禁让我顿觉心酸,什么时候开始,我需要别人的同情了?
待我放下药碗,正准备躺下时,纯雨忽然向纯风问道,“长姐,宫里的苏恒公公去哪了?怎么从五台山回来就没见过他了?”
“纯雨!”纯风一声大喝打断了纯雨的话,她忧虑之下悄悄望向我。
我想起那晚发生的一切,都因为苏恒向玄烨的挑拨,他以我身边人的身份对玄烨说裕亲王与我有染,并且裕亲王就留在我宫中,之后他带着玄烨及温僖贵妃一众人赶往钟粹宫,才会发生之后的一切。
此时我已经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