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循着声音望来,见我前来,嘴角了然弯弯一勾,一丝笑意浮于面上,玄烨迎上前来邀我坐在殿中,关切道:“霏儿可好些了?朕近日没能去看你,只怕去的勤了,她们又嫉妒于你。”
“皇上不来看臣妾,是为了保护臣妾了?”我含着笑向他问道。
“自然,朕只向芷珠问你的情况,唯恐钟粹宫去的多了,又惹得她们生出是非来。”玄烨俯下身来,将手背贴在我额上,感受到我的温度正常后,他才放心道,“朕终于能放心了。”
我伸出手去紧紧握住他的手,他微一错愕,而后轻轻一笑,问道:“你做什么?”
我站起身去,取出衣间巾绢替他擦去额上津津汗意,道,“臣妾来看看皇上,皇上若是比武,臣妾就陪着。”他顺势握住我的手,贴在面上,轻笑,“有你在,一切都好。”
我与他相视之间,尽是温柔。静默间,常安忽然上前来笑道:“皇上,长姐,胜者分明是我,为什么没人来关心我啊?”
我此时才转眸留意到身后的常安,忍俊不禁地一笑,“安弟,姐姐忘记关心你了,真是抱歉。”我笑着欲要走到他身边为他擦一擦额上的汗珠,谁知玄烨并不放手,只是紧紧拉我在身侧。
我面含一丝羞涩,向他微微一笑。
常安长叹,“唉!姐姐真是见了皇上,就忘了我这弟弟啊!”而后只听“呼”的一声,常安已不见了踪影。
玄烨只拉我在身侧,道,“不必担心常安,他平素只喜欢一个人,来无影去无踪的,朕若是找他,他不出片刻就会来的。”
我含笑点点头,玄烨忽附在我耳畔道,“霏儿,朕给你完颜府写了一块匾额,准备来日赏给你阿玛。”
对于臣子来说,能得到皇帝一块御笔的匾额是莫大的荣光与殊荣,当今朝上得到过皇帝御笔的,只有皇后母家索额图府上,温僖贵妃母家遏必隆府上,以及纳兰明珠府上。
若是我阿玛能得到皇帝的御笔匾额,对于完颜家族来说,将是莫大的荣光。
我受宠若惊般的怔在原地并未作声,玄烨附到我身前,问道:“怎么,不喜欢么?”
“不是……”我敛回心神,沉声道,“皇上如此殊荣,完颜家怕是不能承受……”
“如何不能?朕喜欢你,完颜家就受得起,朕已思虑很久了……”他微微停顿,面上闪过一丝俊朗的笑靥,“从第一次见你,朕就在想……日后若是娶你,该给你阿玛什么呢?想来,也只有此礼最为诚意了吧。”
“那皇上可有给每个妃嫔的母家送些什么吗?”我开口问道,纵使我知道他终究不能只能属于我,但我只希望我在他心中能有那么一点的特殊,与她人不同就好。
他爽朗而笑,揽我入怀,“你以为朕会为了每个人都这么费心思么?”他抚一抚我耳边的发,附在我顶上轻笑,“也唯有你而已。”
我静静地依靠在他的怀中,心中是那么的沉静,偶尔泛起淡淡的波澜。所谓比翼连枝当日愿,不过尔尔,此时我只愿与此人,朝朝暮暮。他为我所做的一切,比往日那人做的要多上许多。
“走,陪朕出去走走。”他话毕,便已大步走出乾清宫。
紫禁城中被秋日的红叶装点得亮丽如天边的火红光辉,火红的枫叶漫上宫墙,悄然滋长,正如我们二人之间愈演愈烈的爱慕情愫。
皇帝身后跟着李德全及众多内监,常安也跟在他身侧,他身后仪仗一位隆重,皆是宫中女官为他撑起黄罗盖伞,一派天家贵气的气势。
我与他仍隔着一步的距离,只因我只是贵人之位,并不能与他并肩而行,我不时略含怯意地望一望身前的他,背影是那样得俊朗,那么长身玉立。
回首往事,当时我初入宫闱,只是宫中的无名女官,曾在长街上见过他一闪而过的背影,他也是这样的天家贵气的气势,那时我哪里会想到他就是我愿托付于斯之人。
他忽而停下脚下的步伐,回眸望我,眼角滑过一丝别有含义的笑意,他趁我并不留意,伸出手来将我拉到身侧,仍旧紧紧牵着我的手。
就这样与他十指相扣,感受晴好无比的时光。
天空晴而无云,微风卷过,带来一丝秋意渐浓的气息。地面上仍有雨后的积水,在阳光下映射着无尽繁华的倒影。
行至御花园,他牵我走入,直到一颗花已凋落的合欢花树下,他弯下枝来,叶上的积水便滴滴而落,落在地上的积水中,发出极清脆的声响。
李德全上前来递了青花瓷储水瓷罐,玄烨示意交予到我手上,我心领神会,接下瓷罐,接好他弯枝后落下的积水。青花瓷白底蓝绘,格外雅致清逸,其中泛起若有若无的香气,积攒的雨水在罐中清澈见底。
我们二人远离众人,立在花树下谈笑着收集起叶上的积水。
玄烨手边弯着合欢的枝叶,望向我道:“用此水泡茶,对喉咙最好,你正好能用此水来治病。”
我抬首望向他,光阴的背影下,他极认真地为我收集着叶上的积水,我心中感动,嘴角不自觉的上扬,“嗯……你来泡给我么?”
他望一望我,笑道,“这都不会么?还要朕来替你泡?”我执拗地一蹙眉,“皇上不愿意么?”
他松开手中的枝叶,合欢的树枝便倏地弹开,溅落几滴水珠,正落在我面上,玄烨轻笑着来替我擦净了面上的水珠,“你收好了这水,等朕忙过这段时日,就去钟粹宫,亲自泡给你喝。”
“好!”我牵起他的手,与他小指相扣,“说话算数。”
他轻声应着,用指尖弹了弹我的额头,笑道,“合宫宴饮朕都为你推掉了,还有什么不能为你做的……”
我疑虑着他怎么又提及此事,心中正淡淡不快,他却紧紧捂了我的手,道,“你想见你姐姐么?朕想去五弟府中聚聚,既然出宫,便想着带你一起去。”
“出宫?!见姐姐,我当然愿意!”我脱口喊道,玄烨慌忙来捂了我的嘴,道,“朕只带你一人,不让别人知道。”
我脸上瞬时一阵火热,我低头轻轻含了一丝笑意,眼中晶莹着闪着些光亮,“皇上待臣妾,当真这么特殊……?”
他凝视于我,眼光中尽是温柔神色,“朕第一次见你,你在堆秀山上背对朕吹箫,仿佛宫中的尘嚣是非与你都无关,你只一个人远远的坐在那,就在那时,朕忽然感觉,这世间也有些人,是朕不能轻易得到的,是朕需要用心,才能拥有的,你就是那人。”
他深深望我,眼光中的宠溺神色已将我席卷其中,头脑微有些昏意。
是啊,他乃是万民之主,想要得到什么宝物,得到什么人,都只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罢了,愿你待我的这一份特殊的心意,能长久长存。
“回去吧,你的病刚好。”他关怀着道,忽又转首朝向李德全高声道,“李德全,亲自送纯贵人回宫,要有闪失,朕拿你是问!”
李德全上前来躬了身等着送我回宫,玄烨临走前附到我耳畔,柔声道:“你先回去吧,朕还有折子要看,晚上再去看你。”而后他立起身来,转身离去,再不回眸。
我依依不舍地望着玄烨在仪仗中渐行渐远的身影,终于回首,望向长街远方,紫禁城中如火的枫叶正如我此时的心境,盎然如火一般鲜艳而炙热,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火蔓永和
入了夜,窗外又飘起细细微微的小雨,传来一阵阵水珠在地面上迸起的声音,脆如银铃。
我推开玄窗深深吸气,空气中的清凉意味是那样的香醇,带有一丝落花的余香。过了亥时,我仍坐在暖阁窗下的茶案旁,等待玄烨的到来。
我托着面颊,昏昏沉沉间睡意席卷而来,正在半梦半醒间,忽听纯风隔着纱帷回话:“小主,已是亥时了,小主休息吧?”
我忽地从浅梦中醒来,捋一捋身上的旗裙,隔着纱帘问,“皇上休息下了?不来了么?”
纯风支支吾吾,只说道,“小主,皇上最近政务缠身,想必已在乾清宫休息下了,小主还是早些睡吧!”
我深深叹气,关起身后的玄窗,窗外的水珠迸落的声音仿佛立时远了,我从身旁的茶案上取来青花瓷储水罐,细细抚摸,头也未回,只说道,“知道了,纯风你去吧。”
我并未听到纯风离去的声音,想来是她并不放心我,坚持要在暖阁中陪伴。我并未多言,仍背对暖阁门口,只感觉窗缝间吹进一阵阵冷风,便吩咐她道,“纯风,去燃上炭盆吧,把披风取来,我再等会儿……”
我低头怔怔出神,感觉一人将绒边刺绣的斗篷披在我身后,又将烧得正暖的手炉塞入我怀中,我只以为是纯风,便并未在意,谁知身后来人一把将我拥入怀中,柔声问道,“卿在等谁,我么?”
我心中一动,欣喜间回眸,见玄烨额头上沾染着窗外冷雨,眉间写着疲倦,心中滑过一阵暖意,他在我面前竟未自称“朕”,而是自称“我”。
我环上他颈间,笑道,“皇上还是来了!臣妾以为皇上不会来了。”
“你还在等呢,我怎么会不来?我不愿传你去乾清宫,只因那里是所有后妃都会去的地方,我只愿来钟粹宫陪你,所以再晚,还是来了。”
他深深望我,眼中虽满是疲惫,却仍旧在我面前强打精神。
“嗯,”我点头,顺势将头埋入他怀中,片刻享受着他身上的暖意,心中的话一层一层涌上,终于抑制不住,不禁脱口道,“玄烨,我好像喜欢上你了。”我的语气极轻极淡,却字字真切。
他紧紧揽我入怀,笑道,“你再不动心,我都要以为你是块石头了。”话毕,他附在我耳边轻笑,笑声爽朗澄澈,仿佛没有任何烦恼一般。
我闻言跪起,用手环住他,笑道,“我就是块石头!你丢也丢不掉的石头!谁叫你当初把我这块石头捡来的?”我忍俊不禁间笑出声来,他亦同我一起放声大笑。
我忽然发觉,与他在一起,竟是那样愉快。原来喜欢一个人不用任何人授意,自己就会不知不觉,难以自已。
过了子时,凝花阁中仍燃着蜡烛,我们二人坐在茶案前一同等待青花瓷罐中的水沸腾,他将晾干的桂花与金橘陈皮放入杯中,等待水一沸腾,就将沸水倒入杯中。
水汽蒸腾间,杯中溢出淡淡的桂花与金橘的香甜气息,玄烨将备好的蜂蜜倒入杯中,蜂蜜如一尾金鱼,在杯中游蹿蔓延。
“喝吧,明日你的嗓子就能好了。”他端起茶杯递到我手中,我痴痴地望着对坐的他,心中漫起的甜蜜就如升腾的水汽,无所不往,我笑问,“竟没想到,皇上还会冲桂花茶!”
他疲倦地靠在卧榻间,轻笑,“额娘曾泡给我罢了,看着看着也就学会了。”
他渐渐合了眼,可见白日里政事有多么繁忙,我心中升起浓浓的心疼,伸手抚平他仍蹙着的眉头,“皇上,以后臣妾学会了,也泡给皇上喝,如何?”
他抬手握住我的手腕,“好,我的小石头泡给我喝……”他说话时并未睁眼,如同梦中的呓语一般,我不忍惊醒他,只是伏在他胸前,柔声道,“就算我是块石头,也被你捂热了。”
次日雨已停下,雨后的晴阳总是格外艳丽,艳阳高挂于碧透的蓝天中,映得宫中的枫叶格外夺目鲜艳。
从我病后,惠儿每日都会来钟粹宫陪我一同用早膳,今日却未见她的身影,我只能一个人坐在桌前默默地用完了早膳。
膳已被撤去后,杜一及路海忽然慌忙失色地跑进暖阁来,见我就跪,高喊:“小主!不好…不好了!”
纯一正收拾着桌上的碗筷,见他们二人惊慌失色,便问道:“你们两个怎么了?能出什么大事儿啊,至于这样?”
我望着素来稳重的路海也惊慌失色地跪在地上,便急忙问道,“你们别急,到底怎么了?”
路海额上尽是汗珠,他重重叩首,“小主!快去永和宫看看吧!佟妃娘娘的宫苑失火了!”
“什么?!”我惊得慌忙起身,紧紧蹙眉,想必惠儿今日没来也是这个缘故,便急问,“佟妃伤着没有?”
路海用袖口拭了拭额上的汗,回道:“奴才也不清楚,只是…只是,永和宫失火时,周围只有苏恒一个人,他身上还带着疑似用来引火的石块。”
“苏恒今早就不在,他做什么去了?”纯风上前一步,质问路海。
路海踌躇地低着头,也回不上话来,最后只得由杜一回了话,“小主,今早苏恒说,听雨轩后的石子路缺了几块鹅卵石,就说去内务府领,奴才也没拦着……谁知他就碰上永和宫失火了呢?!”
我慌乱间只能长出气息,企图使自己平静下来,纯一抚着我的背,“小主,咱们先去看看吧,您别着急。”
匆忙间,我只披了件藕色绣面的披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