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来吗…”此时的完颜霏不知是在胡言乱语,还是神思清醒,毫无犹豫,只吐出这样一句话来,纯风听后以为完颜霏还念着常安,更觉得心痛无比,她摇一摇头,只得善意骗她道,“娘娘,安少在科尔沁草原,他很好,只是一时回不来…”
完颜霏却忽然一把紧紧攥住了纯风的手,呼吸愈发急促,喘息了许久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等最后,她手上没了力气,将纯风的手扔下,才从嘴边道出一句,“玄烨…”
纯风只觉得要窒息了一般,她如此可怜眼前人的境况,却什么也代替不了,她用力点着头,安抚完颜氏道,“娘娘放心,皇上一会儿就来…奴婢这就叫纯雨去请皇上过来…皇上一会儿就来!”
纯风回头去吩咐纯雨,道,“雨儿你快去乾清宫请皇上过来!无论如何,请他过来!”
纯雨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用力点着头,她来不及擦干脸上的泪水就已经跑出了暖阁,在钟粹宫宫门外她遇到一直在外等待的阿萧阿峰姐弟,阿萧拦下她道,“娘娘可好?”
纯雨含泪一言不发,只摇了摇头,转头就跑,阿萧再也顾不得礼数,冲进了完颜氏起居的暖阁,她见纯风跪在床边片刻不离地和完颜氏说着话,只怕她渐渐合上双眼就再也醒不过来。
完颜氏睁大了双眼,歪在榻上一动不动,却还有极为微弱的呼吸,她的胸口一起一伏,却已是极为缓慢,纯风再说些什么,她已没有了回应,她只是那样一动不动地睁着双眼,她知道她要等的人还没来。
阿萧见状再也忍受不住,转头跑出暖阁,躲在墙角痛哭流涕,阿峰前来安稳自己的姐姐,却也无法抚慰姐姐的情绪。
纯雨一路飞奔终于赶到了乾清宫,她企图冲进乾清宫中,却被门外的侍卫拦下,那些侍卫仔细打量了纯雨一番,怒气汹汹地大吼,“皇上有旨,不见任何钟粹宫的人!”
那些侍卫只记得皇帝的口谕,却从不懂皇帝的内心,可他们要做的也仅仅只是遵圣旨行事罢了。
纯雨被推了一跤,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道,“我们主子快不行了,只想再见皇上一面,求求你们放我进去吧!我求求你们!”
那些侍卫一听此话,更是厌恶道,“宫里被打入冷宫的妃嫔们哪个不是成天要死要活地想见皇上,岂是说见就能见的!我劝你回去吧!”
纯雨急得只剩下哭,她探头望着乾清宫院内,却看不到一张面熟的脸,她所见之处皆是陌生的面庞,她也不禁生疑,那些宫女如此面生,难道皇帝此时不是和舒皇贵妃在一起吗?
与此同时,一个女官模样的人从里面施然走来,俯视着跪在地上的纯雨道,“你是谁的人,谁给你的胆量私闯乾清宫?你可知我们瑜妃娘娘正与皇上在一起么?”
“瑜妃…”纯雨却丝毫不知此人是谁,她一脸茫然望着站在眼前的女官,那女官却是摆了摆手轰她道,“你快走吧,不要扰了万岁爷和娘娘的兴致。”
“姐姐!姐姐!”纯雨见那女官要走,冲上去想要追上,却还是被侍卫们狠狠推倒在地,纯雨不肯罢休,哭喊道,“姐姐,我们主子快要不行了,求求姐姐禀告皇上,求皇上去看一眼吧!”
那女官微微停下了脚步,侧眸问她道,“你们主子是谁?”
“钟粹宫完颜氏。”纯雨立时答道,那女官听了只是冷笑,道,“完颜氏,那已是多久以前的老黄历了?你不说我竟快忘了。皇上此时厌恶完颜氏谁人不知?我等避之不及,恕不能为你通传。”
“姐姐!求求你!”无论纯雨再怎样苦求,那女官仍旧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此时的乾清宫内,皇帝正与瑜妃纳兰岫瑜在一起赏玩字画,纳兰岫瑜自小能写得一手好字,皇帝赞赏不已。
皇帝命纳兰岫瑜随意写几字瞧瞧,纳兰岫瑜无意写下了“莫失莫忘”四字,皇帝见后立时蹙眉,将宣纸狠狠拍在案上,吼道,“朕何时允许你写这四个字了!”
纳兰岫瑜诚惶诚恐,不知何处惹怒了皇帝,只得跪在地上求饶道,“臣妾无知,不知何处惹恼了皇上,还请皇上明示。”
皇帝摇了摇头,只觉周身乏力,他向远处走着,坐在卧榻之上,漫不经心道,“你起来吧,以后记着这四个字不要写了。”
纳兰岫瑜缓缓起身,做出一副委屈的神情,问道,“皇上,为何臣妾就写不得这四个字呢?方才是皇上叫臣妾随意写的呀…”
皇帝仰靠在卧榻之上,用手按着眉心,道,“那是朕曾经写给完颜氏的。”
纳兰岫瑜只觉心头一动,一种异样的感觉悄然蔓延心头,那天夜里她遇见的女人自称是纯风,对她说出了皇帝的一切喜好,说出了完颜氏从前与皇帝喜欢做的事情…
纳兰岫瑜心里清楚,那个女人就是完颜霏,而不是别人。她本就在自己姐姐纳兰芷珠的宫里见过完颜霏,只那一面,她就牢牢记住了她究竟是何模样。
她只想试探完颜霏,是不是真的心灰意冷,彻底死心。看来她没有,纳兰岫瑜这样想着,因为她在完颜霏的目光中读到了渴望与思念。
纳兰岫瑜以为皇帝彻底绝情,以为完颜霏彻底死心,谁知这两人谁也没有真正放下过对方,纳兰岫瑜忽然对皇帝笑道,“皇上可知,那日夜里臣妾在御花园见到完颜氏了。”
皇帝却忽然如惊醒一般,从卧榻上猛然坐直了身子,目光中闪着晶莹的光,他问道,“你…见到她,她可说了什么?”
纳兰岫瑜立时跪倒在皇帝面前,道,“臣妾斗胆对皇上说出实情,那日夜里臣妾只想去拜访完颜氏,想知道她从前为何那般得宠,谁知…却在御花园遇见了失魂落魄的她。”
“她没带身边的人,只她一个人站在合欢台下发呆,她向臣妾隐瞒了身份,自称是纯风,臣妾也没有拆穿她。她回忆起和皇上的往事,曾…哭了。”
皇帝猛然咳了几声,立时问纳兰岫瑜道,“你都问了她什么!为什么要害她伤心?”
纳兰岫瑜将头低得更低,不敢触碰皇帝的眼神,她低声道,“臣妾问从前她和皇上最喜欢做些什么…她一件一件告诉臣妾,教臣妾如何能得圣心,说到一半,她才情不自禁哭了!”
纳兰岫瑜说至一半,忽然抬起头来望向了皇帝,跪着向前挪了几步,高声道,“皇上亦是重情重义的男儿,既然心里仍念念不忘,为何要为难自己,永不相见呢?”
皇帝低头望着纳兰岫瑜,他震惊于这个女人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震惊于他竟敢于说出真相,此时宫中人人谈及完颜氏色变,唯有她愿意坦诚相对。
“你又知道什么,若不能解决我们面对的一切难题,每见一次都是徒增伤心罢了。”皇帝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对纳兰岫瑜解释,纳兰岫瑜忽然站起身来,对皇帝笑道,“皇上,臣妾想,只要皇上愿意,一定还能挽回完颜姐姐的心的!我能看得出来,她是眷恋皇上的!”
皇帝忽然舒展开了紧蹙的双眉,仿佛迎来最美好的消息,他舒缓地笑着,“你此话当真?朕以为…她早对朕绝望了。”
“当真!臣妾也知道,皇上一直空悬后位,就是因为她,对不对?”纳兰岫瑜问道,皇帝浅笑,“你当真是放肆,都敢来揣测朕的心思了。”
“世人都说后位终将是舒皇贵妃的,可臣妾不这样认为,臣妾提到舒皇贵妃的时候,皇上虽也高兴,却只是与臣妾谈上几句,而提到完颜氏还眷恋着皇上…皇上连眉眼间都是笑意。”纳兰岫瑜嫣然笑着,仔细说道。
皇帝听后却忽然笑道,“岫瑜,你知不知道,朕为何选你入宫?”
纳兰岫瑜摇头,“难道不是因为臣妾的阿玛,纳兰明珠吗?”
皇帝含笑着摇头,道,“若为笼络你阿玛明珠,朕只需要惠妃一人即可,何苦再加一个你?朕曾听说你聪慧过人,最识人心,京城内交口称赞明珠的小女儿与众不同,所以想借此契机请你入宫而不引旁人怀疑,请你帮朕挽回一个人的心。”
“所以皇上只能借选秀为契机?这样就让世人以为,皇上只是平常选妃,而不是另有所图。”纳兰岫瑜道。
“正是此理,朕想给她一个惊喜,朕曾答应过,只有她才是朕的皇后。若你能帮朕实现,朕愿还你自由。”皇帝说道。
纳兰岫瑜颇有深意地一笑,而后轻快点头,“岫瑜愿意。”
此时的钟粹宫内已哭成了一片,完颜氏尚未咽气,却也只是苟延残喘,危在旦夕。她尚睁着双眼熬着,等着,望穿秋水却看不到她在等的人。
纯风还在说着,“娘娘,皇上很快就会来了…”
完颜氏张开嘴说了什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纯风靠近了去听,仍旧没有听到任何声音,纯风忽然发现完颜霏在指着什么东西,于是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去找,发现是抽屉里的一摞纸。
纯风回到完颜霏的身边,才读懂她口中的意思,原来完颜霏一直在说着这样一句话,“没有你,我终究是写不完这几个字的…”
纯风来不及看纸上的内容,只听完颜霏忽然闷闷地笑出几声,纯风见她忽然望向了远处,不再用力睁大双眼,纯风惧怕地凑上前去,哭喊着,“娘娘,娘娘…您别睡…皇上很快会来的!”
纯风疯了一般对身后的杜一与路海吼道,“你们去乾清宫看看啊!为什么纯雨还没有回来!”
完颜霏拉住了纯风的手,她摇了摇头,以双眼望向了纯风,道了一句,“阿玛额娘…”
纯风拼命点头,道,“娘娘放心,我一定尽全力照顾好他们…长姐放心…”
完颜霏已撑过了整整两炷香的功夫,她的体力被一点一点消耗,在她朦胧又模糊的意识里,她仿佛回到了孩提的时光,她牵着大风筝在府里奔跑,她追在姐姐哥哥的身后,以为这一生都会这样无忧无虑。
她看到了涟笙,看到了常安,看到了常平,看到了欣儿,看到了惠儿,看到了雪绒,也看到了裕亲王…
她看到了死去的赫舍里芳仪,看到了曾经不可一世的温僖贵妃,看到了做尽阴险之事的荣妃,也看到了她这一生都忘不掉的陈裕勤…
她看到了每个人,却没有看到他。
在她最后的模糊的意识里,她没有见到他。
完颜霏终于合起眼来,她终于如释重负,这一生都没有这样轻松过了。
她终于合上双眼,随风而去了,所有爱与恨,恩与怨,终于都与她无关了。
纯风跪在原地,她闷闷的哭泣声终于如撕裂一般,充斥了钟粹宫的每一处角落,一阵大风刮过,将后院里落满的合欢花卷起,吹散在每一处砖瓦。
纯一附在床尾失声痛哭,除了哭泣她就像是失去了语言的能力,纯风在晕眩中站起身来,她抽出一把匕首,怒气冲冲地就往钟粹宫外冲,她要去看看,皇帝究竟在做什么,为何不能来见她最后一面。
完颜氏殁了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慈宁宫,很快传到了延禧宫舒皇贵妃那里,也很快传遍了后宫。
纯雨还在宫门外苦苦求着,苦求那些侍卫可以放她进去,却听到纯风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纯风拉起跪在地上的纯雨,以匕首狠狠刺伤了其中一名侍卫,并以匕首挟持那名受伤的侍卫,道,“让我们进去,否则我就在你脖子上划这么一刀!”
那些侍卫不敢近前,只得放纯风进去,他们只等纯风进去后放下防备再将她制服,却看到李德全急匆匆地从乾清宫殿内跑出来看发生了什么。
纯风冲向了李德全,质问道,“敢问李公公,皇上究竟在做什么!为什么我们娘娘想要见他一面,他都不肯!我们娘娘究竟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要他如此绝情!”
李德全一惊,他来不及反应,只是疑惑道,“纯风姑娘何出此言呐?何时有人来给万岁爷传过话啊,说想见万岁爷一面?”
纯雨哭得没了力气,却还是喊道,“我在宫外跪了一个时辰!想要见皇上一面,那些侍卫却不肯放我进来!”
那些侍卫遇见李德全责问的目光,立时颔首道,“回李公公的话,万岁爷口谕,不见任何钟粹宫的人,也不许钟粹宫的人踏足乾清宫,奴才们也是奉命行事!”
李德全无奈至极地摇了摇头,只有他明白完颜氏在皇帝心中的分量,完颜常安与裕亲王领兵出征那年,完颜氏病的不省人事,皇帝移居钟粹宫寸步不离守候。
天地会犯上作乱那年,完颜氏身受重伤,失掉了孩子,皇帝日日出宫至裕亲王府探望,但凭是太皇太后也叫不回皇帝。
“奴才这就领您进去见皇上,这就请皇上过去!”李德全道,纯风却是不依不饶,她怒吼着道,“晚了!我们娘娘已经不在了,还要他见什么?难道要我们娘娘死后也不安宁吗?”
李德全惊得往后连连退了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