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也许吧。但是在此之前,你别妄想杀了她。”君骘笃定地说道,“短时间内,她可是我的保命符,我不会让你姐姐动她,同样,你也不行。”
“就这样,你还想要从我身上探听更多的东西吗?”梁禅皱着眉头,目光怨怼地看着君骘。
“那么这样吧。窦家的其他人随便你如何下手,只要放着那个孩子不管就行了。”君骘轻笑一声,声音低沉上几分,诡谲而阴冷,“就像你怎样缜密地勾结上雒阳城里暗藏的势力然后杀死窦栈一样,如果你本事够的话,下一个,试试看杀掉窦宪好了。”
梁禅眼底迸射出震惊的光。
“不知道窦家到底和你们有着什么样的渊源,但是,如果你向我证明你确实我能动摇甚至瓦解窦家势力的能力,我会愿意成为你血刃窦家的刀刃。但是在此之前,我会按照我自己的方式,一步一步往上攀……”君骘勾起嘴角。
“有。”梁禅声音不响,却分外笃定,“那种能力,我有。”
君骘的眼眸里多了几分无可揣测的暗光。
全身都是剧痛,而五脏六腑还翻江倒海一般。喉痛的腥气愈加浓烈,窦归荑擦了擦嘴角些许的血迹,不愿再听下去。
转过身,拖着步子,咬着牙挪着,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声音。
从一开始就知道的,不是吗?
这个人,是多么的卑劣桀骜,心狠手辣。
究竟为什么,不知从何时起,竟然还变得想要相信他,依赖他。
下巴上一滴泪滴落,砸在青叶上。
窦归荑抬起头看着朗朗日空,那样好的日光呀。然后用力地,狠狠地擦去自己的眼泪。
绝对——不为那种人哭。
走得够远了,她才终于蹲下来,找一根长直枯木,手法生疏地理着青藤,将重伤的腿固定在木头上,以青藤绕紧,整只腿几乎疼到麻木。
抓着一根捡来的枯木做拐杖,她依靠着日倾的方向判断雒阳城的方向,一点一点地开始走。
——在我很小的时候,某一天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变成一个人,在荒无人烟的地方。没有吃的,没有衣物,也找不到走出那片森林的路。
“骗子。”窦归荑眼底多了几分憎恶。
——我很想念我的亲人们,在那做梦一样的境遇里,我爹,我的妹妹,我的祖父祖母,是我坚持再痛苦,也要活下去的原因。我的痛苦,我的委屈,我等待着回家以后,和他们一一述说……
“全部,都是谎话。”
窦归荑咬着牙,拖着步子,害怕被那些人抓住而不敢走上大道,只能够顺着小路穿梭。
只是忽然间,她非常非常地想念起一个人。
想要将这种苦涩的心里,将自己的疼痛,全部都倾诉给那个人听。
…
两日后,午后。
青竹伞骨端不断地滴落着水,雨势渐大,少年的脚步却半分也没有挪动。
“那……那一日,朕应当……送她回府的。”他目光有些怔,望着山坳下早已零碎不堪的马车,还有不远处马匹的尸首。
郑众脸色肃穆:“陛下,端和郡主应当是尚在人世的,附近并没有她的尸首,而且,两里外还找到了她衣料的碎步,想来,她是逃出来了的……”
“那为何,整整两日,都未寻到半分踪迹?”刘肇目光依旧紧紧盯着那一辆马车,指尖却有些颤动。
“她一定会循着大路走,她会相信朕会来找她,命人仔仔细细,再把这儿从雒阳的大路来回巡守。城外人家贴榜,但凡寻到郡主的,赏金提为十万铢。”刘肇朝前走出两步,雨水落在他脸上,郑众连忙打着伞向前再为他遮住。
“雨这样凉,她畏寒,命人在宫里备好姜汤……”刘肇声音和缓,脸色却格外地苍白。
“陛下,还是赶紧回宫吧……此番隐晦出宫若是让太后娘娘知晓了,可如何是好……”郑众皱着眉头提醒道。
“窦家唯一的郡主下落不明,太后娘娘同大将军要操心的事情那样多,怎的会注意到……”刘肇蓦然间,没有再说下去。
听着他的语气,郑众若有所觉。
“陛下,若是您都猜到一些什么。那更是要快些回宫啊……”郑众叹息着,“请恕奴才多嘴,倘若郡主真有什么不测,那便是如同当年南筝小姐指婚耿公子的情况一样。您知道的,大将军和太后娘娘定然会有所……”
“郑众。朕不想要去想那些事情。”刘肇只觉得脑中嘈杂一片,若是细想,或许是千头万绪,但是,莫名的疲乏让他不愿再去面对那些。
他只是想要再见到那个孩子。
“陛下,就算是为了郡主,陛下也必须去想这些事情。”郑众为刘肇披上一件外衫,叹口气说道,“郡主若是无事,陛下会打算如何呢?是如太后娘娘所愿娶她,最终让她成为窦家占据权势的新核心,让如今的境况再一次轮回,还是……”
“朕有时候,并不愿直视她的眼睛。”雨声淅沥,刘肇的声音显得那样静默,“她看不穿雒阳城里纷扰阴谋,看不穿诡谲暗涌,可是,那个,她却能一眼看穿……”
郑众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我会,一直一直,在你身边。
那长久的岁月,如同一场阜盛的雪纷扰不息,深深雪藏的心意一步一步成长的少年,温柔的笑意下的苦痛与挣扎。
一早,就被她看穿。
锵——
“有刺客!”郑众惊呼。
刘肇一愣,行夜拔出的刀刃错开了急速飞来的利刃的方向,钉入不远处的木头中。快步走到陛下身边,皱眉说:“陛下,形势不对。您先回宫,记着,往大路走,大路上搜寻郡主的人马多,我先在这里解决了这些人。”
刘肇点点头,骑着马而去,瞬间几支箭尾随而来,被行夜一刀从中劈断。
他回头一眼,猛然一抽鞭子,汗血宝马朝前飞奔而去。
然而,走出两三里,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这路上并没有巡视的人。
当他看到第一具倒在路边血泊里穿着官兵服式的人的时候,他便惊觉不好。身后猛然传来风声,他抽剑迅速一挡,箭被剑刃生生隔断的冲击力让他反扭的手臂一阵麻痛。
他略一侧头,身后不知何时已然多出四五人,看来都是百步穿杨的神箭手。
眉头一皱,再这样继续在大路上飞奔,虽然能很快回到雒阳,只怕在那之前那箭已然穿透自己的胸膛。反而若是在林间穿梭,那弓箭便没有那么好使。
略一抬眉,缰绳猛然一拉,偏头跃入了密林中,枝桠擦过身体的钝痛席卷而来。
…
细雨依旧在下,归荑躲在大树下搓着已经湿透的衣物。影影约约听见有什么野兽在叫喊。
不远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接近。
归荑原本以为自己很快就能回到雒阳,却不想一连两日的细雨,让她迷失了方向,彻底深入了这片密林。
这样的林子里,应当不会有什么巨大的猛兽吧。
不过野狼鬣狗什么的,却也是有可能的……
归荑紧紧地抓着手中磨得锐利的湿透以及一头尖锐的粗木棍,眼睛圆圆地盯着前方,屏息以待。
该不会……真的要死在这里吧。
天空忽然响起一道惊雷,雨势竟是莫名地变大了。
再一道雷闪过的时候,就在她十丈开外的密从里猛然间什么东西一跃而起,归荑惊吓地猛然闭眼将手中木棍朝前狠狠捅去:“啊啊——”
手腕却被什么冰凉的东西猛然握住。
她仿佛感觉到什么,小心地睁开眼。
刘肇的剑停在她脖子数寸开外,也是愣了一瞬,然后眼底霎时浮上光芒。
他将她手一拉靠近马身,将刀收回,手臂绕过她的腰将她勾上马背,动作行云流水。
“表皇兄……”霎时间,她竟然委屈多于欣喜,眼眶红了起来,软趴趴地喊了这么一句。
他却直接一手将她搂进怀中,薄唇轻抿。
她觉得他整个身体都有些颤抖,不由得擦了一把眼泪,问道:“那个,很冷吗……”
☆、第六十三章。谋家逆国
他缓缓闭着眼,感受着她的心跳,蓦然间嘴角染上一丝释然的笑意,“还好……并不是最糟……”
明明两个人通体都是冰冷的,可是,归荑却蓦然间感觉到了温暖。
“表皇兄,我很想见你。”她伸出手,柔柔地环绕着他,说,“有好多好多话想要对你说……”
“嗯……”刘肇轻轻的声音从肩膀后传来,归荑侧过头看着他头顶高高束起的紫金冠,手由他的背转移到他湿透的头发。
相拥久了,才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窦归荑轻轻推开他,整只手覆上他的头,顿时惊呼:“这样烫!表皇兄,你……”
窦归荑带他到枝繁叶茂的大树下避雨,将他的外衫脱去,再笨拙地为他摘下头顶的紫金冠,想要生火,可恨身上却没带打火石。
幸而,雨渐停。
刘肇并不觉得十分难受,可归荑却如临大敌地开始蹲在地上帮他寻找药草,还有模有样地捡一些石头相撞,试试看能不能生起火来。
她终于帮他找到了对应的草药,却终归没能生火。
她将草药直接往他嘴里塞,要他咀嚼咽下去。刘肇照做,归荑自己也吃了几片下去,顿时整张脸皱得和苦瓜一样:“还是这么苦……”
像表皇兄这样自小养尊处优的人,应该什么也不懂吧。归荑小时候偶感风寒,娘亲就是熬一大锅药草喂她喝,百试百灵。后来,她也就渐渐地认识了许多药草。
“你认识这个吗?”窦归荑又拿起一片,塞到刘肇的嘴里,刘肇只是顺从地咀嚼,吞下,神色毫无变化,看着她,嘴角微微扬起,然后摇头。
“不知道你还吃,是不是别人给你什么你就吃什么?”窦归荑无奈地摇摇头,又往他嘴里塞一大把。
然而目光却猛然间定在了不远处的一株植物上,眼底顿时闪出了兴奋的光芒。
她挪到那株草的位置,拿起一旁的棍子开始挖,挖着挖着极开心,掏出一整块三七,对着新出的日光笑意灿烂。
用大叶上的水将之洗净,她便生生将那东西吃下去。
那是,镇痛之用。
刘肇余光瞥着她。
她又寻了几味助眠缓疼的药物,一并吃了下去。
看见她又继续捣鼓挖着,他目光不动声色地在她全身每一个部位扫过,眸色渐渐沉下来。
难道。
“你的腿怎么了?”归荑回来的时候,他目光凝在她腿上,神色并不见好。
“嗯,走了太久山路,有些酸。刚刚挖了些吃的,等一下我可能要稍稍睡一会儿……”归荑躺在他边上。
刘肇没有再说话,却默默地起身,抓住她的一只脚,归荑下意识一挣,顿时剧痛袭来,她猛然叫出声来。
“别动。”刘肇稍稍掀起裙裾一角,看着被木棍固定已经被藤蔓缠绕得紧紧的腿,脸色一变。
整只腿都肿的老高,想来,约是腿骨裂了。刘肇眉头蹙起:“什么时候开始?”
“两天前……”窦归荑疼得冷汗冒出来,她咬着牙,刘肇抬眸看到她忍耐的样子,轻轻放下腿,然后顺势将她抱起,朝着马走去。
“干……干什么?”窦归荑错愕。
“回雒阳。难不成,你想从此废了你的腿吗?”刘肇的声音里竟然有几分僵硬。
那么疼,大约这两晚都没睡好,所以看大镇痛的药草才会如此幸喜。
大约觉得语气有些重了,刘肇又闭目叹了口气,尔后垂眸看向她,谆谆然道:“可还有哪里痛?一并说出来。”
“没……”
“朕不喜欢,说谎的人。”停步,他将她扶上马,然后自己一跃跨上。
她伸左手摸了摸右手臂,然后摸了摸腰侧,最后停在胸口。
他眉头敛起。
归荑不知为何觉得些许心虚,见他脸色有几分苍白,伸出手又想摸一摸他的额头,却被他一手扣住手腕。
“归荑,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的。你能明白吗?”他瞳眸深邃如夜空,良久,触摸着她的脸,温柔地说。
归荑点点头。
刘肇提起马鞭狠命一抽,归荑瞬间不平衡险些跌下马,他眼疾手快地扶上她右肩,不忘避开她方才说的痛处。
马疾驰而去。
…
夜色渐深。
窦宪,窦笃,还有两日前急招回京的窦景,相聚于大将军府。
“先是南筝遇刺,侥幸保住一条命。再来栈儿出事,如今……只怕归荑已有不测,未曾想到那梁氏的爪牙竟如此锋利,五弟如今还是痴傻如疯人一般,等同废人,依我看,这只是开始,此后必有更大的阴谋。”窦景蹙眉,看着两位兄长。
“原本是希望归荑能够成为皇后,生下真正有窦家血脉的孩子,届时,再除去……”窦笃咬着牙,“可恨我的栈儿,死得那样冤枉。不能够给梁氏丁点儿反击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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