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少陵目光移向主宅,沈慈身影早已隐没室内,她平日里喜欢捉弄人,告诉肖玟女鬼王寄生石榴树,无非是为了吓唬肖玟,品性虽恶劣,倒也不打紧,由着她吧……
进屋时,江少陵吩咐肖玟:“今天晚上找人把树移走,不要拖到明天早晨。”
入职江水墅四年,肖玟还没见过有哪个男人对妻子可以做到如江先生这般细致入微。犹记得1月30日,沈慈抵达纽约当晚,江先生曾特意回了一趟江水墅,有关于二楼起居室卫生,也是他一人所为,未曾假手他人。江先生如此温情,奈何她家女主人婚后一心扑在实验室,间接冷淡了江先生,也难怪家佣暗中腹诽女主人智商虽高,情商却有待提高。。。。。。
二楼主卧室通风良好,吹进室内偏寒,沈慈关上窗,拉上窗帘后转身去浴室洗澡,经过卧床时,她看了一眼全新的床上用品,棉麻八件套,颜色素净,是那个人的一贯风格……
2014年2月1日深夜,江水墅二楼主卧浴室里,沈慈打开水龙头,捧着冷水接连洗了好几把脸,伴随着哗啦啦地水流声,冷水积蓄一池,她双手撑着盥洗台,低头看着池水时,有水珠沿着她的脸部轮廓一滴滴地砸落在池水之中。
她轻声询问自己:“你真的已经决定好了吗?”
未世各部门老总,每个月初都会聚在一起交流彼此手头项目,如果时间宽裕,也许还会根据当时金融局势抒发各自观点。中国人过春节,外籍老总受周遭华人熏陶,前来江水墅面见大老板,手提礼品登门在先,使用蹩脚中文礼貌拜年在后,主宅内外好不热闹。
沈慈这日起床很早,在卧室里吃完食物,就再也没有下过楼。
楼上和楼下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天地,江少陵聆听下属交谈时,思绪并不集中,偶尔会无意识望着楼梯口,有几位机警老总觉察到,面面相觑一眼,却不敢吭声。
临近11点,伴随着谈话结束,江少陵合上电脑,示意佣人送几位下属出门。肖玟带着一位佣人走过来清理桌面,江少陵开口问她:“太太在楼上做什么?”
肖玟说:“太太好像在后院照看狼青。”
那只狗还活着?
江少陵嘴角隐有笑意,眸色却生寒,拿着手头文件,直接上楼去了。。。。。。
江水墅后院有一条狼青公犬,是由狼和狼犬杂交而成,形状似狼。肩高85cm,三角眼,毛色铁青。狼青犬没有昵称,沈慈喂养它长达七年之久,多是直呼“狼青”二字,久而久之“狼青”也就成了它的名字。
对于江水墅工作人员来说,狼青是一条看似凶猛,实则极其容易驯化,而又忠实护主的灵性犬,但与此同时,它的攻击性和警觉性也非常高。
江水墅上下都知道,江先生从不出入后院,极其厌恶狼青犬;而狼青似乎也对江先生有着很深的敌意。有几次沈慈牵着狼青出现在前院,狼青竟冲着江先生狂叫不止,江先生面上不说什么,但在某次关门上车时,甩门声极重,似是泄愤一般。
沈慈自上个月离开纽约之后,狼青就一直食欲不振,前些时候还生了一次病,至今已有两日没有进食。
这天临近中午,沈慈蹲在地上搅拌着狗粮,被撤去狗链的狼青卧在一旁无精打采地看着她。
狼青聪明护主,主人若是对它态度冷淡,它或许会有所情绪,但当沈慈把狗粮放在它面前时,狼青却是瞬间忘了先前不快,撒娇一般的蹭了蹭沈慈脖颈。
沈慈蹲在那里,狼青吃食时,她轻轻抚摸着它的毛发,声音异常温淡:“他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他,不如找机会把你还给林宣,你说好不好?”
狼青无忧,听她在说话,先是抬头看了她一眼,却抵挡不住狗粮诱惑,那般狼吞虎咽,似是生怕狗粮会忽然间消失不见。
沈慈轻轻一笑,不再说话,这日纽约天气格外阴沉,也不知道明天会不会下雪?
中午时分,沈慈回到卧室,先是洗了把手,随后又在床沿上坐了一会儿,直到肖玟前来唤她下楼用餐。
沈慈下楼的时候,江少陵正站在客厅里讲电话。
“史蒂夫先生,您要明白,交易本质和不等价交换是对等关系。我们是文明人,文明人要学会讲文明话,但您如今像泼妇一样在电话里大吼大叫,难免有失修养,同时也与您形象不符,您觉得呢?”男子英文发音低沉,带着几分戏谑冷嘲,以及恃强凌弱,也许还带着几分独裁之下的人情冷漠。
楼梯口近在咫尺,沈慈脚步未停,很快就出现在客厅与餐厅的交接口。史蒂夫在电话里破口大骂,源于声音很大,沈慈想不听见都很难,她微微皱眉,事情显而易见,那位史蒂夫先生应是在交易过程中被江少陵逼压的山穷水尽,否则对方也不至于如此失控。
面对咒骂声,江少陵却显得有些无可奈何,他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要不我们改天再谈?您今天情绪很糟糕,多少有点蹬鼻子上脸,给脸不要脸。。。。。。”
江少陵的话音戛然而止,他在转身时看到了沈慈,不仅僵了唇角的那一抹冷笑,也连带皱了眉。
沈慈朝餐厅走去。餐厅里,佣人早已摆菜上桌,是很地道的中国餐食。
用餐数分钟,江少陵结束通话走了过来。她并未抬头看他,她用餐一向专注,但这天却有些心不在焉。
对面,江少陵夹了菜放进她的碗里,她微不可察地紧了紧筷子。
那菜,沈慈没吃。她放下手中筷子,迟疑了片刻,然后抬眸看着江少陵:“那天早晨,我对爸爸说,我已经打算放弃我的婚姻,不是玩笑话,我是认真的。”
她说这话时,江少陵正在低头吃饭,食物尚未咀嚼完就被他生生地咽了下去,受罪的是喉咙,疼的却是他的心。很多年了,他的心口总是会隐隐作痛,她不同他说话,他痛;她说话,他更痛……
对于沈慈来说,江少陵一派风平浪静,不仅充耳不闻她的话,甚至把所有的注意力全都交付给了席间食物。
沈慈不再看他,靠着椅背迟迟不语,也许有些话连她自己都没想好该怎么说出口,但她终究还是说出了那句话,她说:“江先生,我们离婚吧!”
不知是那声“江先生”惹怒了江少陵,还是那声“离婚”刺痛了他,他克制着忽然蹿升而出的怒气,皱眉唤了声:“肖玟——”
肖玟在厨房里应了一声,因厨师还在盛汤,她急着端过去,所以并没有第一时间赶到餐厅里去。
餐厅气压向来很低,但这日却是从未有过的低。
沈慈只当自己没有觉察出他的怒气,接着说:“我们可以签订一份离婚协议,即使是离婚,我也不会分走你的财产,至于我父亲那边……”
“肖玟——”这已经是江少陵第二次喊肖玟的名字了,除了声音很大之外,他特有的压迫感更是渗进了他凛冽的语调之间,那声音谁听谁害怕。
沈慈面色如常,用一双漆黑的眼睛看着江少陵,他已停止进餐,显然他用餐的好兴致全都被她破坏殆尽,许是心火难压,他端起面前的水杯一口气竟喝了大半杯。
沈慈语气不变:“我会亲自对爸爸……”
这一次,江少陵没忍住,他倏地站了起来,手中水杯更是被他狠狠地砸在了餐桌上,伴随着“砰”的一声响,不仅几盘菜色混淆,餐盘碎裂,菜汁更是溅了沈慈一脸。
沈慈这日穿着式样简单的白衬衫,菜汁溅落在衬衫上尤为明显,她却没有清理的打算,而是坐在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江少陵,眸色很黑,也很沉。
从厨房匆匆赶来的肖玟,目睹到这一幕,当即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她在江水墅工作多年,几时见江先生发过这么大的火气?而且还是当着沈慈的面。。。。。。
肖玟很快就回过神,误以为江先生之所以发火,是因为她迟迟不来餐厅,正打算开口道歉,却见江少陵的双眸仿佛被乌云覆盖,阴沉得近乎可怕。
“别忘了你的身份,身为江水墅管家,我叫你的时候,你要在。”江少陵字音咬得很重,堪比正在燃烧的火炭,瞬间逼出了肖玟满手心的汗。
肖玟的道歉声注定要卡在她的喉咙里,因为江少陵说完这句话之后就一言不发地离开了餐厅。
沈慈抽出餐巾擦拭脸上菜汁,肖玟连忙上前帮忙,却被沈慈阻止。起身时,她对肖玟说:“你不用放在心上,你们江先生不是在冲你发火,这事与你无关。”
肖玟沉默不语,她的忐忑不安并未因沈慈的话有所缓和,反倒认为沈慈是在有意宽慰她。
看来这次,她是真的闯了大祸。
自那天中午沈慈与江少陵不欢而散,她的一日三餐多是在卧室里进行,避开吃饭时间,她和江少陵虽然同住一屋檐,但已有好几日都未曾再碰面。
这几日,纽约被冰雪覆盖,2月3日是雨夹雪;2月4日是大雪转阴;2月5日又是阴转雨夹雪。
面对持续低迷的坏天气,沈慈情绪未受影响,她每天早睡早起,合理安排一日生活,偶尔去后院和狼青说说话,倒也不觉乏味。
2月6日晨间醒来,纽约终于不再有风雪,但寒风呼啸,连带天空也是一片灰蒙色。
肖玟昨天留意过天气预报,上楼告诉沈慈,今天可能会下冰雨。
上午九点左右,纽约上空开始下起了小冰粒,在房屋建筑上声声作响,当时沈慈正独自一人坐在暗无天日的影音室里看电影,那是几部并不卖座的文艺片,基于情节过于沉闷,她在观影途中倦怠而眠,断断续续做了几个梦,后来被一通电话吵醒,查看时间,竟已临近中午。
是父亲打来的电话。
“少陵回国,你为什么不随他一起回去?”父亲应该是在酒局上,背景音很嘈杂,但他的声音,他的每一字每一句,她却听得一清二楚。
几分钟以后,她结束了通话,随后在餐厅里找到肖玟,沉默了两秒才开口问:“你家先生去哪儿了?”
肖玟显然也在状况之外:“我也不是很清楚,江先生已经好几天没有回江水墅了。”
餐厅里,沈慈紧握手机不语,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去找陆离,就说我有事找他。”
2月6日下午,JFK候机室里,沈慈趴在椅子扶手上一动也不动,周遭喧嚣入耳,唯有她沉寂在自己的世界里,像是一个自闭的孩子,没有人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两个小时以前,陆离去卧室见她,她当时正在收拾衣服,侧过脸看着他说:“你去订机票,我要回国。”
这天下午,沈慈在呼啸的机舱里沉沉入睡。这一觉,她睡得时间有些长,后半夜醒来,乘客大都在安睡,机舱里寂静无比,身旁陆离开着小灯正在看书,察觉她已苏醒,连忙合上书籍,压低声音问:“要喝水吗?”
“不用。”沈慈调整好座椅,随即打开了个人电视,陆离见她如此,不再多话,而是重新打开书籍,安静地看着书。
沈慈看电视,纯粹是为了打发时间,思绪并不集中,所以余光中第N次捕捉到某人正在偷看她时,忍不住笑了笑:“额头伤势看起来很严重,消炎药带了吗?”
陆离目光离开书籍,转眸看着沈慈:“带了。”
“我记得你是国内警校毕业,江先生拿东西砸你,不知道避开吗?”沈慈注意力还在电视上,出口话语却惊住了陆离。
她怎么会知道他额头上的伤与江先生有关?
陆离还没来得及消化沈慈的话,就又听沈慈淡淡陈述道:“2012年初冬,江先生指派你成为我的保镖,说好听点是保护,说难听点是监视。依我的性格,断不可能受制于人,于是我开始披着友好外衣,一点点地催生你叛变江先生。每一次江先生出手伤你,其实我都知……”
“太太——”
陆离心绪大乱,仓促出声制止沈慈继续说下去。他知道,其实他一直都知道,所以他乱,不是因为沈慈操纵他,利用他,而是。。。。。。她为什么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话?
沈慈洞悉陆离思绪,关上个人电视,目光还算温软地看着陆离,“距离故土近了,忽然间很想对身边人说一次真心话,刚好你又在我身边。”说到这里,她对陆离笑了笑:“有些话,我只说一次,我对你好,无关善意,只为利己操控你。”
陆离眼眸暗沉,锁眉看着她不说话。
沈慈却不再看他,她调整好座椅,拉高毛毯闭眼躺下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似叹似笑道:“陆离,看清楚我的本性,不值。”
沈慈笑音略显冰凉,听在陆离耳中如梦似幻,他在心里悄悄默念“不值”两个字,值不值得,她说了不算。。。。。。
第二章
杏花村:重拾碎片,莫负流年
阔别多年再回S市,它的待客方式极为热情,舷窗外天气晴好,唯一的遗憾是:已是下午五点半,阳光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