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笼约八尺大小,手臂粗细,铁笼子一角软软坐着一人。脚上拴着铁链,赤着上身,身上遍体鳞伤,正是上午被押解而来的张冀北,此时他已晕了过去,头软软地搭在笼子上。
张冀北是实行三堂大会审。由大理寺少卿、刑部侍郎和御史中丞三者共审,但这种三堂大会审是后面才进行,首先是要张冀北招供画押,然后由三堂会审对招供的事情进行一一确认,最后由三方签字定案。
这时,主审侍御史见楚王居然来了,连忙上前躬身禀报:“殿下,人犯刚审讯完,已经晕过去了。”
杨元庆看了一眼张冀北“把他弄醒!”
‘哗!’两名大汉将两桶凉水泼在张冀北身上,半晌,张冀北呻吟一声,慢慢苏醒了。
杨元庆摆摆手“所有人都退下去!”
众人不敢抗令,纷纷退下去了,石屋里只有杨元庆和张冀北两人,杨元庆走到他身边,冷冷注视着他。
张冀北吃力地移动一下身子,抬头望着杨元庆,也冷笑一声“让殿下失望了吧!”
杨元庆淡淡一笑,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注视着他道:“我们做个交易吧!”
张冀北本想啐杨元庆一脸,但他还是忍住了,他想到了自己妻儿,这一口啐下去,他是痛快了,但妻儿就没命了。
张冀北扭过头去,不理睬杨元庆,脸上充满了一种不屑的神情。
杨元庆却不管他的态度,继续道:“我不妨给你明说,不管你招招,你都死定了,我需要用你的脑袋来震慑河北官场,但我知道你有个儿子,叫张继宏,现在崔学里读书,书读得很不错,年年在崔学考三甲,你还有一个女儿,许给了崔弘元的侄子,如果你按我的要求招了,那么你儿子不会受你的影响,如果考上科举,我会正常录取他,给他一个仕途。”
说到这,杨元庆的语气变得阴冷起来“可如果你不招,不仅你要被剥皮充草,你的儿子,还有你的妻女一个都活不成!”
张冀北浑身一震,但他依然没有动,也没有吭声,眼睛依旧盯着铁门,但目光却有些变得复杂起来,他想起了杨元庆将徐守信一家十一口人满门处斩。
杨元庆感觉到了他情绪的微妙变化,他心里明白,其实张冀北这样死扛着,这里面并没有什么民族大义的成分,无非是不想出卖崔弘元,从而保住他的儿子,说白了,还是为了利益,所以他就从利益着手,一步步瓦解他的心中防线。
有些事情用酷刑是解决不了,比如条件交换,审问官没有这个权力,但杨元庆就不一样,他是最高权力者,任何事情,他可以答应,也可以不答应。
他的态度有时比酷刑还管用,张冀北明显有点动摇了,杨元庆不慌不忙又道:“刚才我还说漏一个人,你的老家是信都郡鹿城县,你在老家有一个侄子,叫张荣广,今年只有三岁,他也一样,你招了,他会平安无事,你若不招,他的人头也会立刻落地!”
张冀北浑身剧震,他终于回过头,不可思议地望着杨元庆,老家的所谓侄子实际是他的私生子,是三年前他在崔府喝醉酒,和崔弘元派来伺候他的侍女发生了关系,侍女后来就生了这个孩子。
这件事极为隐蔽,连他的妻子都不知,只有崔弘元一人知晓,从杨元庆的语气中,显然杨元庆已经知道了真相,那会是谁告诉他,只有一个可能,难道是……
杨元庆从怀中摸出一个盒子,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对白瓷茶杯,薄如白纸,晶莹如玉,他眯眼笑了起来“你应该认识这对杯子吧!有人献给了我。”
张冀北一眼认出了这对杯子,是薄影杯,是博陵崔氏传了三代的珍贵之物,从来都是由家主珍藏。
张冀北一下子明白过来了,难怪杨元庆知道他私生子之事,是崔弘元出卖了自己。
他心中一阵绞痛,一口血喷了出来,心中万念俱灰,自己拼死要保护的人,最后却先出卖了自己,杨元庆手中薄影杯此时如一把锋利的剑,将张冀北一剑穿心。
杨元庆站起身,淡淡道:“我给你两天时间,你自己考虑吧!两天之内不会动你的刑,两天后,你招不招都是一回事了。”
说完,杨元庆转身便走,这时铁笼里传来张冀北低沉的声音“殿下,你说话可算数?”
杨元庆停住脚,冷冷道:“我杨元庆是大隋皇帝陛下,我会对你这个小人物失信吗?”
“好!”
张冀北终于答应了“我和你交换!”……
卢豫也是紫微阁七相之一,他的具体职务是刑部尚书,称病两天后,今天他上朝了,不过他没有来紫微阁,而是在刑部官房办公。
卢豫是洛阳宰相卢楚之弟,他不仅继承了兄长的家主之位,也继承了兄长的强硬路线。
卢豫并不像崔弘元那样懦弱好色,他是一个极为精明的家主,拥有一种优秀的品德,严厉而自律,在他身上没有任何丑闻,更没有贪污受贿的劣迹。
相比崔弘元的原则性较弱,看不透局势,而他的原则性极强,而且能看透大局。
他很清楚杨元庆清查义仓粮食的目的,实际上就要清洗河北官场,或许不是全盘清洗,但一种重要的职务,如太守、长史之类,肯定要换掉。
清理河北官场只是第一步,他的最终目的是要打压士族对朝廷的影响,即使不能将世家连根铲除,但至少也要遏制住世家的壮大,然后在慢慢打压。
卢豫很清楚杨元庆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在试探,如果河北世家反抗不大,那么他的清洗风暴就会刮得更烈,如果遭遇河北世家的坚决抵制,那么杨元庆的清洗风暴就会收敛一点。
这也是卢豫比较强硬的原因,当然,河北有三大世家,光靠范阳卢氏可不行,还要靠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的一致抵抗。
而清河崔氏遭遇了沉重打击,崔君素又是杨元庆的心腹,指望不上,所以博陵崔氏的态度就至关重要了。
偏偏崔弘元态度暧昧,抵抗意志不坚定,明明约好今天一起上朝,他却称病没有来,着实令卢豫恼火。
临近中午时分,卢豫收拾一下桌子,准备去吃午饭了,这时,一名从事快步走进来,手中拿一份请柬。
“启禀相国,楚王殿下命人送来请柬,请相国中午去赴宴。”
第六十三章摆酒请客
更新时间:20132139:28:45本章字数:5140
卢豫愣住了,杨元庆请自己去赴宴?事情来得突然,使他一点准备都没有,他接过请柬打开,地方是北市‘元安酒肆’,还居然有叫这种名字的酒肆?卢豫去过北市多次,似乎从未见过。
但酒肆不重要,重要的是杨元庆请他赴宴,他看了看请柬上的时间,快要到了,便立刻吩咐道:“给我备马!”
卢豫快步走出朝房,随从已牵来一匹马,他翻身上马,带着几名随从,催马向北市奔去。
在北市大门口打听了一下,原来这家‘元安酒肆’就是原来的一品居酒肆,卢豫以前常去,一品居酒肆因违规卖酒而被查封,官府将它拍卖了,新东主便将酒肆改名为‘元安酒肆’。
卢豫心中有些惊讶,因为要避杨元庆的讳,很多带元字的店铺都改名了,这家酒肆却叫元安酒肆,而且杨元庆偏偏在这里请他赴宴,这家酒肆和杨元庆有什么关系?
他进了酒肆大门,掌柜早看见了他,也认识,连忙行礼道:“原来是卢相国,可是来赴楚王之宴?”
卢豫点了点头,掌柜连忙一摆手,“在五楼,卢相国请跟我来。”
卢豫跟着他一路上了五楼,即将上五楼时,掌柜却停住了脚步,“相国,很抱歉,我不能上去了,五楼已被包下,不准任何外人进去。”
掌柜转身要走,卢豫却叫住了他,“我忘记问了,这座酒肆是楚王开的吗?”
掌柜笑着摇摇头,“我家东主姓裴,失陪了。”
掌柜快步下楼去了,卢豫眉头一皱。姓裴。莫非这是裴家所开?
他走上了楼,只见楼梯口站着八名身材魁伟的巨汉,个个长得满脸横肉。目光凶狠,恶狠狠地盯着他,卢豫心中有些不舒服。这算什么,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吗?
“卢相国!”
只见裴青松从走廊里面快步走了过来,向他施一礼,“相国请跟我来,殿下已经在等候了。”
看见裴青松,卢豫的心才稍稍平静下来,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八名雕塑般的巨汉,摇了摇头。
裴青松会意,连忙笑着解释道:“主要是怕闲人上来。所以殿下才命令几名长相凶狠的手下守住楼梯,没有针对卢相国的意思。”
“哦!原来如此。”
卢豫心中还是有些不舒服,又问道:“今天楚王除我之外。还请了谁?”
“没有别人了。只有卢相国,本来我昨天来订房间时。还有崔相国,但不知为什么,殿下告诉我,崔相国不来了,所以只有卢相一人。”
卢豫当然知道,这里的崔相就是指崔弘元,他心中一愣,崔弘元不来了,这是什么意思,他心中有些不安起来,难道杨元庆和崔弘元见过面了?
他们来到走廊尽头,裴青松推开一间房门,“卢相国请吧!”
卢豫走进房间,只见房间里站着数十名侍卫,执斧拿刀,斧刀雪亮闪光,杀气腾腾。
卢豫忽然意识到,今天恐怕不是什么好宴了,杨元庆显然是在威胁他,虽然不一定是要杀他,但这种架势,却是在暗示着什么?
想要用武力铲除卢氏家族吗?
就这时,他忽然听见房间里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你这个价格太低了,我整个五楼都是雅室,一个中午不开张会损失多少,今天生意又不错,你至少要再加五百吊。”
“可是你买这座酒肆,我可出了不少钱!”这是杨元庆的声音。
“我可不管,我现在是寡妇,要养孩子,开支很大,你是堂堂的楚王,不至于连几百吊钱也要耍赖吧!”
“拿你没办法,就再加五百吊,但我先说好,不准再有第三次。”
“嘻嘻!保证没有了,好了,我不打扰你,先走一步。”
门一开,一名年轻女子迎面出来,一眼看到了卢豫,女人吃一惊,脱口而出,“卢二叔!”
卢豫也觉得她有点眼熟,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正愣神时,年轻女人却嫣然一笑,快步走了。
卢豫见她的头发上带着一朵白花,这是还在服孝的标识,她是谁?
卢豫满心疑惑地走进里间,只见里面只坐着杨元庆一人,桌上已经上了几盘凉菜,杨元庆头戴纱帽,身穿淡紫色长袍,腰束革带,笑容满面。
“卢相国终于来了,请坐!”杨元庆笑着一摆手道。
“多谢殿下!”
卢豫坐了下来,他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问道:“刚才那女子是说,叫我卢二叔,我应该见过她,但想不起来了。”
杨元庆微微一笑,“她是王妃的堂姊,也就是裴蕴的长孙女。”
卢豫忽然想起来了,“就是嫁给清河崔氏的那个裴家女儿吗?”
“正是她!”
杨元庆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说起来也是不幸,他们好不容易才熬过最艰难的乱世,在清河县开了一家酒肆,眼看安定下来,不料丈夫在四个月前病逝了,她在清河县很难呆下去,便卖了酒肆,带女儿来太原另谋发展,我便出了一点钱,帮她买下这座酒肆。”
“可是……裴家准她抛头露面,当垆卖酒吗?”
“还好吧!她是东主,很少露面,应该问题不大。”
裴幽的意外出现,使他们两人本该尴尬的见面气氛一下子和缓下来,这时,卢豫的心思又回到了正事上。
他沉吟一下道:“今天上午,我和杜相国聊了聊,他提出一个很好义仓粮方案,每两三个郡就集中建立一个大仓库,由朝廷直管,官仓钱粮和义仓粮食都集中在大仓库中,地方官府管帐而不管物,仓库管物而不管帐,这样就可以防止地方官府的贪渎之事出现。”
卢豫也是一个极为精明之人,作为相国,他也是希望能够控制住地方官府的贪腐,希望朝官能够清廉,希望大隋能够强盛,如果不涉及家族利益,他确实是一个很能干,很有作为的宰相,可一旦涉及家族利益,他的心思就有微妙变化,更多是考虑家族利益,而不再是朝廷。
这也是世家的局限所在,家国天下,他们首先考虑是家族,然后才是国,最后才是天下。
杨元庆心中也微微叹息,这个卢豫要比崔弘元难对付,但只要他肯妥协,那么河北官场就容易清理了。
想到这,杨元庆取出一份供词,放在桌上推给了卢豫,“这是张北冀的供词,卢相国请看看吧!”
卢豫心中一怔,张北冀上午才被押进晋阳宫,这才半天时间,供词就出来了吗?张北冀就这么不经审讯?他疑惑着接过供词,仔细看了一遍,翻到第二页时,他吃了一惊,第二页清清楚楚写着魏郡太守赵本章纵容家人,违规多占良田五十顷。
赵本章是范阳卢氏的门生,曾担任过涿郡长史,对卢家非常照顾,是卢家外围势力中的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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