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这笔钱应该是这家化工厂的老板拿出来的,可老板不但不肯拿钱出来,还死咬着不承认是他工厂操作不当引起的爆炸,而是有人从外墙丢了明火进来。称既然责不在他,那么死了人也与他无关,而且在消防队员来后他有提醒过那化工气体很危险的。
周瑜讲述完后就看着我问:“你帮我分析下这情况,那化工厂的老板是否有责任要对死者家属作出该有的赔偿和抚恤?”
我没急着回应他,而是看向肖东:“你怎么看?”
肖东挑了下眉:“想听我意见?”
这不是废话吗?不然他来干什么,干坐着吃火锅?
肖东瞧出我神色里的意思,浅笑着再开口:“这事么就看你们警方收集到多少证据了,比如那化工厂里的监控视频,对内部人员口供的采集,以及那老板所言是否属实。他究竟有没有警告过你们化工气体危险,有引发二次爆炸的可能性。”
周瑜蹙眉,不赞同地道:“难道他警告过了,我们警方就任由那火势蔓延?那要消防警察何用?要我们这些派出所的民警又何用?”
肖东不为所动:“我不过是就事论事。如果监控视频保存完善,在发生爆炸前并没有任何厂外之人丢过明火进来,那么爆炸原因就只会出在他工厂里,他自当有负这个责任承担一切赔偿费用;相反明火当真是从外丢入,那么这起爆炸案你们如何能把帐全算到他头上呢。”
我是认可肖东的分析的,故而点了下头也道:“确实如此,他化工厂能够开在那,自是贴有危险警告,如若是外人丢明火入内,那直接责任人便不是这老板了。还有,当晚值班员工的口供很重要,他们是判定这家工厂有没有操作违规的关键。”
周瑜脸色很沉,“你们的意思是,假如这家工厂并没有操作违规,而事故是由外围因素所致,那么那两名武警战士的补偿金就得不到了?”
我说:“不是得不到,而是很少,因为厂长不担主要责任。”
“凭什么不担主要责任?化工厂是他开的,发生事故也是在他厂里,怎么就人死了反而像是白死了?这样未免也太让人寒心了吧。”周瑜的正直又起来了,他在涉及到道义方面时,往往会偏执一念,可很多事不是道义能够讲得通的,这个世界有法律在制衡。
肖东冷冷一笑了道:“凭什么?凭得当然就是法律了。周所,我听你这话意是已经查出这起爆炸事故的源头了,是不是监控存档里已经找到了那个丢明火之人?”
周瑜沉默。
我心中沉了沉,看样子是被肖东给猜中了。记得当初周瑜在处理完事故回来时就很萧索,他很为那牺牲的两名消防战士感到沉痛,不止一次提及要去他们家中慰问,想必已经去过了。
我放和了声音道:“说出来吧,究竟谁是火苗源头?既然要解决问题,就把情况都讲清楚了,否则怕是很难为那两名武警家属争取到权益。”
周瑜沉吟了下开口:“监控中录到墙外有两男孩靠近过化工厂,他们在玩耍摔炮,由于视角问题没法拍到他们有否正面丢掷明火到厂内,但两人靠近的时间点与爆炸是吻合的。这两男孩我们已经调查过了,是两兄弟,大的十岁,小的七岁,家境很一般,父亲还因工伤残在家休养。”
听到此处我也不禁皱起了眉头,未等我说话肖东就讽凉了声而问:“所以你认为这一家人如果要赔偿的话,根本没那个经济实力?然后把脑子动上了化工厂老板?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你这属于,”他顿了一下,轻吐两字:“讹诈!”
我倏然而惊,肖东这话讲得太重了,周瑜的出发点与动机都谈不上讹诈。
明显看见周瑜眼神里闪过沉怒,以为他会不顾场合爆发,却在转瞬间压下了怒火,反而冷沉而道:“肖检察官言重了,我身为警察还不至于知法犯法,如今一来即使监控拍到两孩子在围墙外玩摔炮,但也不能就肯定爆炸源起一定就是这两孩子所致;二来,化工厂厂长不过是一面之词,他说是明火所致就一定是?又有哪个厂长会声称自己工厂不规范,员工操作不当呢?你们律师论事喜欢用法律说话,而我们警察则喜欢用证据说话。”
我对周瑜几乎可以用“刮目相看”来形容,他不但没有因为肖东的故意挑衅而暴跳如雷,居然还能如此沉着从容地分析得头头是道,而且气场不输于肖东。
就连肖东的眼神里都有了诧异,不过他见得多了,很快就敛去了情绪,只对周瑜道:“我拭目以待。”然而下一句却是:“周所,其实今天你真正想找的人是我吧。”
周瑜神色一凛,眯了眯眼却也笑了,“还是肖检察官眼睛利,见人对事都有独到眼光。这起案子已经移交到你们法院来审办了吧。”
我愕然,怎么形势急转了?而且周瑜说这化工厂案已经到了法院,我怎么不知道?
肖东说:“前两天我去北京学习了,也是刚刚从领导那得知这起案子的,瞧瞧,我这消息都还没你周所灵通呢。不过,不是听说周所正在办离职手续吗?怎么还在管这事?”
“身为一天警察,自当尽好职责的本份,手续没办完前我就依旧还是龙门派出所的所长。化工厂隶属我的治安范围内,事情又是经我手的,我怎可能撒手不管?我暂时申请晚些再调职了。不过肖检查官,既然案件势必会到你手上来审查,那后面可能我们的交集会比较多,会经常有一些证物呈过去,到时还得麻烦你。”
肖东:“各尽其职而已,无需这么客气。”
周瑜却摇头,“我不是跟你客气,而是把话先说在前头,免得日后产生摩擦。”
肖东也不谦让,直截了当而道:“各为其职,即使有摩擦都是因工作,就如你说的,我们法院一切以法律为准,你拿得出证据,自然也就按照程序来审查,依法办事。”
我嗅出了剑拔弩张的味道。
干咳了两声有意岔开话题:“你们吃饱了吗?”
其实桌上的菜还基本没动,从坐下来起都没顾得上吃,一直在讨论事情了,就我稍微动了几下筷子。心底暗暗生悔,不该把他俩扯到一块来,明知不对盘,碰一起能有什么好事。
可当时念头滚的是不想与周瑜太多单独相处,肖东又确实对法律顾问比我更有经验,还有一个想法是——周瑜在以退为进,我便以进为退,借肖东来逼退他。
显然,效果不大。
反而让我觉得周瑜在面对肖东时,斗志更昂扬了。
一顿火锅,吃得意兴阑珊。动身走时肖东去买单,却听服务员说单已经买过了,讶异地转眸看向周瑜,他什么时候去买的我怎么不知道?
肖东耸耸肩,没多说什么。
第125。放得下与放不下
周瑜与我并肩而走,毕竟是初春,夜风吹来仍感凉意。微微打了个颤,被他察觉到了看过来,蹙眉问:“怎么不多穿点衣服?这时候你如果着凉了连药都不能吃。”
肖东在前面回头,不客气地问:“周所你这是关心小如呢还是怕小如生病了影响胎儿?”
周瑜笑应:“这就不劳你肖检察官费心了。”
我满头黑线,加快脚步往公寓楼走,听见周瑜在后跟肖东说了句:“就到这吧,不用送了。”然后脚步声快速走近,回过头看见他已来到跟前,而肖东还站在路灯下。
不禁蹙眉而问:“你跟过来干嘛?”
周瑜答:“回家。”
我顿了顿,觉得有必要和他再重申一遍:“周公瑾,我们离婚了,你能不能理智一点不要这般胡搅蛮缠?”他表情悻悻:“我知道咱们离婚了,你不需要跟我一提再提,总之我不会干扰你生活。”这还不干扰?与我同站在一部电梯内,彼此熟悉的气息离得这般近,光是这样就已经是干扰了。
抵达楼层时我先一步迈出电梯,然后站在外面对里面的他面无表情地道:“你可以回去了。”即便是送我上来,那也就到这里了。
可他不但没下去,还走了出来,越过我走向对门,竟当着我的面掏出钥匙来。
等那门被打开后他才回过头来冲我咧嘴:“贾小如,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邻居了。”
“……”
周瑜说他把对门屋子给租下来了,方便他可以就近照顾我跟宝宝。我哪里会想到他说不错过宝宝的成长,竟然会以这方式来实现。
当我房子的门第四次被推开时,我已经忍无可忍,看见人影晃过就吼:“你到底还要借什么东西,要不要把房子里的东西全都搬给你啊。”
但这回来得不是周瑜,而是老妈。
待我看清楚时已经来不及了,而老妈挑起眉问:“谁问你借东西来着?邻居?那也是正常的,干嘛这副板着脸的态度。”
如果老妈知道对门住的人是周瑜的话,绝对不会再说这是正常的。
一直都说要回去跟老妈商量怀孕的事,可一直都拖着,拖到今天老妈亲自上门了。我拉了老妈坐下来,直截了当道出事实:“妈,我怀孕了。”
“啊?”老妈愕然,“真的假的?”
我苦笑:“这还能有假的吗?”
老妈的目光落向我肚子,又问了句:“是小瑜的?”
我既无语又无力,不是他的还能是谁的?总不至于我跟周瑜离婚,转身就和别的男人好了还怀孕了吧。
老妈看了我神色后叹气:“你跟他初七那天离了没?”
我垂眸而答:“离了。”
“他之后没有再找你吗?”
怎么可能?现在人都还住在对门那户呢。我在心里默默地说。
而老妈以为我不作声便是默认了,不禁感慨:“是不是妈把你逼太紧了,你和他原本可以……”我截断老妈的话:“妈,我和他没有结果的。当他小姨那件事横亘在我们之间,他的家庭便与我划开了一道界线,无论我怎么做,都不可能入得了他父母的眼。”
老妈怔然看着我,良久才道:“难为你分析得如此透彻,当初我在得知后也是如此想的。小如你要知道,为人儿媳本就不易,若再加上那些陈年过往的恩怨,他们周家会一辈子薄待你的。我的女儿再不好也是我心头的一块肉,岂容别人来低看与亏待。”
“妈,你说得我都明白,所以我并不怪你。”
“可现在你怀孕了要怎么弄?这孩子你是打算生下来还是不要?又准备什么时候告诉小瑜?”老妈是个实在人,所言都是最实际的问题,只是不知周瑜已经知晓了。
我沉吟了下,说出自己的打算:“妈,我想把孩子生下来。”
老妈微微一惊:“你可想好了?生下这孩子你就得当单亲妈妈了,离过婚与有小孩的女人是两样的,到时你如果再婚怕是不易。还有,将来孩子长大了可能还会被嘲笑没有爸爸。”
原本我都听着,但听到尾处不由失笑:“老妈,你是看连续剧看多了吧,现如今单亲家庭多的是,哪里还会有人来歧视嘲笑的。再说了,孩子也不是没有爸爸,他依然姓周。”
老妈怔住:“为什么还姓周?你跟小瑜都离婚了,孩子生下来怎么也该姓贾啊。”
“妈,你女儿是律师,你就不能稍微学点法律常识吗?孩子是我跟周瑜的婚内产物,我和他即便离婚了,在没有特殊情况的前提下,宝宝都该冠以父姓的。”
老妈不服气:“凭什么啊?他们家那般嫌弃你,凭什么咱生的娃儿还得姓他家的姓。”
听这话头老妈是也赞成我把孩子生下来了?其实她提的再婚,我在短时间内不会考虑,也没那份心思去多想。就算以后我真的再婚的话,若对方连我离婚与有小孩都接受不了,还何必凑活了一起过呢?
念这么转着,脑中很自然地就想到了周瑜,偏偏这时门边有异动传来。
暗恨自己为什么总记不住要去买把新锁来换,我抢在老妈起身前先一步去开门,果然见他站在外边,手上拿着盐罐和糖罐对我道:“佐料都先还给你,要不要尝尝我烧的红烧排骨?”
我伸手接过佐料就摇头想拒绝,却还是被老妈眼尖地发现了:“小瑜?你怎么会在这里?”周瑜的视线探向门内,看见老妈后眸光定了定开口:“妈,你过来贾小如这了啊。”
这一声“妈”喊得极其自然,但老妈却敛了脸上的惊异而道:“你跟小瑜都离婚了,就不用喊我‘妈’了,还是像以前一样唤我阿姨吧。”
周瑜不置可否,微垂了视线没作声。
老妈看看他又再看看我,眼中若有所悟,转身时丢来一句:“先进来说话吧。”
心知避不过,只得让开了门前位置,任由周瑜登堂入室。
三人在桌边落座,老妈以长辈的口吻问周瑜:“你是不是已经知道小如怀孕的事了?”
周瑜也不含糊地点头:“是的。”
“那你怎么说?”